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劣质奶油>第78章 chapter.78(结局上)

  担架平车的滚轮在医院的地板上快速滑过,林栖一路被推进了手术室,红灯亮起,手术室大门将所有人阻隔在外。

  祈照满手是血,颓废地蹲在地上,整个人几近一种崩溃的状态。

  林栖中枪了。他会不会死?

  祈照脑海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那些人说的可真对,他晦气得要命,连好端端的人都因为他进了手术室抢救。

  就在祈照懊悔不已时,护士走过来说:“你身上有伤,需要处理和休息。”

  祈照置若罔闻,连头也没抬,直到刘方鱼蹲在他面前,轻声说:“草花抓到了,还有蒋陈民和许明怀,除此之外,一共缴获了两百公斤的TC27,还有别的毒品。”

  总的来说,他们是成功的,但因为这次行动,他们失去的也不少。

  祈照缓缓抬头,刘方鱼看见了他眼底的猩红,下一秒,祈照抓上了他的衣领,吼道:“你不是跟我保证过的吗!你不是说你已经派人暗中保护他了吗!?为什么他会出现在仓库!”

  刘方鱼哑口无言,不知道如何反驳,他不想挣扎,就任祈照蛮横地抓着自己,轻声嗫嚅道:“我不知道,不是我告诉他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不是你还会有谁?”祈照火热的眼睛顷刻便湿漉了,他嗓音早就沙哑的不成样子,好像马上就会呕出血来。

  但经祈照这样一问,刘方鱼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不会吧,如果是他的话,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刘方鱼喉结一滚:“我不知道。”

  祈照也知道不该完全怪在刘方鱼身上,他也有问题,早在看见林栖那一秒他就应该让他离开的。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他已经什么都不想失去了。

  祈照松开刘方鱼的衣领,他默默抱着头,整个人蜷缩在墙边,沉默下去,像沉进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泊,安安静静。压抑和无边的懊恼从他周围蔓延,刘方鱼眼里也有热泪,握紧了拳。

  手术室内忽然走出一名医生,对着外面喊:“祈照,祈照是谁,病人一直喊着这个名字,祈照在吗?!”

  下一秒祈照腾得站起身:“我在!”

  他脖子上还有一条明显的勒痕,医生看着他这副历经摧残的模样被吓了一跳,但干这行这么多年,他什么样子的病人没见过,于是很快便说:“去换衣服,跟我进来!”

  祈照搓了两把脸,急忙跟着护士换衣服去了。

  手术室内忙作一团,林栖胸膛中了一枪,此刻意识昏迷,他喊着祈照的名字,一直到祈照进来,慢慢蹲在他身边。

  “林栖?”祈照轻声唤他。

  林栖虚弱睁开眼,注视了祈照片刻,缓缓说:“我不想,不想在死前看见的是一群我不认识的陌生人。”

  祈照眉头微拧,嗓音更低:“沈渡。”

  沈渡自出现开始,所有人都不曾认识他,他存在于林栖的大脑,却拥有自己的思维,于是他开始想让林栖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然而他只是想要一点点的注意,想要证明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沈渡这个人的。

  祈照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并和他成为朋友的人。

  那个吕医生没说出来一个事实,次人格是可能“杀死”主人格的,只要主人格在濒临死亡的一瞬间死去,代替主人格活下来的,就将会是另一个人。

  反之,次人格也可以代替主人格死去。

  但这无比危险,无论是否人格分裂,生命都只有一次。

  沈渡说:“我曾见到你的姐姐,她是最温柔,最善良的人……你也一样。”

  此刻的沈渡脆弱到几近透明,他深知自己将要离开,现在只是凭借着一口力气见祈照一面。然而他对祈照的这种感情无关任何爱意,反倒是欣慰欣喜。

  他唯一的朋友,从数年前那个雨夜开始,就注定了他们未来将会见面。

  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的呐喊,祈照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他只知道,尽管林栖是林栖,沈渡是沈渡,但一人死,都算作两个人的死亡。他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慢慢合上,觉得自己好像也要喘不上气来了。

  沈渡缓缓闭上眼,此时,心电监护仪上的各色线条陡然下降,迅速变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滴——”

  “病人呼吸心脏骤停!立马准备一毫克肾上腺素!”

