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劣质奶油>第71章 chapter.71

  第一次面对面见到白板黎言的时候,是在七月中旬,当时祈照只觉得他声音有些耳熟。

  片刻后才想起来,方齐看见交易的那个夜晚,他在包厢门口发现夹在门缝里的烟蒂消失不见,紧接着身后一道黑影缓缓逼近,不等祈照有所反应,身后那人已经牢牢捂住了他的嘴,并且将他的手反剪到身后。

  “胆子不小啊,哪里都敢来探听。”身后的人说,嗓音低哑,如同一把锋利而危险的刀。

  当时祈照被捂着嘴,说不出话来,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结果那人说完这句话就瞬间将手一松,鬼影似的溜了。

  祈照只当自己是做了场梦,毕竟那之后无事发生,然而那句话,那声音,他一直都记得。

  没想到那天晚上在自己身后的人就是白板,也难怪他没在那天晚上就身首异处。

  带回了TC27,祈照自此算是正式踏上了这条路。然而直到现在他还没能见到过犬牙组的面,只见到了被安插在犬牙组的黎言。

  和几年前的照片相比,现在的黎言看着更加成熟,也许是跟在一群亡命徒身边见得东西多了,他的眼神显得有点麻木,可一旦认真起来,他就好像一个真正的罪犯,几乎让祈照忘了他只是个卧底。

  “你不该参与进来的。”黎言对他说。

  他们站在空旷的草地上抽烟,不远处有几个人正在往货车里搬箱子,那些箱子里装的都是些简单的文具,但其中有些却藏着“货”。

  早在进来之前,祈照就听刘方鱼说过这些人之间的交易大多分为三种:“埋地/雷”,“接力式”,以及“人货分离式”。

  这次蒋陈民和犬牙组联手,所使用的方式就是“人货分离”。

  然而他们并未完全信任祈照,对于这些东西祈照只能看,却不能参与,因此祈照也不知道到底他们交易的地点在哪,也不知道哪辆车里装着的东西才是真正的货。

  没关系,这种事心急不得,只能伺机而动。

  黎言说祈照不该来的时候,祈照想了一想,反问他:“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会自愿参与这件事?”

  黎言沉默着从嘴里吐出一口烟雾,看着地面不说话了。

  他不说,祈照也懒得继续再问,把烟丢在地面一脚踩灭,他说:“既然我已经来了,就不会回头了。”

  那边的人已经装好了货,朝黎言招招手,祈照对他说:“你先过去吧。”随即他转身往相反的方向去。

  黎言看着他的背影,眼里讳莫如深。

  直到三个月后,祈照才明白为什么黎言会对他说——你不该参与进来的。

  彼时他站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头顶悬挂着一个灯泡散发着微弱的橘色光芒。而灯泡下是一张小圆桌,桌子上放着一张方形白纸,纸上有白色的粉末。

  同时圆桌后坐着几个人,有蒋陈民,还有他从未谋面的犬牙组——沈联与华书瑶。

  黎言和刘大龙站在他们身后,就像两个忠心耿耿的保镖。

  昏暗的光影中,祈照看见黎言的脸色很难看,他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事,略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民子哥,这是什么意思?”祈照企图用一副轻松的语气问,目光落在圆桌的粉末上。

  他心下隐隐有了猜测,垂落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握紧了。

  蒋陈民隔着圆桌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瓶TC27,微笑着说:“不要害怕祈照,我很感谢你把TC27重新带回我身边,所以,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就像当初你面对王天成一样。”

  他身边,沈联和华书瑶一齐保持着冰冷的沉默,就像一个围观群众,坐在VIP席位上看一场大戏。

  祈照看着他们,再看向圆桌时感觉脑子一阵眩晕。

  沈联抱着双臂,似乎因为祈照的犹豫有几分不耐烦:“怕什么,谁不是这样过来的。黎言。”

  他喊黎言一声,阴影后的黎言终于睁开眼睛呼出一口浊气,走到他身边。

  沈联粗鲁地一把抓住黎言的手,把他的袖子撸了起来,狞笑着抓住黎言的胳膊送到灯光下,以便让祈照看得更加清楚。

  祈照的瞳孔在看见黎言手臂的瞬间紧缩,那只手臂上有好几个针眼,加上黎言的表情从痛苦到麻木,这些人对他到底做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看到了吗?”沈联笑出了脸上一道道的皱纹,说,“你要是真心想加入我们,就得拿出点诚意来,否则……”

  他脸上笑意褪去,一双眼珠子死死落在祈照身上,目光阴冷黏腻,如同一条狡猾的毒蛇。

  “否则我们不得不把你当成卧底处理。”

