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已经漂浮在了海面上，商月城站在甲板上,望着远方的陆地一点点消失。
他掏出手机。手机显示已经没有信号了。
虽说是冬天，但由于苏南省英涟港位于低纬度地区，冬天的海上也比陆地温度要高一些，加上今天天气很不错，甲板上并不冷。
万雪站在他身边，一边打呵欠，一边又往嘴里塞了颗糖。
“路玦给我们留的线索是真的吗。”万雪往商月城那边靠了靠，低声道，“这也太平静了。”
正如万雪用“平静”形容的，甲板上三三两两有人聚在一起，就像他和商月城一样，有人在看风景，有人在聊天，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他们推测的“歌会”集会的场所。
“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宁静的。”商月城揽一把万雪的肩，又松开，像在安抚万雪的情绪。
“没有暴风雨才是最好的。”万雪说道，“最好最好最好，这一切都只是虚假的，这只是一艘普通的，去热带小岛游玩的轮船，轮船上的人也都是普通的游客，我们平安无事地去，平安无事地回来。”
商月城应允：“纯粹的轮船旅行，也不错。”
虽然商月城嘴上说着不错，但实际上，他心里却陷入了纠结。
他希望这艘船上有他想要的东西，有歌会案的真相，这样就可以将他心头萦绕许久的心结彻底解开。
这是他追寻了很多年的东西。
但商月城又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万雪。
万雪背靠在栏杆上，望着甲板上的人，海天一色勾勒出他的侧脸。
万雪的山根和鼻尖的线条流畅而柔和，作为一张男性的脸，少了许多凌厉感，是让人会感觉很亲切的长相。
如果歌会案把万雪也牵扯进来的话，他真的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还像之前那样执著。
他更想给这个人安定的生活。
就在这个时候，万雪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万雪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看自己的肚子，又看看商月城。
商月城也把思维拉回了现实，问道：“饿了？”
万雪点点头：“早上没吃饱。”
“那去吃饭吧，去看看餐厅的午饭怎么样。”商月城走到万雪面前，示意他要不要一起走。
“你就不怕歌会的人在饭菜里下毒？”万雪开玩笑道，但还是乖乖和商月城走向了船上的餐厅。
“那要不你做个毒物分析？”
“那也得船上有毒物分析的设备才行啊。”
二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缓缓走向餐厅。
在食物中下毒，这件事一点都不像歌会的做事风格。并且，至少在二人目前观察下来，船上并没有人因为吃了餐厅的食物而出现任何的异常现象。
船上的伙食还是很不错的，新鲜而清淡，很符合万雪的胃口，虽然万雪一边吃着一边吐槽这船上的饭没有商月城做的好吃，但还是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只仓鼠。
商月城不说话，只是笑着看着他，默默扒拉自己面前的食物。
就在万雪吃饱喝足，瘫在椅子上摸着已经微微鼓起来的胃部的时候，从他的后方传来一声盘子打破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骚乱。
二人被吸引了注意，探头看去。
只见一个扎着小辫子的男人躺倒在地上，捂着喉咙，一副呼吸困难的样子。
男人的身边是一个打破的盘子，在盘子的碎片附近，还散落着一堆堆的食物，食物的量已经明显超出了盘子的容量。
万雪推测，这个男人应该是因为进食过于迅速而被食物卡住了喉咙，导致呼吸困难。
周围已经有几个人围住男人的身边，表情复杂，又想看热闹，又不知道怎么处理面前的情况。
万雪的行动几乎是条件反射，他一边嘴里念着“让一让”，一边拨开围观的人群，蹲在辫子男人身边，低头查看一番，确认是被食物卡住了喉咙之后，万雪果断实施海姆立克法急救。
他把男人扶起来，蹲坐在辫子男身后，两手臂环绕在他的腰部，拳头的拇指侧顶着男人的膈肌，狠狠向上提。随着提拉的动作，他的拳头重重地锤在男人的膈肌上。
如此重复了几次，男人突然猛烈地一咳，一团食物被他猛地咳出来。
男人像是从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凶狠地大口呼吸着，似乎这空气对他来说是来之不易的礼物。
万雪顺顺他的背，问道：“不着急不着急，缓一缓……”
急救过后，万雪才来得及仔细查看关于这个男人的细节。
