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雪推门进来的时候，发现商月城正对着案板上那一坨面团，撒气似的锤来锤去。
他把钥匙和袋子放到玄关，走到厨房门口，倚着柱子看着商月城，表情似笑非笑：“怎么了，面团惹着你了？”
商月城听到了万雪回来的动静，但他并没有回头看万雪，而是发狠似的揉着面前的面团子，问道：“案子怎么样了？”
万雪进厨房，看到商月城切了萝卜，便拿根筷子捅了萝卜片，一边嚼一边和商月城讲目前案子的进度。
四枚指纹和于岳奉的做了对比，发现并不是于岳奉的指纹。在询问过于岳奉之后，发现他并不清楚死者是盲人这件事。
他只是因为暗恋路玦，路玦拜托他做的事情，他会不问缘由地完成。
当问到于岳奉知不知道路茜有男友或者女友之类特别亲近的人的时候，于岳奉摇摇头。在他印象里，路茜一直很沉默，不怎么说话，很少和同事交流。如果不是他发现调料架是给路茜做的，他连路茜和路玦是姐妹都不知道。
“当时觉得于岳奉有嫌疑，给你发个短信提示一下，你直接叫了温黎去把人按了，这是我没想到的。”万雪又咬了一口萝卜。
商月城又撒了点面粉到面团上：“路玦呢？”
“路玦的指纹也不匹配。而且，路玦有心病。”万雪指指心脏的位置，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她很多年没能离开过关爱学校，做不到把那些羽毛收集起来，而且她对毛类东西过敏，一碰就打喷嚏。”
商月城沉默，手从面团上滑下来。
线索又断了。
“先不说案子。”万雪放下手里的萝卜，走到商月城背后，下巴搭在他肩膀上。
万雪比商月城矮一点，这样的动作刚好可以让他脖子上的肌肉放松下来。
“你老实和我说，你那么冲动，是不是因为看到我和路玦单独出去，吃醋了？”
商月城没回答，依旧沉默地站着。
万雪的手缓缓握住商月城的手腕，轻轻地小幅度摇晃着。
“把我从成榆县带回来，是不是因为看上我了？”
商月城还是没说话，万雪只感受到他收紧的小臂肌肉。
万雪转过头来，故意朝商月城的耳后和脖颈处吹了一口气：“昨天被温黎打断，其实我觉得挺遗憾的。”
说罢，他抬起另一只手，抓着商月城的肩膀，扳着他转过身来，向前逼近几步。
商月城随着他的动作无路可退，撞上了身后的料理台，打翻了装面粉的碗，里面的面粉不少都洒了出来，像扬起一阵白色的雾。
万雪抬眼，看到了商月城眼底慢慢泛上来的红血丝。
万雪抓住商月城围裙的肩带，踮脚把脸凑上去。
突然，他的嘴唇被捂住了。
他嘴唇贴着商月城的手心，由于惯性，他推着商月城的手，撞上了他的嘴唇。
二人就这么隔着手吻了一下。
万雪皱眉，疑惑地看着商月城，手放在商月城的肩上，后退了一步。
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之后，商月城的手也从他脸上落了下去。
“月……商月城？”万雪试探地叫到。
这种莫名而来的疏离感是怎么回事。
商月城垂下头，避开万雪的视线，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一连串的动作让万雪心里的疑惑膨胀，他此时也没心思想其他的事情，往后走几步，靠在餐台上，静静等着商月城接下来的话。
商月城缓缓说道：“我把你从成榆县带回来，只是为了童戟的案子。”
万雪怔住。不知道是反应过来商月城早在成榆县就知道他是方砚清这件事，还是因为商月城这句话本身。
“在知道你是方砚清之后，我查过童戟的案子，发现还有疑点，就决定把你带回来，慢慢查。”
万雪呼吸都不知不觉变轻了。
“当年的调查记录里留下了你在车门上的指纹照片，在你的无名指和小指中间，有半枚清晰的指纹，那并不属于你。”
万雪静静听着商月城的话。这是他不知道的，童戟案事后调查的资料。
“其他的手指旁边也有模糊的擦蹭痕迹，但是在调查报告里面，并没有明确的解释那些痕迹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且，我从一个线人那里得到情报，方砚清，和‘歌会’的案子也有关系。”
商月城抬头看了一眼万雪，又把视线挪开了，侧头说道：“我不能让这么重要的线索人物留在成榆县。”
万雪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所以你在和我演戏吗？对我……有多少是真的？”
“如果让你知道我的目的，我不确定你和我说的会是真相。”
所以，拉着他剪头发，帮他收拾行李，给他做饭，送他礼物，帮他躲过石向晨，这些事儿都是商月城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能从他身上窥探到真相。
突然有种自己付出的信任被辜负的感觉。
万雪说不上心头是什么滋味，酸涩，定定瞪着商月城，眼睛都有点发干。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告诉我了？”半晌，万雪才熬过了嗓子发紧的苦，开口道。
“因为……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有点越界了。”商月城终于对上万雪的视线，万雪能看到商月城眉心浅浅几道纹路。
为什么要皱眉，为什么要悲伤。
把我从没有尽头的泥沼里拉出来的是你，现在抬手把我推拒在外的也是你。
“我害怕你再靠近我。”
万雪默默起身，走到玄关，把刚刚进门的时候放在玄关的袋子拿进来，从里面拿出来一个新的陶瓷杯子。
