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迷案追击>第22章

  审讯室等得无聊, 贺云庭便睡了一会,醒来后他舒展双臂,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随后垂眸看眼腕表上的时间, 露出淡淡笑意, 张琦与他身世相仿,如果警方怀疑到他, 必然会怀疑张琦,所以张琦是最好的挡刀人选, 再剪断证据链,这样一来,就算警方发现他是凶手,拿不出证据, 也无可奈何。

  门打开,刘云雯蓝色校服映入眼底,四目相对的一瞬, 贺云庭的脸像被冻住般僵硬, 嘴角隐隐笑意,变成一丝懊恼, “你不在学校上课,来这做什么?”

  刘云雯关上门, 坐下来, 小声说:“你是哥哥?”

  贺云庭对妹妹,倒没像对刘母那般排斥, 他自嘲一笑,“是又怎样?不是又怎么样?这些年你早忘了我的存在。”

  “你走失时,我年纪小, 对你印象模糊,但爸妈还有奶奶都记得你。”

  “呵!”贺云庭讥笑,“你来这就为他们说好话?你走吧,我不是刘家人,和你们也没有任何关系,不要再来打扰我。”

  贺云庭冷漠又讽刺的语言,像根针扎进刘云雯心里,她提高声音喊道:“我不走,无论你说什么,你都是我哥,骨子里流着相同的血脉,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血脉?”贺云庭不屑地哼了声,“他们结了一粒果子,可种子被风吹走,长成路边野草,风吹雨淋任人踩在脚下,野草的死活他们从没想过。”

  刘云雯微微一怔,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知不知道爸妈为你做了多少?还有奶奶,你丢失以后奶奶长期哭泣,患上严重的眼疾,只能看清半米左右的距离,跟盲人没有区别。

  每年你的生日,爸妈都会买蛋糕回来,十几年从未间断过,即便蛋糕无人吃,他们也会买回来放那,家里没有一个人忘记过你,没有一刻不想你。”

  贺云庭耷拉眼皮,摆弄腕上的手表,一个眼神也不给刘云雯,似笑非笑的唇角尽是讥讽, “买蛋糕因为愧疚,他们眼里只有你,你放学回家,他们看你的宠溺眼神,我看见了,墙上的照片,有我的地方全被剪了,还有你们围坐一起,嬉笑吃饭的场景,我也看见了,你走吧,我只相信我的眼睛。”

  刘云雯坐直,咬住下唇,呼吸变得粗重,“你……你……”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这些只是你跟踪我时,看见的一点点罢了,一年365天,一天24个小时,你能跟踪我多长时间?只有晚上一会儿,那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代表十几年的光阴?许多你看不到的片段,我却看见了。

  我看见妈妈拿着你小时候的玩具偷偷流泪。

  看见爸爸看《亲爱的》时,几次落泪,还有奶奶时常喃喃自语,念叨你的名字。

  我没有替任何人说好话,也没替他们辩解,当年你走丢是奶奶一时疏忽,但她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你刚走丢那段日子,爸妈每天找你,从城南到城西,一条街一条街的找,奶奶因自责,生了场很重的病,住进重症监护室,爸妈花费了所有积蓄才救回她,人活下来,精神状态却远不如从前,经常自言自语念叨你的名字。

  有时候我想如果丢的人是我就好了,那样他们可能会好过一点,可为什么偏偏是你?”刘云雯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擤了擤鼻涕,“你怎么说我都可以过,千万别那么想爸妈。”

  贺云庭缓缓地扬起头,合上眼,过会儿,转头看向另一侧,再转过脸时,眼底有浅浅的红色,“他们的所作所为,因为愧疚而已,如果真想我,十二年为什么不找我?如果走得再远一点就能找到我,可他们没有,他们只在京川市找一段日子便放弃。”

  “如果那时奶奶没生病,我相信爸妈会一直找下去,他们收入不高,积蓄只有那么一点,继续找你便无法医治奶奶,如果是你,你怎么办?选择救病重的母亲,还是去找希望渺茫的孩子?别说咱们国家有多大,京川市所有的县城村落找一遍,耗费的金钱根本不是我们家能承担的。

