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烈日炎炎。
正午时分,日光像一层火笼罩上空,树梢的鸟安静了, 田里的蛙也休息了, 只有一群穿着制服的人穿梭在树林之间, 任由那层似火的光灼烧着皮肤,没有人在意额头和脊背沁出的汗水。
警犬吐出舌头, 张大嘴,不停地哈气。
这群人从山底, 一步步朝山峰顶端走去。
同一时间,还有一群人在鱼塘下打捞摸索,每隔一段时间他们会上来,对岸边的人摇头。
鱼塘不算大, 一小时后,打捞人员全部从鱼塘出来,只有一人在鱼塘底摸到了一只凉鞋。
粉红色的三十二码凉鞋, 前面还系着蝴蝶结, 一看便是小女孩的东西。
苏家人很关心今天的打捞结果,早早来到鱼塘边等待, 看到潜水员拿上来的凉鞋,苏欣奶奶坐地上哭起来。
这场面不用想也知道, 鞋是苏欣的。
苏欣姐姐算家属中比较理智的一个, 她安抚好奶奶的情绪,跑到余野身边问:“我妹妹遇害了吗?”
“一只鞋说明不了什么, 没有找到尸体之前,我们不会下任何结论,你不要过多猜想, 还是有希望的。”
苏欣姐姐盯着手里的粉红凉鞋,喃喃道:“鞋是我前几天在网上给她买的……带走我妹妹的人,会是我们村里人吗?我父母常年不在家,爷爷奶奶都很本分,不会得罪什么人。”
“你家最近有没有住进过陌生人?”
“没有,这种穷乡僻壤,不是旅游区,谁会找来,我妈妈远嫁过来的,我姥姥家的亲戚不在本市,所以来我们家的亲戚也很少。”
吴宇州在一旁插话问:“有没有跟你妹妹关系比较密切的成年人?尤其是男性。”
苏欣姐姐在外省读大学,接触的东西广,平时也喜欢上网冲浪,吴宇州这样一问,立刻明白了他的怀疑,她想了一会儿,说:“有是有……但不大可能。”
“具体情况说来听听。”
“苏欣平时跟我家邻居黄爷爷关系好,黄爷爷没有孙女,对我和妹妹非常照顾,小时候经常给我买零食,现在给她买。
黄爷爷今年好像六十五了,我们两家是多年老邻居,应该从我爸爸很小时候就开始做邻居,两家关系非常好,这次小妹失踪,黄家人也非常着急,帮我们找了好几天。
小时候黄爷爷对我也很好,我那时和妹妹一样经常缠着他,有跟他两个人单独呆一起的经历,他没有那种倾向。”
“他有没有儿子或孙子?”
“黄爷爷儿子和儿媳妇十年前失踪了,他有两个孙子,年纪跟我差不多,小时候我们一起长,大关系非常好,黄家小孙子以前追过我,大孙子最近在相亲,他们两个更不会有那种癖好。”
自从余野接下这案子,手机铃声几乎没停过,他跟张局汇报情况之余,听见苏欣姐姐的话,转头问:“怎么失踪的?”
“黄伯父和伯母一直在外省打工,头几年到春节会回来过年,后来突然就不回来了,电话打不通,黄爷爷搞不清什么状况,托人去外地打听,没打听到结果,就这样希里糊肚的失踪了,他们有十年没回过家,也没有跟儿子联系过,村里人都说可能在外面遇害了。”
“没报案?”
苏欣姐姐摇头,“头几年黄爷爷以为夫妻俩不愿回来抚养两儿子,只托人出去打听消息,没多想,时间一久,各种流言下,黄家人默认他们遇害了,找回我妹妹后,希望你们也能帮助黄爷爷,找到他儿子和儿媳妇的下落。”
“我们会去他家了解情况,苏欣经常一个人出去玩?”
“她经常和村里小孩一起玩,那天可能没找到同伴吧。”
不知不觉过去两个多小时,搜山那边林杰带着,等待林杰反馈消息的时间,吴宇州瞥见,鱼塘边的一座砖瓦房,房门前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正晾衣服,她腿边跟了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吴宇州猜到,这两人是鱼塘老板张兴的妻女,张兴向阳村人,三十一岁,五年前承包了这片鱼塘,随后在鱼塘边盖起住瓦房,一家三口生活在此,七月七号,最后见到苏欣的人正是张兴。
吴宇州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端起地上装衣服的塑料盆。
张兴妻子有一些意外,连忙道了声谢谢。
吴宇州没再说其他,直接问七月七号,她是否在家?