  “……”

  “不行!加大剂量!”

  “除颤仪!”

  有人一把把无骨的祈照从地上拽起来,着急说:“你先出去!”

  祈照被推出了手术室。

  他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在看见那几道笔直的线时,大脑一瞬间就空了。

  怎么办?他要怎么办?

  ……

  又是那个熟悉的地方,漆黑一片的库房,大胆的老鼠就从他身边掠过。

  林栖抱着双膝坐在黑暗中,脸上没有表情。

  “你知道错了吗?”房门外再次传来熟悉的声音。

  林栖一声不吭,没有回应。

  这样的场景,他不知道梦到过多少遍,每次都是一样的开场,一样的回答。

  林栖深吸一口气,对着门口轻声回答:“不,我没错。”

  门外没有声音了。

  许久,黑暗中忽然有人在他身后开口说:“你只要承认错了,你就能出去了。”

  林栖头也不回,仿佛早就知道身后有人在那。他平静问:“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那人声音轻轻的:“我叫沈渡。”

  “嗯。”

  林栖没再说话,过了半晌,身后的沈渡又开口说:“林栖,我要走了。你在这里,等等会有人来带你回家的。”

  “那你呢?”

  “回到我该去的地方。”

  沈渡话音刚落,忽然,库房的门被人推开,一抹光泄进来的同时,一个身上围着围裙的妇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她手上捧着一块蛋糕,额头上还有劳动过后产生的汗。

  妇人蹲在他面前,笑着说:“小栖饿了吧,没别的东西了,先吃块蛋糕吧,今天是小雅生日。”

  林栖看着王姨脸上又是心疼又是期待的表情,心里那座坚硬的堡垒似乎连最后一点都在开始消散。他的表情有了几分难过,这是第一次在王姨面前,林栖流露出这种情绪。

  那双手因为常年干活,有的地方早已皲裂,而裂痕是一条条的黑线,好像藏着数不尽的脏污。而她身上常年总带着一股菜味,尽管生活如此卑微,但她每次面对林栖的时候都会微微一笑。

  相比之下,林栖的生活确实幸福得多。

  那块蛋糕上劣质奶油的气味又甜又腻,林栖想起拍掉王姨手中蛋糕的那晚,他饿得肚子疯狂在叫,那时候,他突然想尝尝劣质蛋糕的滋味。

  那会是什么滋味呢?

  或许是底层人民苦中作乐的生活,千姿百态,五味杂陈。

  所以后来他遇上了祈照,那个总是四处打工赚钱的,又神秘,又欠揍的男人,原来心里藏着无尽的悲哀。和他比起来,自己那点可笑的过去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有点难过,但更多的是释然。林栖感觉有泪从眼眶里滚了出来,但他第一次没有因为丢脸而拂去那些眼泪,他伸出手,接过了王姨手里的蛋糕。

  王姨冲他轻轻一笑,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林栖终于尝到了那块蛋糕,他回想了许多次的蛋糕,当奶油融进嘴里,原来不是他最讨厌的舔腻滋味。

  王姨的身影渐渐化作碎片消散,林栖再次抬头时,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穿一身黑,站在朦胧的光影中,又帅又酷。

  他眼下那颗痣仿佛在笑,林栖听见他说:“你找不到路了吗?我也是。”

  “不如,我们一起出去吧?”

  林栖听见自己问:“去哪里?”

  祈照说:“去哪里都好,世界是宽阔的。”

  他朝他伸出手,林栖牵住那只手的刹那间,天光大亮。

  清晨明亮的光晃了眼睛,洁白一片的病床上,少年先是皱了皱眉,随即慢慢睁开眼睛。

  他好像睡了许久,久到一醒来,胸口又闷又疼的。

  心电监视仪发出平缓的声音,各色线条起伏不大。林栖自己慢慢坐了起来,靠在床头淡淡地望向窗外。

  窗外清晨的阳光温温柔柔,树影斑驳摇曳,落在窗台上。

  一只灰雀跳了进来,偏着脑袋看了几眼,又扑棱翅膀飞走了。

  林栖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只有沈渡知道的事。五年前五月五号,他出车祸的第二天,是沈渡率先醒了过来。当时他也像林栖现在这样,坐在床头,一直看着窗外。