  他说这话时,祈照的手指轻轻抖了抖,好在灯光昏暗,连张脸都看不真切,更别提这一细小的动作。

  “如果被当成卧底,你会是什么下场你应该知道吧。”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是他们控制手下的手段,要么顺从,要么作为一个废人,死。

  黎言胳膊上的针眼显得格外刺眼,祈照觉得自己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他们,让他不用注射器,还免了冰冷的针管插进皮肤的痛楚。

  祈照闭了闭眼睛。

  脑海里回荡着祈雪和祈年山的声音,他的姐姐和父亲,他那可怜的姐姐的父亲。

  他仿佛看见他们站在房间的角落里,一副不忍悲悯的表情望着他。

  “不要。”他看见姐姐张了张嘴,做出两个字的口型。

  祈照在黑暗中轻笑一声,好像有点无奈,他上前两步,拿起了桌子上的白色粉末。

  现实和幻想重重叠叠,身体火热,戾气暴涨的同时又觉得无比兴奋,狂欢的歌声在耳畔响彻,他看见无数张人的脸,灯光时而昏暗时而明亮,祈照觉得刺眼极了。

  那些脸环绕着他,有的在笑,有的在哭,喜怒哀乐惧都有。身子变得轻盈起来,一跃就能飞上天似的,他感受到了从所未有的欢愉。

  终于,不知过去多久,笑声与狂欢的音乐悉数褪去,四周安静极了。

  祈照睁开眼,看见了坐在床头的黎言。

  他张了张嘴,发现上下两片唇就像被520粘住了似的,黏得死死。

  身子好累,又好冷。

  也是,已经十月的天了,衣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脱的,他□□着上半身,平躺在狭小的床上。

  黎言皱着眉,看他的眼神很是可怜,他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不该来的,这个地方,堪比地狱。

  那些人从心理和身体上双重控制着手下的人,曾经就有人不堪重负,自尽了。黎言作为顽强存活下来的人,活得悲苦又无奈。

  他以为自己会是唯一一个,没想到眼前这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少年竟然也主动入了虎口,更让他意外的是,祈照挺了过来。

  见祈照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嘴唇又干燥得厉害,黎言转身去倒了杯温水回来,先拿手指沾沾杯子里的水,替他化去唇上的干燥。等两瓣嘴唇已经能张开时,再喂他喝下水。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来之前,黎言就观察过了周围,没几个人在。况且这个时候,祈照刚举行完“仪式”,几乎没人会来管他。

  黎言说:“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吗?”

  见祈照说不出话,只有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两圈,黎言苦笑一声,说:“我妈是吸这玩意儿死的,她在死前就已经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去买这东西了。她去世那年,我大学刚毕业,24,现在我已经快三十了。”

  语调里泛着说不清的苦涩,黎言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说过这些事了。

  “毕业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找到工作,就在酒吧当服务生。当时有个包厢里正在聚众做那种事,其中一个男生是被骗来的,后来警察把他们拷走的时候,我听说那个男生快要高考了,但是他没能扛过去,跳楼了。”

  “那男生被拷走的时候还是一种癫狂的致幻状态,他抓着我的胳膊,”黎言的手抓上自己的胳膊,皱着眉说,“他冲我一直笑,笑得我头皮发麻,后来听说他跳楼的时候,我还经常会做梦梦见他,梦到他冲我笑,恐怖极了。”

  黎言说完这话的时候停了停,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胳膊。祈照知道他不会就因为这些而主动走向炼狱,果然,黎言再抬头的时候,又继续说道:“那段时间我爸被查出来患了癌症,但是我们家已经没有什么钱了,幸好那时候在医院里,有一个警官资助了我们。”

  祈照的眼珠子动了动,于是黎言轻笑着点了点头:“对,就是你想的那个人,是他帮助了我们,不然我爸早就死了。”

  是报恩,也是憎恨。

  如果一开始他的母亲没有染上这些恶心的东西,他们一家人原本能好好过日子的。

  “好了,”黎言早就学会了将情绪迅速抽离,他搓了把脸站起身,替祈照提提被子,说,“故事讲完了,你先好好休息吧,接下来的日子只会更加难熬的。”

  黎言说完,把水杯放回桌上便转身出了门。

  祈照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感觉身上还是冷得不行。他稍一转头,就能看见一扇窗子,窗外是群星璀璨的夜空,树影婆娑,在窗上斑驳摇曳。

  十月秋天,他开始想念林栖。

  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祈照闭了闭眼睛,放纵癫狂过后的浑身无力状态让他现在难以动弹。

  好渴,他舔舔仍是干燥的嘴唇。

  浑身都难受,骨子里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啃噬过后的酥麻,这感觉就好像要死了一样。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