男人身上脏兮兮的，扎成小辫子的头发也一缕一缕拧在一起，一看就是很久没有洗过的样子。身上穿着西装，但西装已经变皱，上面还有些磨损的破口和毛边，整个人就像个流浪汉。
万雪的手在男人穿着的西装上轻轻一摸，面料厚实，缝线也很平整，马甲扣子都泛着淡淡的光泽，像是贝壳扣。
这西装价格应该不菲，不应该会出现在一个如此狼狈的人身上。
万雪有一些猜测想要求证。
但周围的人还在围观，万雪的一举一动被十几双眼睛盯着。
在这艘不知何处潜藏着危机的船上，他不能轻举妄动。
“好点了吗？我扶你到旁边休息一下，喝点水吧。”万雪搀扶着还在喘气的男人，带他站起来，离开了人群的包围圈。
男人一开始很顺从，在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却像突然惊醒一样，挣脱开万雪的手，挣扎的动作幅度甚至把万雪推倒了。
他抬头，用胆怯的眼神巡视了一圈人群之后，像逃难一样，跌跌撞撞地跑走。
“哎！”万雪匆忙从地上爬起来，但那人已经跑没影了。
万雪望着面前长长的通道，狠狠咬咬牙齿。
船内的过道四通八达，岔路很多，当时他和商月城光是找到餐厅和房间就花了一会儿工夫，更不用说在这通道里找到一个会移动的人。
“我们先走吧。”
此时，旁边一直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商月城上前，对万雪说道。
万雪转头看了一眼商月城，商月城表情平静，眼神笃定，似乎是想要和万雪商量什么事情。
“好。”万雪有些不甘心。
就这样，万雪和商月城又回到了甲板上。
这是他们想到的，商讨案情的同时又不被人窥视和偷听的最好地方。
大海上的白噪音会把他们的对话掩盖过去，甲板上安装窃听设备效率太低，如果有人想靠近也会被他们第一时间发现。
不知是不是被刚刚发生的事情影响，万雪在来到甲板上的时候，觉得天空似乎都暗了一点，仿佛有乌云笼罩着。
“先说说刚刚那个男人吧。”二人又靠回刚刚的栏杆上，商月城还在栏杆上找到了自己不小心留下的，袖扣的划痕。
“西装很贵，上面的破损和毛边都很新，应该是刚形成不久。再加上他吃东西被噎住这一行为，他之前应该被关在什么地方，刚刚逃出来，估计关着他的人很久没有给他吃东西，饿坏了，找到餐厅之后吃的太着急，把自己噎住了。”
万雪就刚刚发现的细节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见解。
“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船上？”万雪抱臂，手指搁在了下巴上，自言自语道：“按理说，如果我想要关押某个人，我一定会选一个坚固的地下室之类的地方，或者人迹罕至的荒野砖房，让他越难接触到外界越好，而不是游客众多的轮船上。”
“关他的人做出这样的选择，或许可以这么解释。”商月城接话道。
万雪看向商月城的方向。
商月城说道：“他是必须带在身边的人。”
“你的意思是……关他的人，也在这艘船上？”
“而且刚刚就在餐厅里。”商月城接着说道。
万雪不禁放缓了呼吸。
“刚刚你对他进行急救的时候，我留意看了一下周围。有几个人的行为很不正常。明显和周围看热闹的人反应不一样。但大家的注意力当时都集中在突发情况上，估计没几个人会在意场边人的反应吧。”
万雪来了兴致，身子都转向了商月城的方向。
“当时他逃走的时候，我留意到那几个人耳语了几句，有两个穿黑衣服的人在男人逃跑之后不久从侧门离开了，应该是去追那个人了。”
“这我还真没注意。你有留意到那几个人有什么特征吗？”万雪接着问道。
“有一个戴无框眼镜的男人应该是他们的领头，我猜测将男人关押的应该也就是那个人。”
“所以小辫子男人在缓过来之后，在人群里找到了那个关他的人，才会惊慌失措地推开我，落荒而逃。”
商月城点点头。
二人的想法一致。
“但现在还有个问题。”万雪接着问，“为什么，他会是‘必须带在身边的人’？”
万雪说完之后，心里就已然有一个模糊的答案，他望向商月城，似乎想从他那里得到回答。
这个模糊的答案有些可怕，他有些不敢相信。
或许看向商月城是他下意识想寻求安全的一个行为。
可商月城回给他的眼神却没什么神采，甚至有些惆怅，像是在肯定他的猜测。
万雪活了三十年，上学的时候打架逃课没怕过，在医学院的时候半夜去解剖楼搬器材没怕过，工作之后面对持刀持枪的穷凶极恶的歹徒没怕过，两年前保护成先生的时候差点死掉也没有怕过。
但此时，航行在无边无际的蓝色大海上，深蓝的海水和白色的浪花似乎会把一切都吞噬，向上抓不到攀附，向下踩不到实体，这一切都调动着他的恐惧。
他不自觉地抓上了商月城的手。
商月城也用力回握着。
一时无言，二人都垂着头，耳边只有海风的声音。
与此同时，一个人戴眼镜的男人向他们的方向走过来，男人的镜片反射着阴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