  那时沈渡在想什么呢?林栖无从得知。

  他一直坐着,看着,直到自己退场,直到林栖醒来。

  “你醒啦?”护士站在门口看见林栖坐了起来,马上就去喊了医生,紧接着医生护士来了好几个,将他团团围住检查身体。

  有人通知了刘方鱼,在医生走后,刘方鱼火急火燎的身影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他好像有些犹豫,在门口停了停,才终于敲敲病房门,慢慢走了进来。

  “你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

  林栖平静地看着他,看了足足有一分钟,才问:“我睡多久了?”

  刘方鱼摸了摸后脑,看看别处,又看看天花板,说:“不久。”然后他在林栖的注视下终于把话补齐了,“也就半个月吧,哈,哈。”

  半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林栖低头看了眼自己被缠满了绷带的胸膛,又问刘方鱼:“祈照呢?”

  这回,刘方鱼真的不知该怎么回答了,他表情古怪地别开脸,像是林栖的目光会让他难受似的,只能选择回避。

  片刻,他选择反问林栖:“你能先告诉我,是谁告诉你我们这次行动的地方在南郊松树林仓库的吗?”

  林栖苍白着唇,目光平静且冷漠,他没有回答刘方鱼的问题,而是说:“我要见祈照。”

  刘方鱼:“……”

  “祈照在哪里?”林栖眼睛微微眯起,尽管一副病容,却带着以往那股高傲不羁的气势。

  这对小情侣还真是……

  刘方鱼长长叹出一口气,无奈妥协道:“他在戒毒所,过段时间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再带你去看他。”

  *

  2020年,9月3日,林栖终于走出了医院。刘方鱼开着车载上林栖去往建南戒毒所。

  “他就在这扇门里。”刘方鱼领着林栖站在一扇暗色的木门面前,“按理说,你们现在不适合见面,祈照他现在……”

  刘方鱼说不下去了,他递过一把金色的钥匙给林栖,说:“你自己决定吧,是不是真的要见他。”

  林栖接过钥匙没说话,刘方鱼默默往后退了几步,给他留出一个足够的空间去思考和抉择。

  林栖在去仓库的那天,他就已经想好了很多事,比如祈照可能会死,他也有可能死在那个地方,但他还是想去,就算力量薄弱,能帮上祈照一点点忙也好。

  因为他们曾约定过,要一起走出去,去临川以外的地方,去见识天地的广阔。

  这样的约定,少一个人都不算。

  林栖知道自己犯傻了,可活了这么多年,他觉得自己一直就没聪明过,就再犯一次傻又能怎样呢。

  金色钥匙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如同他曾经渴求的那把自由之匙。

  林栖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他颤抖着伸出手,将钥匙插进锁孔里。

  “啊——”

  就在林栖想要转动门锁的刹那,房间内忽然传出一道痛苦的叫喊声,混着模糊不清的谩骂之词。

  林栖一瞬间就听出了那声音是谁,他的手停在了那里,没有转动钥匙。

  房间内一直传出祈照撕心裂肺的喊声,仿佛受尽了折磨,生不如死。林栖听着祈照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不仅骂了蒋陈民那些人,还骂了刘方鱼,最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祈照含糊地念着他的名字。

  “林栖,救救我林栖——”

  最后的最后,祈照终于哭了,哭声颤抖。他一边哭,一边说自己就要死了,求他们放他出去。

  而此刻的房门外,林栖肩膀轻轻颤着,他一只手捂着嘴,眼泪从缝隙中流进嘴里,苦意泛滥,一直苦到了他心里去。

  他们只是想在一起好好地过平凡日子,愿望明明如此简单,却为何如此艰难。

  两人曾经隔了两年时光,如今只隔着一扇暗沉的木门。

  可这扇门,此刻却无比沉重。

  原本在浩瀚时间的两头,一面是世俗,一面是生活,但也许终有一天,眼泪能化作一条柔韧的线,牵引着相爱的人彼此前行。

  就像星辰仁慈,任何黯淡的星都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