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劣质奶油>第39章 chapter.39

  按照时间来看,五月算是末春。春天的最后一个月,万物都仿佛为了这最后的机会而盛放的格外热烈。去往公司的某条小道上盛放着一簇簇的红色花朵,前方就是公园,清晨只有老人在散步,河面上蕴着一团薄薄的雾。

  许明怀拎着公文包,脚步匆匆地穿过花团锦簇的小道。这是大多数上班族的现状,他现在要去挤地铁,然后开启行程重复的一天。

  忽然上窜出来一个黑影,正好落在许明怀面前,他吓了一跳,后退一步。

  扶了扶眼镜,待看清那黑影是什么后,许明怀笑了。

  面前是一只脏兮兮的泰迪狗,小脸故作凶狠的模样冲他龇牙咧嘴地叫着,仿佛是拦路打劫的土匪。

  许明怀就是被这凶相给逗笑的。

  他朝泰迪走近几步,蹲下身笑笑,说:“你是饿了吗?”

  他笑容温和款款,金丝边眼镜更显得整个人儒雅可亲,于是泰迪的叫声慢慢小了,试探性冲许明怀走了两步,见对方笑容依旧,便摇起了尾巴。

  因为泰迪太脏,许明怀没有伸手去摸,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根香肠,剥好了放在地上,轻声说:“吃吧,你应该很饿了。”

  这只狗肚子干瘪,两边肋骨明显凸出,浑身脏的不成样子,毛发一揪揪地黏在一起,一看就是流浪了很久。

  抬头看看面前的人,又低头嗅嗅地上的食物,泰迪尾巴摇得更欢了,兴冲冲地就是一口咬下去。

  “慢慢吃,别噎着了。”许明怀说,不知道从哪掏出一个透明的瓶子,里面还装着半瓶水一样的液体,他往瓶盖上倒了一些,然后把瓶盖凑到泰迪面前,温声道:“渴了吧,来,喝点水。”

  泰迪刚吃完一根香肠,好像确实是噎着了,身子一抽一抽的像在打嗝,然后它乌黑的眼珠落在了许明怀手里的瓶盖上,下意识就要凑过来喝水。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在干嘛呢?”

  泰迪猛地回头,冲面前这个突如其来的人吼叫着,结果还没示威两下,就垂着尾巴跑了。

  清晨,阳光渐明,一簇簇金光从树梢间穿透,雾不知何时散了,许明怀抬头,眼前的人面孔清晰可见。

  眸光在一瞬间沉了下来,他张了张口,淡淡说:“是你啊。”

  *

  五一假期,可怜的高二高三只放假三天,于是在四号,林栖就乖乖滚回了学校。

  作业布置了一大堆,他昨天晚上花了通宵才写完,一早上醒来感觉整个人都是傻的,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第一排和最后一排是教室的两个极端,第一排个子不高,所以经常在花洒老师孜孜不倦的浇灌下成长……虽然也没见得成长的多好,可见老师眼皮子底下的土地不肥。

  而最后一排,坐在一班的高个子,人高书也高,厚厚一摞的书跟城墙似的,平时也没翻过几本。

  现在林栖就躲在城墙后面睡大觉。

  他跟苏联宇暂时调换了一下位置,这对苏联宇来说可是个天大的奇事,一个在于林栖竟然会要求跟他换一节课的位置,一个在林栖换位置竟然是为了睡觉。

  他还以为是自己那块土地格外肥沃被林栖瞧上了呢。

  苏联宇顺手往离自己不过两米远的垃圾桶投射出一张废纸。

  林栖的书也堆得高,但藏不住他。虽然说,他上课睡觉,甚至就是打呼噜,只要不是老班的课都不会有人管,但他这节课不是很想睡,也许是因为身后睡着的那个人。

  他只要趴在桌子上,将目光从肩膀上穿过去,就能看见身后一张熟睡的面容。

  林栖睫毛又长又密,窗外阳光照进来,他闭着眼睛,正好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得益于那片光,将他的肌肤照的更加透亮无暇,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令人忍不住想要抚摸。

  他眉头是微微皱着的,也许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嘴唇紧抿,偶尔羽睫一颤,似是被吓到。