杯子通体白色，底部有一圈黑色的线条，很简洁大气的款式。
里面还有个杯垫，是有凹凸纹的圆形月球图样。
“这是赔你的杯子。”万雪哑着嗓子说道。
商月城默默地看着万雪的动作，低声唤了一句：“万雪……”
毫无预兆地，万雪突然扑到商月城面前，揪着他的领子，照着商月城的脸颊就是一拳。
万雪这一拳的力量发泄似的出奇地大，直接撂倒了商月城。商月城倒在地上，捂着脸颊，身体蜷起来，一声不吭。
万雪一脚踩在商月城腰上，话语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虚伪。”
商月城被万雪那一拳打得眼花耳鸣，隐约听到了万雪那句“虚伪”，还有门被狠狠关上的声音。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这明明是他冷静下来，深思熟虑之后做的决定。
他明明想让自己的生活回归正常的轨迹，可为什么却更有种脱轨的无力感。
另一边。
万雪出门，径直来到商月城家小区的地下车库，拉开商月城的车门，坐进驾驶座里去。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是难受。
不过想想，到目前为止，的确是他先试探着接近商月城的。
商月城从没有展现出对任何人有依赖或者关心的情感，若说不同的人，大概只有在面对温黎的时候，商月城的态度会微微改变那么一点。
对啊，说不定商月城是个死直，只喜欢女人，而且喜欢的就是温黎，甚至还恐同。
他根本不会对自己有任何一点点的想法。
那指挥车里的情况呢？还有每次接近商月城的时候，他像是捕猎者看到猎物的眼神。
万雪思维越来越乱，他干脆从衣服口袋里摸出烟盒，把里面装着的唯一一根烟抖出来。
衣服上沾了面粉，白色的面粉在黑色的外套上特别显眼。万雪无心整理衣服，他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把香烟点着。
商月城不是不喜欢车里的烟味吗，那我就在你车里抽。让你记住我的味道。
狠狠吸一口，鼻子里弥漫地喷出白雾，万雪闭着眼睛把打火机塞回口袋里，不想看到手里那通体漆黑的打火机，但手心的触感还是可以感受到打火机上熟悉的，雪花的纹路。
万雪越想越气，抽了几口，又叹气似的大口吐出烟雾。
在遇到你之前，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商月城，你是第一个让我动心的人。
不因为性别，不因为年龄，不因为职业，也不因为任何其他的原因，只因为是你，最靠近我心尖处的是你。
万雪捏紧了手里的烟盒，里面唯一一支香烟被抽走，皱起来的纸盒子包裹出了里面东西的轮廓。
是几颗糖。
是万雪为了戒烟的时候，嘴里能有点东西嚼着，装在烟盒里的。
他不想让商月城吻他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嘴里有烟味，决定戒烟。
此时，烟盒里那几颗糖的存在变得分外搞笑，似乎在嘲笑他自我感动式的戒烟行动，在嘲笑他被商月城推开的窘迫。
万雪把烟盒也塞到口袋里，不想看到。
一支烟根本禁不起万雪这样带着戾气的抽法，不一会儿火就烧到了滤嘴。
商月城的车里没有烟灰缸，万雪只能打开车门把烟头扔到外面的地上踩灭，顺便拍拍衣服下摆的面粉。
就在他要关上车门的时候，他突然被后视镜里自己的脸颊吸引了视线。
万雪凑近了后视镜，脸上那一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愈发明显地展现在他眼前。
在下颌骨关节附近，有几条白色的指印。不用多想，那肯定是商月城按着他脸的时候沾到的，当时商月城在揉面，刚给面团加了些面粉，手上不可避免地有些面粉残留。
这四条指印就像是在提醒他刚刚的事有多愚蠢多不堪。
万雪却鬼使神差地仔细端详起了这指印。
面粉很细，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商月城手指节的纹路。
万雪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样，下车甩上车门，按了电梯直接上行。
万雪推开门的时候，他听到了洗衣机运行的声音，大概在洗刚刚被万雪踹脏的衣服。商月城坐在沙发上，正在处理自己的伤口。
那一拳让他的嘴唇和牙磕在了一起，把商月城的下唇上撞出个血口子，商月城用棉棒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血。
看到万雪回来，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万雪，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万雪深吸一口气，求证似的问道：“揉面的时候不戴橡胶手套对不对？”
商月城下意识回答：“为了感受面团揉的程度……”
万雪瞬息万变的态度和毫无预兆的问题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商月城迅速在大脑里搜寻起有关的记忆。
面。
关爱学校外面的炸酱面店。
哑巴大厨抬手指他的时候，手上戴着橡胶手套。
“如果说他戴着手套也能拉那么好的面…”
“那他戴着手套多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