这不大不小的房间出现在这实验大楼的顶层, 本身就是一件极为怪异的事情。
但尤雾却完全不动声色，一脸平静地在旁边的木凳上坐了一会，随后甩了甩手腕重新站了起来。
屋子的中心和旁边两个小一点的房间是互通的, 鹿颜随便往里面瞄一眼就能看到挂了整整一面墙的照片。
照片的一角微微卷起，充满着年代感。
尤雾还愣在客厅里的沙发上, 鹿颜却先一步走进了正对着大门的那个房间。
这间屋子的门框都是用木头做成的，看上去十分廉价, 又大概是因为潮湿受冷的原因, 门框两边已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霉点。
而就在这黑色发霉看不过眼的木门上, 却挂着一串天蓝色的风铃。
有阵风从窗口吹了进来, 扑了鹿颜一脸, 也扑在了蓝色风铃上，于是很快，整间屋子里开始回荡着一阵悦耳动听的风铃声。
尤雾依旧低着头, 不知回想到了些什么，食指指尖轻轻蹭着茶几的边缘。
鹿颜瞥了一眼尤雾，偏了下头进了那间房间。说是卧室, 但又算不上。
因为四面透着风, 有几个窗口的玻璃已经没了, 只剩下了空荡荡的方形窗框。
一眼看去, 有些寒酸。
墙上贴满了照片，从左到右斜的斜，歪的歪, 甚至有好几张，只剩下其中一角沾定在墙上。
鹿颜走得更近了一些。
“这两个小孩……”鹿颜突然睁大了双眼。
尽管只是两个背影，鹿颜却一下子就失了神。
眼前的照片上，有两个手拉着手在雨后的公路上肆意奔跑的小孩子, 可是为什么……
跟自己梦境中的黑影有着一模一样的体型身高。
鹿颜指尖轻轻蹭着那张照片的一角，视线也跟着往右挪去。
下一张，两个长相相似的小孩咧着嘴，指向屋顶上的白鸟。
再下一张，他们比着剪刀手嘟起嘴巴笑的一脸开心……
每一张照片都留下了一个故事，美好而炽热。
鹿颜又往右边挪了两步，这次，他的视线全部定在了最后两张照片上。
这两张照片跟其他的都不同，布局构色全是一片灰暗。
第一张上面那两个长相相似的小孩因为年龄的增长，逐渐生了自己该有的模样，个头也比之前更高了些。照片的布景通体呈暗色系，黑色的门帘，黑色的花，还有袖口上别着黑布的尤雾和尤之。
“怎么……可能……”鹿颜的身子忍不住颤抖着。
第二张照片像是在墓园一脚拍摄而来的，尤之右手蹭着眼睛嚎啕大哭，眼角的泪被手背顺进了鬓角的碎发里，尤雾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表情坦然的有些可怕。
而在这张照片的角落里……
“不可能！”鹿颜猛地往后退了两步，眼里的恐慌深不见底，“怎么会……”
最后一张照片的角落里，隐约拍到了另一个男孩，他比尤雾稍微高一些，额前的刘海遮盖了一半眉毛，因为离得远了些，没人看得清他脸上到底有着怎样的表情。
就算说是某个路人也不为过。
可鹿颜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男孩到底是谁。
因为那正是十年前的自己……
可为什么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那个模糊不清，连轮廓都逐渐涣散的自己。
鹿颜后退了两步，右手按在床边缓缓跌了下去。
*
尤雾听见动静立马起身冲进了房间，一眼瞥到了蹲在床边抱着头颤抖个不停的鹿颜。
他虽不知鹿颜到底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但他却在这瞬间格外的难过。
这份难过，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般。
“哥，你看到什么了？怎么回事？”尤雾同样蹲了下来，手心一下接一下摩擦着鹿颜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别怕，有什么事我都给你挡着呢。”
语气依旧温柔，带着前所未有的宠溺。
“小雾……”鹿颜红着眼眶抬起了头，死死地捏着尤雾的手腕，“我们……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见过……只是我记不清了……”
尤雾被问了个满头雾水，他有些不解，眨着眼睛“啊”了一声：“怎么可能，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不就是在四年前吗？”
鹿颜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墙上的照片，迅速低下了头。
“难不成，还有比这更久的——”
尤雾的话卡在了一半，他沉默了下来，眼睛死死地定在了鹿颜丢到了他面前的那两张照片。
第一张是在殡仪馆，母亲离世当天。
另外一张是小镇的墓园，入秋的第一场雨，也正好是母亲下葬的当天。
但无论是哪一张，尤雾都不想再硬着头皮回忆一次。
“你这是什么意思……”尤雾缩了缩脖子，将床上的两张照片往一边推了推，“鹿颜，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本身就是已经结了一层血痂的伤口，你明明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重新再揭一次？”
鹿颜有些失落，再也不愿去看他那双逐渐起了水雾的双眸，他愣了两秒，重新将那两张照片拿了回去。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尤雾突然就有些心疼了。
在他为数不多的笑语中，他差点就忘了眼前这个人，已经陪了他整整四年。而现在那些苦不堪言的伤口重新摆在他们眼前。