  爸妈很难,如果不救奶奶,全部积蓄拿出来找你,这个家就散了。”

  “他们难我就不难吗?这十二年年,你想过我过的什么日子吗?”贺云庭双眸愈加发红,像一团火在燃烧,他撸起袖子,露出一条一条疤痕,“这些丑陋的疤,会留我身上一辈子,鞭子抽身上的滋味,你知道吗?”他站起身掀起衣角,露出腹部一块椭圆形的凸起疤痕,“知道这块疤怎么来的吗?因为不听话,肉被刀硬生生的剜出来,像畜生一样的生活,你永远体会不到,所以你没资格在我面前说这些,你们刘家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资格。”

  刘家虽不算富裕,但父母感情不错,又注重教育,良好的家庭氛围,给了刘云雯快乐的成长环境,眼前这些触目惊心的疤,让她不由地捂住嘴巴,说不出话,直到贺云庭放下衣服,重新坐回去,神色平静下来,她才开口,“对不起,对不起哥,真的对不起。”

  这一刻刘云雯忽然发现,世上所有的语言都苍白了,只能不断地重复对不起,父母有错吗?他们也是受害者,哥哥有错吗?他更是受害者,该死的命运,总喜欢挖走平凡人的眼睛,让他们忍受巨大痛苦的同时,又失去了方向。

  “你走吧。”贺云庭再次合上眼。

  审讯室外。

  刘家其他人来到警局,老太太头发已经半白,扶着儿子踉踉跄跄地走来,嘴里不停念叨,“庭庭在哪?”

  伍飞上前拦住他们,“你们坐这稍等一下。”

  老太太手在空中摸索一阵儿,抓住伍飞的手,转头儿子问:“这位是警察?”

  刘父答道:“对,是他们帮忙找到了庭庭。”

  老太太拍拍伍飞的手,“谢谢警察同志……我们家庭庭5月28号午时出生,占了男孩最吉祥的出生时间,将来一定做大官,他现在是不是变模样了?还记得我这个奶奶吗?”

  老太太一连串的碎碎念,伍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正为难之际,余野过来,“我想他应该记得,您先随我进去。”又转头对刘家父母说:“先让奶奶一人进去,您二位稍等。”

  余野扶着老太太,吴宇州跟身后,三人相继进入审讯室,老太太一手扶着余野,一手在空中乱摸,“庭庭在哪?快来让奶奶看看。”

  贺云庭闻声睁开眼,诧异地看着面前的七旬老人。

  老太太影影忽忽看见前方坐着个少年,她松开余野,双手摸索着往前走,不慎被椅子腿绊住,险些摔倒,余野眼疾手快一把扶起她。

  贺云庭猛地站起来,指着吴宇州和余野,“她眼睛有问题,你们带她来做什么?”他像被猎夹钳住腿的动物,因为摆脱不掉腿上的夹子而暴怒,吼道:“带她走,叫刘家人全滚,我不想见他们任何一个人。”

  老太太听见这番话,身子一软晕了过去,余野赶忙抱她出去,安排人叫救护车送去医院,回来时吴宇州和贺云庭正面对面看着彼此,无声中眼神在厮杀,他坐下打破沉默的局面,“这回人走了,你说吧。”

  怒气消散,贺云庭咧嘴一笑,“我没什么好说的。”

  余野眉头一皱,“耍我们?”

  吴宇州桌下轻轻碰了余野一下,示意不要激怒贺云庭,刘母的出现搅动了他缜密的思维。

  刘云雯道出刘家当年没继续找孩子的真相,唤醒他内心的柔软和残留的良知。

  半盲奶奶出现,又证实刘云雯所言属实,错怪家人已给他不小的刺激,眼下贺云庭虽然看上去和之前无差,实则内心正翻起惊涛骇浪。

  这时激怒容易适得其反,从中找出突破口打开内心,他必然一步步说出真相,吴宇州淡淡道:“你不说,我来说,在家庭氛围良好和稳定生活环境中,成长的小孩多数是单纯快乐的,而你埋怨父母,嫉妒刘琴和张喜来对寻子的执着,足矣说明过去十二年,你生活得很艰辛,或者说根本不像人,像没有尊严的野猫野狗,每天踩在刀刃上行走。”