张兴妻子给了肯定回答,那天他们一家三口都在家。
吴宇州又问:“7月7号,你有看见苏欣在鱼塘边玩吗?”
问话间,张兴妻子腿边的小女孩,躲到她身后。
“下雨那段时间,我在做晚饭,没仔细看外面。”
盆里的衣服晾空,吴宇州把空盘递给张兴妻子,半弯下腰,扯出一丝笑意,对小女孩温和地笑道:“小朋友,那天你有看见苏欣姐姐吗?”
小女孩搂紧妈妈的大腿,整个脸埋进了妈妈腿中。
张兴妻子挺着大肚子,不方便蹲下,便用一只手把女儿拽出来,“雨橙,你那天有没有看见苏欣姐姐,诚实告诉叔叔。”
张雨橙又躲到母亲腿后,不肯开口。
小女孩的行为表明那天她看见了什么,出于恐惧或其他原因,她不敢说,孩子让吴宇州头疼的生物,他茫然无措地站一旁。
张兴妻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跟我们住山上,平时接触人少,胆子小,见陌生人害羞。”边说边扶着肚子,蹲下,目视女儿,“雨橙这位叔叔是警察,会帮助苏奶奶,尽快找到苏欣姐姐,你不要怕,看见了什么,勇敢讲出来,有妈妈在你身边。”
张雨橙一下钻进母亲怀里,搂住了她脖子,小声说:“我趴窗户上看见,有个穿黑衣服的叔叔,抱走了苏欣姐姐。”
苏家开始找苏欣的这些天,女儿从未对她说过这件事,张兴妻子微微瞪大眼,抬头把女儿的话对吴宇州讲诉一遍。
吴宇州也没想到这个小女孩会看见,这对案子来说算一个新突破,他赶忙又问:“你看清黑衣叔叔的脸了吗?”
张雨橙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叔叔不是阿姨呢?”
“他跟我爸爸差不多高,我在村里没见过有那么高的阿姨。”张雨橙声若蚊蝇。
“他是胖,还是瘦?”
“不胖不瘦,跟我爸爸差不多。”
张雨橙连说两句跟我爸爸差不多,张兴妻子脸色瞬间变白,她把女儿从身上推开,“你确定没看错?这事情很重要,不可以对叔叔乱讲。”
张雨橙哇一声哭了,“我没有乱讲,我真的看见黑衣叔叔把苏欣姐姐抱走了。”
“好了好了,妈妈信你别哭了。”
等张雨橙止住眼泪,情绪恢复平静,吴宇州又问:“他穿的黑衣服是什么款式,记得吗?还有他脚下穿的鞋是什么颜色?有看清吗?”
“跟我爸爸一样的黑色雨衣,脚下是黑色雨雨靴。”
张兴妻子脸上没了血色,连忙解释:“那种黑雨衣,镇上有卖的,村里许多人家都有。”
吴宇州没回应她,又问:“黑衣叔叔抱着苏欣姐姐,往哪个方向走?”
张雨橙指指身后的秋阳山。
吴宇州本想过来与张兴家人随便聊几句,没想到有了新发现,他快步跑回去,到余野耳边说:“有发现,7月7号张兴女儿看见,穿黑色雨衣的男人抱走苏欣,小女孩没看见正脸,体貌特征跟张兴很像。”
余野一怔,偏头与吴宇州对视,“这是重大发现,往哪个方向走,她看见了吗?”
吴宇州指了指身后高耸的秋阳山,“往山上去了。”
“有没有可能还在山上?”余野立刻给林杰拨电话,“有目击证人看见,有人抱苏欣往山上走,你们那边搜的怎么样?有没有收获?”