鹿颜却好像比他还要痛。
“哥，我……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尤雾突然心头一颤，刚刚涌上头的烦闷重新压了下去，“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我妈。”
鹿颜捏了捏指关节，将手里的照片放在了自己的脚边。
话说了一半，尤雾右手撑着地板挨着鹿颜坐了下来，抱歉地说，“我不是特意要冲你发脾气。”
“我知道。”鹿颜突然揉了两下尤雾的刘海，脸色好转了许多，“怪我，我没有优先考虑到你的感受……对不起。”
尤雾蹙着眉，低头支支吾吾了半天，鹿颜猜，大概就是些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几句“没关系”吧。
但话说回来，为什么在这栋实验大楼顶层的危险区会自动出现尤雾小时候这一系列充满回忆的东西，好巧不巧，年少时的自己居然也出现在了这个完全不属于他的世界里。
无论是十年前，还是更久之前，鹿颜压根就没有这个记忆。
他深呼吸着，扶着床沿重新站了起来。
“先不管这些东西了，有可能是系统伪造出来迷惑人心的东西。沈鑫之前说过，这里有之前做实验残留下来的培养液……”鹿颜的话还没说完，餐厅旁边的白墙上又自动出现了个闪着蓝光的电子显示屏。
尤雾一脸不爽地看了过去，语气十分不耐，“我他妈知道这是游戏危险区域，但有必要每隔五分钟就提醒一次吗？”
不论这里是真是假，尤雾不喜欢在自己幼时的记忆里，出现这些莫需有的东西来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系统为他编织的一场美梦。
比起这些，尤雾更愿意相信这里就是自己小时候真真实实存在过生活过的地方。
但系统好像并不领情。
【恭喜两位游戏玩家成功解锁该游戏隐藏条件。】
？？？
尤雾下意识眯了眯眼，毕竟一路以来，这系统恭喜的内容从来没有什么好事。
【培养液已放置成功，请两位玩家在5分钟内进行标记转换。】
鹿颜突然浅笑了下，觉得自己的运气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可另一边的尤雾就不这么想了。
“标记……转换？怎么是转换？”尤雾转头盯上了鹿颜的眼睛，忍不住攥紧了拳头，随后又长舒了口气缓缓说道，“所以之前沈鑫跟你说的其实是这个意思？鹿颜？你骗我……为了让我能活下去，你要把我身上的死亡标记转换到你的身上？你是不是疯了！”
鹿颜突然偏了下头不再看尤雾的脸，清了清嗓子靠近了餐厅旁的那面白墙，眼睁睁看着白墙突然坍塌成一片废墟，在那废墟之后有一个透明的玻璃水箱。
那水箱里的溶液看上去并不粘稠，反而更像是水。
“鹿颜，你怎么敢的？”尤雾浅浅道。
“跟你说过的话一样，我刚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也不想死。”鹿颜随口说了一句，回头将地上的照片重新捏回了手里，怕尤雾看了难过，他又将照片撕下了一角递了过去，“但不管是什么缘由，我必须搞清楚为什么我会出现在你小时候的照片里。”
“什么……”尤雾这才偏过头瞅了一眼跌落在地板上的两张照片。
*
玻璃水箱放置的位置有些高，旁边还有3层干净的石阶。
趁着尤雾傻愣在原地看照片的功夫，鹿颜三两步走了过去拽着他的外套就往水箱上面的平台扯。
下一秒，不等尤雾反应过来，他整个人就被鹿颜硬生生地推了下去。
尤雾不会游泳，条件反射地在水箱里扑腾了两下，最后缓缓睁开了眼。
这溶液说来也奇怪，外面看着像普通的水，进来之后才发现这溶液不仅不会伤害到皮肤，甚至完全可以自由呼吸。
但出于本能，尤雾还是紧紧闭着嘴。
等到他手里捏着的照片彻底被这培养液融成了碎末，最后逐渐变得透明和这水箱融为一体。
尤雾下意识地向上抬头。
扑通——
溅起的水花打在了旁边的墙壁上留下了一行反光的痕迹，泛起的水粼之中，鹿颜的脸突然出现在了尤雾眼前……
正如鹿颜刚刚所说那般，尤雾忍不住眯了下眼睛。
他们之前很有可能真的见过……
不，一定见过。
只是他忘了。
残留的培养液能融了照片，自然也能融了他们两人身上所有的衣物。
没过几秒，鹿颜身上凌乱的衬衫已经彻底散了一半，露出了白皙又有些单薄的后背。
溶液很凉，透心地凉。
现下又没了衣服的阻挡，这股凉到发疼如针扎似的的触感，硬生生地钻进了他们的身体里，体温骤降，鹿颜忍不住缩成一团微微颤抖。
下一秒，鹿颜被一只胳膊环住了腰，紧接着便被带进了身后那个滚烫的怀抱里。
这是属于尤雾的体温。
鹿颜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偏头对上了尤雾的侧脸。
……
“尤……”
【经系统检测，后台数据负荷已超载，玩家标记转换失败。】
【经系统检测，后台数据负荷已超载，玩家标记转换失败。】
【经系统检测，后台数据负荷已超载，玩家标记转换失……】
……
【后台数据负荷已超载……】
游戏系统提示音滋滋啦啦地重复了整整三遍，在最后一遍结束后突然自动转换成了另一种特殊的声音。
听起来更像是某个男人的声音。
他说……
【欢迎回来，异度高校游戏系统——双“S”级游戏G.M。】
“？？？G.M？”尤雾张了张嘴，瞬间被这水箱里的培养液灌了一嘴。
什么G.M……
什么双S级……
这股凉意彻底淹没了水箱里的尤雾和鹿颜，鹿颜伸出手死死地捏着尤雾的手腕，最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又是卑微求营养液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