  说到此吴宇州忽然笑了下,笑容很浅很短,余野却从中读出一丝不寻常,那笑不是嘲讽冷漠,而是感同身受,饱含无奈的苦笑,他一定有过和贺云庭相似的经历,此刻才无意流露真情,过去他究竟经历过什么?余野的疑心一下窜出来。

  “其实没必要这样,你完全可以报警,抓住那些人,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吴宇州继续说。

  贺云庭摇了摇头,“你们永远抓不到他。”

  吴宇州找到机会,继续说:“任由伤害你的人逍遥法外,却对刘琴和张喜来下手,他们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尤其吴生,他完全无辜。”

  贺云庭轻蔑地看眼余野和吴宇州,冷笑道:“你们认为我因嫉妒而杀了他们,这想法真够愚蠢。”

  “别玩文字游戏,除了嫉妒,还能有什么?”余野追问。

  “解救。”贺云庭语气温淡。

  十七岁的少年,杀人说成解救,还如此理直气壮,余野后背窜起一股凉气,涌入四肢百骸。

  “刘琴因丢孩子变成疯子,四处叫儿子,可那些人都不是她儿子,她永远不会再见到吴有东,活着只会被思念折磨,像条狗一样任人欺负。

  张喜来因丢孩子变得疯狂,找张雪是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他像上了发条的机器,早已丧失人性,又像只没头苍蝇四处乱窜,找不到终点。

  死亡才是他们的归宿,也是解脱。”

  余野:“带着遗憾离世,他们会真的解脱?而且你不是刘琴,也不是张喜来,无法知道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找孩子的过程,也是他们的自我救赎 ,你未经允许擅自剥夺他人生命,还敢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归宿在哪,应该由他们自己选择,而不是你。

  口口声声说让他们解脱,既然如此伟大无私,为什么对着尸体发泄情绪?你把尸体扎成那个样子,分明是嫉妒和满满的怨恨。

  近两年你每天混迹在广场,对一些常驻小商贩非常了解,你知道李怀民喜欢喝雪碧,所以在刘琴家故意留下空雪碧罐,转移我们侦破视线。

  被害人死前都与刘超发生过争执,这不是巧合,是你特意选的日子,因为你知道,警方会排查被害人的社会关系,由此把嫌疑指向刘超,加上刘超平时的恶习,很容易被当成重点怀疑对象。

  我们把目标锁定你和张琦身上时,你又误引我们去查,有人设计陷害你们。

  即便这样,你仍然不放心,又设计了张琦,证据确凿,加上张琦性格冲动,就算他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贺云庭你很聪明,但这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意外总比明天先到来。张琦把你对刘云雯的感情当成喜欢,甚至为你去偷拍她,这就是你无法算计的意外。

  你可以用纹身盖住胎记,但无法换个鼻子,你身上那些无法改变的基因,也是意外,所以我们早就猜到是你。

  你恨父母没找你,恨他们眼中只有妹妹,当你趴窗下偷窥时,动过杀了心,但残留的良知让你无法下手,于是你把目光转向,刘琴和张喜来身上,你说着让他们解脱,实则不过为发泄怨恨罢了。”

  贺云庭猛地站起来,吼道:“你胡说!我在帮他们解脱……我在帮他们……”他越说声音越小,站直的身体也慢慢坐回去,“他们永远不可能找到孩子,我在帮他们解除痛苦……”

  吴宇州:“你怎么知道他们永远找不到孩子?”

  贺云庭眼睛一眨,猛然回过神,闭口不再深谈,“人是我杀的,我可以带你们去找真正的凶器,但有一个条件,别再让刘家人来见我,我早和他们没关系了。”

  案子终于水落石出,审讯室外众警员齐齐松口气,余野起身准备离开,吴宇州却没动,“余队我能否和他单独说几句话?”