林杰满头大汗,嗓子干的向外喷火,“连颗纽扣都没有,再这么找下去,我们要中暑了。”
“先让兄弟们休息一会,我上去给你们送水。”余野带领在鱼塘边的这一伙警员,抬水往山上走,很快与林杰会合。
林杰拧开矿泉水,仰头一口气喝下半瓶,剩下半瓶,顺着头顶浇下来,随即抹了一把脸,坐树下给身边的警犬喂水,“老虎是市局最好的警犬,它什么没闻出来,说明人根本不在山上,再找下去也是徒劳。”
张雨橙看见有人抱着苏欣走进秋阳山,可为什么山上搜索不到人,也搜索不到尸体?
吴宇州百思不得,山上又不能抽烟,站一旁独自呆了一会儿,说:“先把张兴控制起来,张雨橙子描述的黑衣人,跟张兴体貌特征很像,他又是最后一个看见苏欣的人,家又住秋阳山脚下,巧合太多了。”
余野打电话安排人盯紧了张兴,随后一起加入搜山队伍,从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十点,搜山队一无所获。
隔天一早,程晓璐和伍飞赶来,余野给他们分配新任务,伍飞带人去徐敏家走访,程晓璐跟林杰带领当地警员,以秋阳山为中心,对两个村进行地毯式走访。
他和吴宇州也没闲着,先去张兴家,找出那一件黑色雨衣和雨靴。
过膝的黑色长款雨衣,四十二码的雨鞋,经过张雨橙辨认,衣服和鞋与她所见一模一样。
余野一边与张兴聊,一边派人在张兴家寻找,暗间或地下室,同时派技术人员,检查张兴的手机和电脑,查找他是否有浏览过特殊癖好的视频或网站。
张兴已知道自己女儿说过的话,跟余野和吴宇州身后诉苦,“这件雨衣在我们镇上买的,村里许多人家都有,跟我身高、体型相仿的男人,村里也非常多,你们不能根据这个,认为我带走了苏欣,我和苏家无缘无仇,为什么要带走苏欣?还是个孩子?
那天我提醒过苏欣后就回屋,再没出去过,我女儿和妻子都在家,你们随便问。”
“直近亲属做的不在场证明,我们不会参考。”吴宇州提醒。
“可我没去过其他地方,找不到别人证明,昨天你们那辆警车在我家门前停一夜,今早村里开始传言说我带走了苏欣,苏家老太太大早晨来我家闹一顿,她刚走,你们又来……我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余野:“苏欣最后出现的地点在你家鱼塘,你女儿又亲眼看见,穿黑雨衣的男人抱走苏欣,鱼塘是你家的,黑雨衣你也有,身高体型与你女儿描述的相仿,还离秋阳山这么近,不是我们想怀疑你,是条条线索指向你。”
张兴手往腿上一拍,坐到沙发赌气,“是不是哪个孙子陷害我?我要是拐走苏欣,我们全家遭雷劈,出门被车撞死……”
余野听着张兴大声嚷嚷着各种毒誓,走到技术跟前,“怎么样?”
“近一个月内,他没有浏览过那方面的网站,也没搜过相关的信息,电脑和手机视频也没有这方面东西,只有成人的。”
另一边同样没发现张兴家有暗室或地下室之类的房间,张兴除了喊冤枉,没问出其他新线索,最后余野带走了雨衣和雨鞋,加入到地毯式走访中。
现实刑事案件侦破,需要依靠大量走访排查取证,各警种相互配合,在一系列的基础数据上,进行相关的推理分析。
第二天工作结束,回到宾馆已夜里十一点,余野把队员叫到自己房间开会,“张兴那边有嫌疑,但目前还缺乏直接证据,先派人暂时盯着。”
伍飞:“我这边先从丁悦可说起,丁悦可独生女,父母是第二医院的医生,普通双职工家庭,经济条件还可以,父母比较宠爱,她从小乖到大,没给父母惹过麻烦。
大一在学校谈了个男朋友,对方目前在老家放暑假,与丁悦可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面,据闺蜜说两人感情挺稳定,最近没有吵架,没发生过矛盾。
丁悦可在学校口碑不错,没和什么人发生过矛盾或争执,他们去秋阳山写生,是因为有同学家住左庄镇,这位同学听说秋阳山景色不错,便约了家在京川的同学一起去写生。