  苏联宇喉结一动,他试图伸手去摸那张脸,心想,我只是为了叫醒林栖而已,绝对没别的心思。

  窗外的风缓缓吹着,教室里老师的嗓门震天响,讲课声掩盖着叽叽喳喳的谈天说地和手指迅速敲在手机上的哒哒声。

  在那只手距离林栖的脸只有一两厘米的距离时,下课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刹那间讲课声和开小差的声音一起消失了,有那么一瞬间,教室内很安静。

  苏联宇像被谁踩了脚似的,猛地缩回手重新趴回桌子上。

  身后的人似乎还没醒,依旧睡得很熟。

  他这几天到底干嘛?

  苏联宇悄悄从臂弯的缝隙里投出一道目光。

  突然有人拍了拍苏联宇,苏联宇一抬头,两个人都愣住了。

  “我草?是你。”

  “怎么是你?林栖呢?”

  方清华很快转头,看见了后面位置上严严实实藏在堡垒后的人,于是拍了拍堡垒,大声说:“喂,林栖,我收数学作业,你把英语本交过来干嘛?”

  林栖动了动,没睁眼。

  方清华觉得自己现在有极其正当的理由站在这里,就算苏联宇在边上也丝毫不怵,见林栖没反应,更加大力拍了拍书,说:“哎!跟你说话呢!数学作业交过来!”

  都是该死的林栖,害得他上次数学竞赛不仅成绩作废,还停了几天课,连老班都帮着这家伙,妈的,有钱人就是恶心。

  方清华眼里满满都是嫌恶,刚要继续喊人,边上苏联宇率先冲他喊了起来:“你他妈叫什么叫,老师都不急着要作业你个狗跟着急什么!他妈的不会好好说话,再动一下手小心我抽你!”

  苏联宇作势挥了挥巴掌。他还真敢动手,毕竟成绩吊车尾的家伙都能靠走后门进一班,还有什么是他苏联宇不敢的。

  方清华没打算跟苏联宇硬碰硬,气焰弱了不少,却仍倔强地说:“能不能文明点,不要一天到晚说脏话。我只是来喊林栖交个作业……”

  他话音未落,书后面的人终于醒过来了,满脸的困顿,面无表情站起身,动了动酸麻的胳膊。

  林栖个子比方清华高了有半个脑袋,光从身高上比,方清华气势直接从仅剩的半截消减到无。

  想起林栖打的一巴掌,方清华现在还觉得脸疼。不仅脸疼,他还觉得自己的面子受到了侵害。

  “草。”方清华低低骂了一句,声音非常细小,淹没在下课的嘈杂里。

  林栖摇摇晃晃地走到苏联宇身边,说:“起来一下。”

  苏联宇看方清华一眼,起来了。

  林栖蹲下身,在抽屉里翻翻找找了一会儿,终于抽出一本数学科作业纸,他起身猛地甩手,“啪”一声,科作业纸稳稳当当地拍在了方清华头上,然后滑到了方清华手里抱着的一叠作业上。

  “滚蛋。”林栖直勾勾盯着方清华,嗓音哑的像几近碎裂的阁楼木板,“你要再多放一句屁,我不介意再抽你一巴掌。”

  “我去,你……”

  方清华简直咬碎了一嘴的牙,在苏联宇也凑上前来之后,他只能咬碎的牙吞回肚子里。

  憋屈。

  “行,你牛逼。”方清华走开了。

  讨人厌的家伙终于走了,林栖又身子一软,摊在位置上。

  他实在是又困又累,还很饿。搬出长龙巷的事没跟祈照说,还是祈照去送早餐时一直等不到人才发现的,然后发了个消息来,看起来很平和的语气——你搬走啦?