  “讯问要有两名警员在场才生效。”余野提醒。

  “我随便跟他聊聊,与案子无关。”

  余野不好再说什么,点点头关上了门,走到观察区,监控屏幕黑掉,耳机也无声了。

  *

  吴宇州拿出那两封匿名信件,“信是你写的吧?引我去刘琴家,想借机杀掉我,再将杀人罪名按我头上,对吧?我去了,可你为什么没动手?”

  贺云庭瞥眼桌面的白色信封,没打开看,“在此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你,更没写过什么信,杀人的事,我已经承认,想再给我扣个诬陷警察的罪名?”

  贺云庭说这番话时,眼神没闪躲,也没有其他小动作,看样子没有说谎,除贺云庭之外,吴宇州想不到其他人,也没有线索指向其他人,他拿出一张被剪过的照片,递过去,“你认识她,对吧?”

  贺云庭接过照片,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姑娘,梳着双马尾,穿着碎花裙,长相和吴宇州有几分相似,他放下照片,“不认识。”

  吴宇州手指紧握,关节发出响声,“4月30 号晚,你用游戏为自己做不在场证明,放水根本不是为了让张琦开心,而是利用那段时间杀人,杀完人你躲进厨房,发现冰箱有雪碧,想到李怀民的喜好,特意在现场留下空罐,转移警方视线,这些事做完,你仍然没走,杀完人不走,等被警察抓吗?我耐心有限,你最好实话实说。”

  贺云庭摊手,“没进过厨房,没写过信,不认识这小女孩。”

  吴宇州额角青筋霎时蹦起,起身越过桌角,揪住贺云庭衣领拎起来按墙上,“不是你还能是谁?为什么引我去案发现场?我妹妹在哪?说!”

  审讯室外,余野听见“咣当”椅子倒地的声音,急忙开门进去,吴宇州脖子上青色脉络凸起,手臂死死抵着贺云庭脖子,牙齿紧紧地咬着,手臂还再不断用力。

  贺云庭张大嘴巴,面色胀红,余野过去用力拉开吴宇州,“你在做什么?”

  吴宇州松开,贺云庭弯腰,咳嗽两声,靠墙大口喘息,“他想杀了我。”

  “对不起。”余野拽着失控的吴宇州往外走,一路拽到队长办公室,“砰”一声关上门,人往沙发上一松,“刚才怎么回事?你疯了?”

  吴宇州好似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坐沙发上,任余野问什么,始终一言不发。

  余野没办法,点上一根烟抽,不再理他。

  “今天的事对不起,我愿意接受队里任何惩罚,先走了。”吴宇州说完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余野望着他背影,狠狠地吸了口烟。

  各项事情处理完,伍飞张罗晚上聚餐,余野拒绝了,他必须要去找吴宇州谈一谈。

  *

  市局出来,吴宇州的脑子仍处于混沌状态,不想回家,也不知要去哪,沿着市局门前的路,一直向西走,夜风袭来,丝丝凉气吹在脸上,头脑顿时清醒不少,自以为改掉了过去的一切,殊不知有些习惯已经融进骨肉,过去三年,没用暴力解决问题,是因为没有激发点,当某件事刺激到他,潜意识下仍然习惯用暴力解决一切,想彻底摆脱过去的一切,远比想象中难。

  正走着手机忽然响了,是老领导杜华生,“我这些天一直忙,没空出时间给你打电话,最近怎么样?在京川还习惯不?”

  “你忙你的,我挺好不用挂念。”

  电话那端杜华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别一头钻进案子里,尝试去交些新朋友,或者找个女朋友。”

  吴宇州苦笑,“我一个人清净惯了,不需要朋友。”

  杜华生又叹气,“我听张医生说,到该复查的时间你没去,为什么不去?”

  “去了,也只是开些止疼药,这些药我去药店买就好了。”

  杜华生提高声音,“去医院能查最近有没有严重?不积极治疗,怎么能好?”

