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劣质奶油>第67章 chapter.67

  祈照坐在客厅里,整个人安静的像一尊雕像。

  已经十一点了,林栖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他今晚还会不会回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祈照逐渐感到懊悔,自己是不是太过较真了,明明林栖只是在开玩笑而已。但他也不知道当时那股莫名的火是从何而来的,可能是这段时间压力太大,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还在害怕。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屋外才传来钥匙插进锁孔里的声响。这个房子的钥匙现在只有祈照和林栖拥有,所以来的不会是别人,只有林栖。

  祈照扭头盯着那扇门,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等会儿见面了该说什么,该怎么跟林栖解释他的情绪,又该怎么道歉?

  类似的问题在祈照脑袋里盘旋了好几圈都没得出一个答案,彼时门已经开了,林栖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处。

  他手里还抓着一把伞,湿漉漉的,正在往下淌着水。然而外面雨太大了,他肩膀也被淋湿,整个人裹挟着夜色和冰冷的雨水气息,比起慢慢走上楼梯,此刻的林栖更像是一个幽灵似的突然浮现。

  祈照站了起来,有些手忙脚乱地看了看周围,才拿起搭在椅子上的一条白色纯棉毛巾朝林栖走去。

  “擦擦吧,你头发都湿了。”祈照说,别扭地移开目光。

  林栖却站在门口没动,看看祈照,又看了看他递过来的毛巾,无声无息地笑了笑,终于走了进来关上房门,随即才接过祈照手里的毛巾。

  “谢谢。”林栖轻声说,把伞靠墙放着,然后抓着毛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身上的水渍。

  祈照皱了皱眉。

  林栖跟他说谢谢?

  别说是以他们现在的这种关系,就是放在以前,林栖要是会跟他说句谢谢,那都铁定是太阳打西边起了。

  祈照开始重新打量起面前的人,脸还是那张脸,身体也还是那个身体,只有一个地方变了。

  看他擦衣服和擦头发的动作,显然惯用手是右手,但林栖是个左撇子。

  祈照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神色骤然严肃,迟疑着开口:“你是沈……”

  沈什么,他不知道,那个人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却又划去了自己的名字。

  “林栖”擦拭头发的动作顿在了那里,他缓缓抬头,眼里隐隐有着一种近似兴奋的光芒。

  “沈渡。”他说,声音轻轻柔柔的,慢慢朝林栖伸出一只手来,“我们终于见面了,祈照。”

  面对自己“男朋友”伸出的手,祈照却无动于衷地没有触碰,反而一脸的戒备:“听起来,你似乎很想见我。”

  握了个空,沈渡倒不以为然,轻车熟路地往客厅的沙发走去,走到半途的时候被一只泰迪狗拦住了去路。

  来福冲沈渡狂吠,身子虽小,但气势不输。

  如果是林栖,肯定会骂一句:“这狗什么毛病?”

  然而沈渡却笑了笑,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什么都没说,径直绕过来福,把毛巾放回原位,随后坐在了沙发上。

  如果说林栖给人的感觉是一只骄傲的花花孔雀,毫不遮掩自己的特性和优势,那么沈渡则是一位站在雨夜里的观望者,与人之间总是隔着一场大雾,什么都无法看清。

  “林栖呢?”祈照问,保持冷静地往沈渡的位置靠去,站在他的面前。

  “睡着了。”沈渡回答,两手自然地交叠放在身前,有种像是来做客的架势,“那种情况下,如果不是我及时出现,他可能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什么意思?”

  沈渡却故作高深地摇摇头,说:“这很难说清,反正你只要知道他没事就好了。”

  然而祈照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在你出现的时间里,林栖从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你看起来,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这似乎一点都不公平,不管沈渡做了什么,林栖都一无所知。

  沈渡叹了口气,他说话的语气配上林栖的这张脸,总会让人觉得突兀,少年老成般与外貌不符的成熟。

  “你开过车吗?”沈渡问。

  “什么?”