  林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文字代替情绪去回答祈照,所以干脆不回消息。

  那天祈照拿出来的玩偶,林栖能确定以及肯定就是自己的,但祈照说,这个玩偶是在他死去的姐姐,祈雪身上发现的。

  林栖根本不记得祈雪这个人,更不记得自己去过什么多重远,但不管怎么说,林栖至少在这个案子里充当着某个什么样的角色,他身上总归连着一条尚未明朗的线。

  然而事实上,那天晚上林栖并未对祈照完全坦诚,就像他觉得祈照也没有坦露一切。

  其实昨晚上两点就写完作业了,但躺在床上眯了半天都睡不着。宾馆的房间里总是有一股阴冷的味道,四下很安静,不像长龙巷里到了半夜都能听到醉酒的人说的糊涂话。

  林栖满脑子都是多重远,文件里写的一字一句也刻在了他的脑袋里,不断回想了大半天,感觉人还没睡着,闹钟就响了,又到上战场的时候。

  苏联宇见他又要睡过去,犹豫了一下,伸手推推林栖:“哎,你昨晚到底干嘛了?”

  林栖动都不动,显然是不爱搭理。

  苏联宇觉得自己生平仅有的耐心都花在了这里,他继续戳了戳林栖的肩,轻声说:“哎,我有东西送你。这次五一不是去玩了吗,给你带了块表,还挺贵的,你不是最喜欢贵的东西吗?”

  话音未落,林栖猛地坐起身,扭过头,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眸子盯着苏联宇的脸看,然后视线逐渐下移到苏联宇正抓着一个礼盒的手上。

  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微动,思虑片刻后又正正对上苏联宇的目光,说:“苏联宇,帮我个忙。”

  *

  祈照是想着,至少在五月二号这段时间内,他不想去找王天成的麻烦。现在时间已过,蒋陈民那边也下了最后通牒:“五天,最多五天,要不回来债,你就看着办吧。”

  王天成早年因为炒股欠了巨款,导致妻离子散,他原本是想借高利贷来还上这个空缺,结果没想到高利贷才是个无底洞,只能开始东躲西藏的日子。

  方齐打电话来说找到了王天成的踪迹,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亢奋,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宝藏。祈照挺不想过去的,在门口纠结了八百个来回,终于还是一抓车钥匙,出门了。

  王凯的车最近基本上都是祈照在骑,因为王凯终于意识到没有妹妹上他的车,不是他不帅,而是这辆粉驴太,骚,包!所以他最近在盘算着斥巨资入手一辆雅马哈,型号还在考虑中。

  祈照觉得这辆粉驴就挺好的,粉色的,多青春啊,少年就应该青春一点!

  于是祈照骑在青春粉驴的背上,奔着那些个不青春的事儿去了。

  方齐发过来的地址是在郊外的一处烂尾楼那边。周围杂草丛生,一幢灰色的,破烂的五层烂尾楼坐落其中,不偏不倚地挡住了背后的日头,明明才是早上九点,结果乍一看只剩满眼的荒凉萧瑟。

  王天成就躲在这种地方吗?那还真是挺能藏的,这种楼一看就风水不好,阴气旺。

  农村里的“迷信照”拉了拉帽檐,朝烂尾楼小心翼翼地走去。

  他不敢把车停的太近,怕王天成听到声音直接逃走。

  这里的杂草生的很高很密,祈照个子太高,只能稍微弯着腰走,借助这些杂物来挡住身体。他看见了一处塌得只剩下一面墙的地方,干脆先靠过去藏起来。

  祈照猫在墙后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极了电视剧里那种正在悄悄探案的警察,时刻关注着烂尾楼内“嫌疑犯”的动向。但就照现实的情况来看,或许他俩都是躲着猫的老鼠。

  不知道方齐藏在哪了,祈照打算先在外面看看情况,他看了好几眼,终于在第四层看见了人影,然而情况好像不太对。

  王天成面前站着一群人,粗略看过去得有四五个,每个都穿着一身黑,看着乌泱一片。

  王天成好像在说些什么,双手跟着一起激动地比划着,站在最边上的人嘴里叼着一根烟,似乎一句话没听进去,朝王天成走近一步。

  下一秒,猝不及防的,男人猛地一拳砸在了王天成肚子上。

  祈照拧起眉头。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动作是温和的,于是祈照扭过头,看见了一脸不安的方齐。

  “怎么回事?”祈照压低嗓门指了指烂尾楼里的情况。

  方齐摊了摊手,脸色不是很好看:“我也不怎么清楚,我找到王天成的时候,本来打算先在外面等你来,咱俩好一起他。结果没过多久这群人就来了。喏,你看——”

  方齐往一个方向指了指,说:“他们的车就停在那儿。”

  祈照顺着方齐指的方向看去,远处正正停着几辆摩托车,样子有些眼熟。

  方齐说:“他们好像也是来找王天成的,你说会不会是王天成这家伙还在别的地方欠了钱,那个地方的人刚好找上门来了?”