  吴宇州满不在乎地说:“阎王要你三更死,谁也活不到五更,听天由命吧,老杜,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必须尽快找到我妹妹,找出杀害我爸妈的凶手,不然到了地下,我无颜面对他们。”

  “这事是我对不起你,承诺你那么多年却一直没抓到凶手,你父亲是名优秀的刑警,内部人员遇害竟然十二年没找到凶手,确实说不过去,等会儿我给张春打电话,叫他成立专案组,挖地三尺也要找出灭门案的凶手。”十二年前杜华生是京川市局的局长,当时他当接到上级的秘密任务,急需一名18~19岁,背景干净的年轻警员,正为找不到合适人选而犯愁之际,灭门案发生了,通过案子认识了吴宇州,二人并肩作战九年。

  吴宇州: “凶手是罪犯打击报复,同行陷害,还是其他纠纷,我们一无所知,但凶手对我却非常了解,我在明,他在暗,查起来没那么容易,最近我刚回来,他的目光全在我身上,暂时别成立专案组,我先摸清底细,再说。”

  “行,这事听你安排,平时你自己小心,照顾好自己。”

  挂了电话,吴宇州长吁一口气,心口仍然闷闷的,像缺氧的鱼,游在水面仍觉得窒息,濒临死亡,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不知不觉中走到人民公园,这时收到余野问他在哪的微信,他发了条位置共享过去,便再没看手机。

  人民公园位于市中心,半晚时分人流攒动,有遛弯的迟暮老人,朝气蓬勃的小孩,不知愁之味的少年,吴宇州很少去公共场合,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他很不适应,像无家可归的鬼魂,只能飘着无法落地,又像孩童吹出的泡泡,风一吹散得无影无踪。

  望着来往人群,他想起十几年前的夏天,父母也曾带他和妹妹来过人民公园,十二载过去,树未动,石未移,人已绝。

  孤独感如冷气般从心底油然生出,恍惚间林荫小路变成没有尽头的无底洞,越往深走,越荒凉,他突然很想回家,转身瞬见,不慎撞到一位姑娘。

  姑娘先冒出几句脏话,看清吴宇州的脸后,立刻笑脸相迎。

  吴宇州说了句对不起,返程往回走,没走几步,姑娘反追上来问微信,他婉言拒绝,姑娘锲而不舍,逼得没办法,他沉下脸,眼神锋芒如刀,丝毫不留情面,没等开口,姑娘下意识向后退,转身跑了。

  这段小插曲,吴宇州没放心上,继续往公园外走,忽闻身后一阵匆忙脚步声,对方是一伙人,而且来势汹汹,他回头没等看清人,后背就挨了一拳,身体真实的疼痛,竟然莫名其妙地驱散了积压心头的烦闷。

  有多久没挨打过?三年、五年,他记不清了,只觉得此刻的疼痛很过瘾,他不想还手,抱住头蹲下身。

  吵闹的人群中,忽而传来一句“敢打我的人,都他妈活腻歪了吧?” 低沉的声线中透着隐隐愤怒,这嗓音吴宇州无比熟悉,是余野。

  余野根据共享位置找到人民公园,刚进门就见吴宇州被几个年轻人围住,他快跑过去,向上推了推衣袖,一脚踹向带头男人的腰。

  男人“妈呀”一声,回身与余野撕打,其他人也闻声围过去,吴宇州身边突然一个人也没了,挨打是他自愿的,但这些人碰余野万万不行,他挤进人群,和余野一起,三两下收拾了这帮小孩。

  围观人群中有人报了警,附近民警及时赶来,将众人一去带去分局。

  女孩没要到微信,心里觉得委屈,回头便对朋友抱怨,年轻人火气壮,想替女孩教训吴宇州一顿。了解情况后,余野配合民警做了笔录,从分局从出来,天已彻底黑了。

  两人并肩往外走,吴宇州不言不语,只默默地抽烟,余野抢过他嘴里的烟,含入自己口中,抽了两口,呛得咳嗽两声。

  吴宇州又把烟抢回来,掐灭扔进垃圾桶,“不会抽就算了。”

  余野一肚子气终还是绷不住了,“为什么不还手?做了十几年警察,我不信你打不过那几个毛头小子。”

  吴宇州看他真生气了,收敛平日的冷漠,微微向前附身靠近他耳边,低低说道:“别气了,我请你吃饭。”

  余野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气也莫明地消了,吴宇州凌乱的头发上,沾了一片绿叶,余野抬手把绿叶从他头顶拿下来。

  距离很近,吴宇州没躲,等那片叶子拿下来,两人就近找了家火锅店吃晚饭,填饱了肚子,余野放下筷子,手搭椅背上,直视吴宇州,“你来市局是为查某个案子吧?”