  “如果将人比作一辆正在行驶的汽车,那么大脑所在的位置,就是驾驶员的位置,面前挡风玻璃则是眼睛。”沈渡分别指了指自己的大脑和眼睛,随即注视着祈照的眼睛,从容道,“关于我和林栖的关系,你可以理解为平时一直是他在驾驶着这辆汽车,而我坐在副驾驶上,因此我能看见他所看见的,所听见的一切。”

  “当林栖疲惫时,他会坐到车的后座上沉睡,每当这个时间,这辆车的驾驶员便会顺其自然将我替换上去。当然,林栖睡在后座,他对车窗外发生的所有事都将一无所知。”

  沈渡已经举了个很简单的例子说明了这件事,祈照能听明白,但这种曾经只在小说和电视中见过的桥段,如今活生生出现自己面前,他一时还觉得恍惚,好像做梦一样。

  “那你……为什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他发现自己其实有很多问题想要沈渡,那些问题在脑子里争了八百个来回,最终也没争出个第一,于是只能先问了这么个弱智问题。

  沈渡的表情微微变了,低敛着眉眼,看上去有些哀愁:“在我最初出现的时候,其实就是林栖的大脑自动开启的一个防御机制。他忘记的那些事情,我都记得一清二楚,而就在几个小时前,因为某个人刺激了他那段不好的回忆,这个机制为了保护他,便将我强制替换了上来。”

  “这样也好,因为我总算见到了你。”沈渡说着,又笑了笑。他的笑总是笑不露齿,浅浅的,好像冬天清晨的一阵风,清清冷冷。

  下一秒,祈照选择突然进攻,猛地上前一步,两手张开撑在了沈渡面前的茶几上,这个高度,他的视线正好与沈渡的目光持平。

  这是一个很强悍的姿势,如同盘问一个犯人。他的眼角下垂,眼中眼白较多,直视一个人的时候总透着一股子痞气和凶意,令人不寒而栗。

  “你为什么一定要见我?又为什么在方清华死的那天晚上故意到南山留下自己的监控视频?”祈照问,连自己都未曾察觉他说这些话时将牙关咬得死紧,“沈渡,三年前你在姜周村,是不是见过我的姐姐!?”

  在祈照的眼里,面前的人虽然是林栖的脸,但他却不是林栖。

  林栖不会在看见他这副模样时,还是一副淡定从容的姿态——他只会比他更上火。

  因为林栖最讨厌这种盘问的架势。

  沈渡眨了眨眼睛,面对祈照的逼问丝毫不怵,他望了眼窗外,此时屋外闷雷滚滚,一道闪电倒映在玻璃上。

  “当时也是这样一场大雨……”沈渡忽然低声喃喃了一句,像是在说给祈照听,然而声音小到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默了半晌,他慢慢扭过头,极其平静地注视着祈照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沉声道:“是,三年前我见过你的姐姐。那个玩偶,是我给她的。”

  ……

  解离性人格障碍症的存在,其实就是大脑给自己套上的一个防御系统。当主人格精神受到侵害时,防御系统将自动激活,产生一个新的人格来保护主人格。

  沉睡是件好事,这意味着主人格不必面对外界那些能够刺激他的一切。

  然而所有的人格都具有自己独立的思维和情绪,他们居住在一个身体里,他们是一个人,却也可以是很多人。

  沈渡自存在起始,就被赋予了保护主人格的责任,最开始,他“诞生”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那是他第一次和外界进行接触与对话,于是他鬼使神差地让王姨给自己拍了一张照。

  也许是纪念,也许什么都不是。沈渡已经记不清了。

  只是很快,这种保护责任令他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绪。他看着林栖的生活,看着他所经历的一切,有喜有悲,有哭有笑,可只要林栖产生了逃避的念头,他就必须出现。

  ——那个防御机制自动将主人格严严实实地保护在车后座,将他扔到了驾驶座上面对外界的狂风暴雨。

  然而林栖对这些一无所知,他便开始想让林栖知道,知道他的存在,知道林栖所经历的痛苦其实都是他在承受。

  沈渡在林栖的课外书后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开始和林栖玩起了一个游戏——躲猫猫。

  到底林栖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呢?