写生期间曾与一位放牛的中年男人聊过天,对方还给学生当了模特,只不过画到一半,天忽然下雨,学生忙着收拾东西找地方避雨,中年男人忙着去找牛,各自散开,没有完成那幅画。
他们不知道男人到姓名,只能说出大概的体貌特征,我录下丁悦可同学讲的体貌特征,回局里找人画了张像,今天带过来,去村里走访时,发现了这位村民。
他叫李志国,今年四十一岁,向阳村人,家里有五头牛,不忙的时候,他日常工作就是去山上放牛。
据李志国说,七月十六号他像平常一样去山上放牛,山上没人说话很无聊,恰巧遇见几个大学生,他凑过去与学生们聊了几句,天下雨后,他赶忙四处去找牛,找牛过程中,看见一个穿黑雨衣的背影,黑衣人怀中像抱着个人,因为黑衣人臂弯处落下一双白腿,那天丁悦可穿的正是裙子。
他本想追上去看看是谁?但听见牛叫,没顾上这茬,赶忙去找牛,当时他一心在牛身上,只看到个模糊的背影,还不太敢确定,背影看上去有一米七五到七六左右,不瘦不胖正常体型。
徐敏这边,根据邻居反映夫妻二人比较恩爱,一家人挺和谐的,徐敏本人是模范妻子,左邻右里夸赞的对象,目前没发现什么异常。
我这边掌握的情况只有这么多。”
“巧了。”林杰说,“我们这边今天也有位目击证人,叫郝爱英,最近经常下雨,雨后容易长蘑菇,她最近常去山上采蘑菇,七月二十二号下午,看天阴了,她开始下山往家走,没想到雨来得很快,走了不到一半,忽然下起大雨,接下来的情况,跟伍飞讲的差不多。
郝爱英跑到一半,隐约看见树林中,走过去一个穿黑雨衣的男人,看见的也是背影,怀中是否抱人她没看清,当时雨下得很大,她害怕拼命往家跑,没再仔细看黑衣人,22号下午正是徐敏失踪的日子。
黑衣人的外貌特征,身高跟我差不多,体重比我瘦,我净身高一米七五,体重160斤,我估计穿黑雨衣的男人,跟我差不多高,不胖不瘦的体重应该130斤左右。”
吴宇州站窗边,边吹夜风边抽烟,“三个被害人失踪当天,都有人见过穿黑雨衣的男人,他带走了苏欣三人,地点在秋阳山,我认为失踪者,现在还在秋阳山上。”
林杰回想那天搜山经历,顿时觉得胳膊火辣辣的,“虽然有目击人当时看见黑衣人在山上,但现在失踪者不一定在山上,昨天我们找了将近十二个小时,把秋阳山翻了个底朝天,如果人在山上,不可能找不到。”
吴宇州:“向阳村附近没监控,但向阳村前面的几个村,以及镇到县的路口都有监控,如果人被带出去,监控视频应该有发现。”
“假如把人放后备箱,监控视频根本看不出异常。”林杰说。
吴宇州:“秋阳山上不可能跑车,想离开秋阳山,只有主道这一条路,即便路口监控看不出问题,他把三个人,搬到车上的过程,也可能有人看见,或到高速路口,不可能全程没一点异常。”
余野微低头揉了揉眉心,打断两人的争论,“想从秋阳山走出去,只有一条路,我们找出七月七号,十六号,二十二号,三天晚上监控视频上拍到的车辆,一一追踪,各路口的监控视频,送回市局叫他们一帧一帧查。
我倒在想另一个问题,苏欣是小孩比较好糊弄,但丁悦可和徐敏是成年人,陌生人忽然靠近,必然会引起她们尖叫或挣扎,可为什么其他人一点声音没听见?”
吴宇州:“可以用药或者打晕,只要速度够快,被害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走了。”
伍飞:“夏季的天气阴晴不定,黑衣人难道随身带药?”
众人的讨论声萦绕余野耳边,两天过去,三人的失踪地点都在秋阳山,同时都有人看见,她们被穿黑色雨衣的男人带走。
三个不同年龄的女性被带去哪?
穿黑色雨衣的男人是谁?
还剩三天,能否找到失踪者?她们是否还生还?
余野心中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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