  吴宇州小口啃着盘中西瓜,没说话,表示默认。

  “最开始你对刘琴这案子并不上心,因为案子刚开始,处在大面积了解摸索阶段,这时很难精确到具体嫌疑人,张喜来被害后,我们找到被害人之间的共性,由此锁定张琦和贺云庭,你对案子的态度那时开始转变,因为你迫切地想知道凶手是谁,这个凶手跟你要查的案子有关。

  4月30 号晚你出现在刘琴家,我猜也跟你想查得案子有关,再那之前你没想过留市局工作,5月1号重返案发现场后,你发现了一些线索,这些新线索迫使你必须找到杀害刘琴的凶手,只有找到凶手,你才能知道更多线索,所以你临时决定加入市局,参与到案子中。

  贺云庭承认一切以后,你是喜悦的,可你们谈话并不顺利,没从他口中得出你想要的消息,所以暴怒动手。”

  吴宇州放下手中西瓜,抬眸回视余野,“你说的都对,今天失控是我的错,但我想查的事情是私事,绝不会破坏警队规矩和名声,请余队不要再派人查我。”他嘴角轻轻向上一扯,浅笑中流露出志在必得,“你也查不到任何信息,别为此浪费时间。”

  话摊开了说,余野倒格外平静,“你在查十二年前,周震平一家的灭门案。”

  他用了陈述句,而非问句,吴宇州听后,半笑不笑地说:“你大学同学家的案子?我听林杰讲过,很遗憾,我所查的事情,和你说的毫无关系。”

  有时候在路上遇见背影和故人很像的人,会快步朝背影跑去,等到了跟前,那人转回身才发现并不是故人,只是从不相识的陌生人,那种失落感让人很疲倦,像气球被扎漏,一瞬间抽走所有的希望。

  一定是思念太厚,蒙住了眼睛,才会迷失自己。余野缓缓地合上眼睛,再睁开时,失落悄然被掩盖,“谢谢吴队愿与我说这些,不管你再查什么,我相信你。”

  火锅店门前,二人坐上不同的车,霓虹灯的光彩照耀下,他们朝前共同走了一段路,又在十字路口分开,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越走越远。

  余野去了唯爱酒吧,那是梁雨轩的店。

  梁雨轩是宿舍唯一没从警的人,当年读警校因为滑档,不愿复读,没办法去了警校,他精通多种乐器,沉迷摇滚乐,读书时曾和余野一块组过乐队,毕业后余野从警退出乐队,他签了经济公司,折腾几年没火起来,最终不了了之。

  不做乐队之后,梁雨轩开起酒吧,偶尔还叫乐队那帮兄弟过来唱歌,余野不忙时,也算酒吧兼职歌手。

  时间较早,酒吧还算安静,小姑娘抱着吉他唱民谣,“毕竟这越穿山河的箭,刺的都是用情至极的人,你是我辗转反侧的梦,我是你如梦山河的故人……”

  听着女孩的弹唱,余野忽然笑了,笑中有苦涩、有自嘲,还有梁雨轩看不透的情绪,关于吴宇州,他听林杰说过,知道余野烦什么,他端来一杯酒放余野面前。

  余野仰头,一饮而尽。

  “慢点喝,喝那么快,哥们养不起你。”梁雨轩边说,边又给他倒满一杯,“还为那个像粥粥的人烦呢?”

  “他不是粥粥,但我总觉得他是,那种感觉强烈到我没办法控制。”余野握着杯中酒,有一搭没一搭和梁雨轩聊天。

  “要我说,这事也简单,以前你俩该做的事都做过了,粥粥身上有没有胎记?或者很特殊的痣?如果有这些特殊印记,他想抵赖都抵不成。”

  梁雨轩一提醒,余野想起周祁正身上还真有胎记,不过胎记的位置比较隐晦,“他有胎记,但我们俩现在的关系,没办法验证。”

  梁雨轩惊奇地看他,“长在那?”