  祈照深深地看方齐一眼,沉声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王天成就别想活了。”

  方齐还是一脸的懵,祈照默默提了口气。

  那些人,他记不得,但他隐约记得那几辆车。蒋陈民找林栖出来的那天晚上,也是像今天这个样子,他躲在暗处,悄悄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如果祈照没猜错的话,那些来找王天成的人,也是蒋陈民的人。

  他就说,一个难要的债怎么可能找他和方齐两个刚加入的毛头小子来解决,敢情是一直在把他俩当成枪使。

  祈照默不作声地咬紧了牙关,观察着烂尾楼的情况。

  烂尾楼内,王天成现在全然没有了一个成年人的尊严和面子,他双膝一软,就地跪在了面前五个看起来比他还小的小子面前,颤颤巍巍的声调说道:“求求你们再给我点时间吧,一个月!一个月内我保证还钱!”

  抽烟的小子瞪大了一双眼睛,吼声震得烟灰掉在了地上:“一个月?你当孵小鸡呢一个月?!”

  “那,那要不……”王天成慢慢伸出两根手指来,“二十天?”

  “靠,”那人笑了,扭头冲自己的同伴大声道,“这人还跟我们讨价还价呢!”

  言外之意很明显,现场状况更明显,他们之间显然,没得谈。

  那人也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字:“一天。”他笑着,晃了晃一根手指,“就给你一天,不然你的女儿,我们也不能保证她到底安不安全了。”

  王天成愣了愣,下一秒他猛地站了起来一拳头打在抽烟那人的脸上,怒道:“草你妈的!拿我女儿威胁人,你们他妈的到底还是不是人!你们就没有家人吗?!”

  他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很快就被其他几人制止住了。

  那人被打的后退几步,手里的烟直接飞出去了,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的弧度,从四楼坠落。

  “妈的!”江涛擦了擦嘴角的血,从腰后摸出一把森冷的匕首来,朝王天成走去。

  烂尾楼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惨叫声,祈照和方齐都被吓了一跳,纷纷对视一眼。

  方齐显然有些害怕了,拉着祈照的一角衣袖说:“我草,他们不会杀人了吧!?”

  他在干这行之前,就以为是做着跟打手差不多的工作,只要装装B,出去威胁威胁那些欠钱不还的人就行,从来没想到那些人原来这么狠。

  他看着祈照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比起他来却平静很多,稳着音调道:“没有,他们没杀了王天成。”

  江涛甩了甩匕首上的血,一脸的嫌弃,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截手指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袋子把那截手指装好了,冷漠地对痛得满地打滚的王天成说:“一天,就一天,没钱你就拿命来还吧。”

  接着他就带着剩下的几个人走了,只留下痛苦到失声的王天成,艰难地望着一行人的背影。

  刚走出烂尾楼的时候,身边有个人戳了戳江涛,目光和手指一起往杂草丛生的方向落去。

  江涛随便扫了一眼,淡淡道:“没事儿,看见就看见了,正好吓吓这俩新崽,别动歪心思。”他冷冷地笑笑,带着自己的几个小跟班骑上了停在路边的机车,几辆黑色的摩托很快风驰电掣般带起一阵如烟的尘埃离开了。

  “怎么办祈照,”直到机车的轰鸣声远去,方齐才终于露出头来,不安地望着祈照问,“咱还要去找王天成吗?”

  “先回去吧。”祈照说,目光从烂尾楼的方向收回来,顿了顿,他拍拍方齐的肩,柔声着安抚面前这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道:“别怕,只要那边没人问,你就别说自己看见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的时候还想了好几个小剧场,结果更新的时候全都忘了小剧场要写啥,,啪,就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