  沈渡这样想着。

  直到三年前四月三十号那晚,和父母争吵过后的林栖沉睡着,于是他醒了过来。

  沈渡有预感,这次他应该能醒很久,于是想找个地方安静地过几天自己的日子,却又戏码重演,选择去王姨的老家游玩,又用林陶的身份证买大巴车票。

  五月二号那天晚上,王姨老家的亲人发生了矛盾,几个大人吵得不可开交,他觉得头疼,一个人走了很久的路,一直走到公交车站坐下。

  他在那里应该坐了很长时间,由一开始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变成了肆虐的狂风暴雨,车站几乎不堪重负。

  “最后一班车上下来了一个人,是个女生,她只带了一把伞,但她把伞给了我,所以我把林栖最珍惜的小熊猫当成赠礼给了她。”

  怕不知道下次“醒来”是什么时候,沈渡让祈照打开手机录下他的这段陈述。

  沈渡看着镜头说:“那个女生一路淋着雨回家,但事实上,和她告别后我并没有离开,而是悄悄跟在她的身后。我想知道她是谁,想知道她住在哪里。”

  说到这里的时候,沈渡停了停,一直自然而轻松垂放在身边的手不由自主握成了拳。不只是他紧张,一直举着手机录像的祈照因为距离这段他追求了三年的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同样咬紧了牙关,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中沈渡略显犹豫的脸。

  终于,沈渡喘了口粗气,拳头松开,像是释然般抬眼盯着镜头:“我一共见过那个人三次。第一次是你姐姐刚到家时,那个男人就在她家的隔壁徘徊,后来他们见到面,聊了几句什么,男人紧跟着一起进了她家。”

  “第二次,是在半夜,他匆匆忙忙地从后山那条路跑向远处的马路,闪电划过的时候,我看见了那张脸……”

  祈照忍不住打断发问:“难道这段时间你一直呆在附近没走吗?”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我一直没走。”沈渡坦然回答,目光从镜头移到手机后祈照的脸上,“你可以理解为我有病,或者往好处想,如果当时我走了,就真的没有任何一个目击者了。”

  于是祈照咽了咽口水,不说话了。

  “你要知道,我与林栖共用一体,如果他的身体死了,我也会死。五月三号,是我要回临川的那天,姜周村来了很多警察,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把伞给我的女生。”

  “但当时凶手早已不知所踪,除了我的目击之外没有任何线索,加上我身体的不确定性,我不能保证到时候警察问起来时,回答的人是我还是林栖。我得保护林栖,至少在时机还不成熟前,不能将这件事被任何人知道,否则以他那段日子的情绪和状态,除了把事情变得糟糕外,不会有任何的帮助。”

  也就是说,沈渡其实一直在等一个时机成熟的条件,比如这个案子的走向开始更加清晰明朗,比如林栖状态的改变。

  未来会发生什么他也说不准,但毫无疑问,尽管沈渡产生过别的异样情绪,他确实一直是在保护着林栖的。

  躲猫猫的游戏从未结束,只是沈渡把这场游戏的时间设置的更加长远。

  “第三次,见到他的人其实不是我,而是林栖,但我当时很快便从林栖的眼里认出了他来。”

  当沈渡看见镜头后祈照的眼神时,他便知道对方其实早就已经猜了出来,只是还在犹豫。

  “蒋陈民。”沈渡直接说出了那个名字。

  只见祈照已经拿不稳那小小的一部手机,啪的一声,手机砸在了地面上,屏幕碎了几道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