  “嗯。”

  “真会长,其实也简单,约去大众浴池洗澡,便一目了然。”

  “我俩现在不熟,莫名其妙地约去浴池洗澡,还盯着人家那看?不行、不行,太扯了,而且以他的脑子,会马上发现我的动机。”

  梁雨轩咂摸咂摸嘴,又想出一条馊主意,“要不直接亲他?如果他是周祁正绝对会有反应。”

  余野闷头喝了一杯酒,“强|吻新同事,想让我扣上骚扰同事的名声?”

  纵然梁雨轩情场驰骋多年,这会儿也有点犯愁,连干两杯酒,脑中灵光一显,又想出一个办法,“鱼,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变化再大,有些骨子里的东西也改不了,像我对音乐的喜爱,那是死也改不掉的,你仔细回想一下粥粥的喜好或习惯,然后一一试探,如果他是周祁正,肯定有破绽。”他摸了摸下巴,想了会儿,“我记得粥粥爱吃西瓜。”

  爱吃西瓜,不吃辣,有慢性胃炎。

  记忆力惊人,愿意害羞脸红,讨厌烟味。

  喜欢宫崎骏的动漫,岛田庄司的小说。

  最喜欢听余野唱歌和枕他腿上睡觉。

  关于周祁正的点点滴滴,他始终记得。

  他做过一些试探,但结果不尽人意,眼下没什么好办法,扩大试探范围也可行。

  梁雨轩又说:“我还没见过本人,明晚我组局,你带他来我瞧瞧。”

  余野手掌拄着额头,“带不来,我连他喜欢男,喜欢女都不知道。”

  梁雨轩嫌弃地瞥他一眼,“得!我还是找林老三吧,他准有办法把这个假粥粥弄来,到时候你上去唱首歌,我在下面观察他,按粥粥痴迷你唱歌的程度,我不信他露不出马脚。”

  酒喝急了,余野脑袋有些晕,没再管梁雨轩说什么,趴桌上睡着了,

  *

  与此同时,京川市的西南角,清月之下,野草之上,红砖墙内的楼群,像爪牙舞张的厉鬼,在黑夜中涌动。

  红砖墙上趴着一只黑猫,金黄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女生宿舍的窗户,过了会儿,它嗷一声窜到墙角下,不肯再出来。

  育光中学,女生宿舍 104寝室拉开窗帘,借着月光四个女生围坐桌前,对坐的两个女孩,手背相靠,手指交叉,指间握着一支笔,口中念念有词,相握的笔缓缓向前移动,游走纸上。

  两个观看的女孩,不由地捂住了嘴。

  张晴晴红肿的眼睛紧盯着指间的笔,不自觉地放慢呼吸,轻声问:“我很想我姐姐,能带她来见我吗?”

  那笔动了下。

  女孩们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一口,全神贯注地盯着纸上的笔。

  “姐姐是你吗?”

  笔又动了一下。

  张晴晴露出笑容, “姐你在我们宿舍?在我对面吗?”

  笔又动了。

  坐张晴晴对面的马双,手不自觉地抖动,它在哪?身边?头顶?后背?顿时她后背窜起一阵凉气,惊慌中她猛地松开手,尖叫着跑出宿舍。

  其他宿舍的女孩闻声纷纷过来围观。

  张晴晴驱散围观同学,拽回马双,锁上宿舍门,“你跑什么?”

  马双面色苍白,上下牙直打颤, “我、我害怕。”

  张晴晴叹气,“等你死了,也会变成鬼,有什么怕的?你这样突然松开,没送走它们,我姐姐会一直在咱们宿舍。”

  马双甩掉鞋爬去床上,躲到墙角,裹上被子,“你和宁宁送你姐姐离开吧,别找我了,我害怕,求你了。”

  张晴晴砖头看向冯宁宁。

  “别、别找我,我更害怕,我要睡了。”冯宁宁回床上,蒙上被子。

  张晴晴耸耸肩,“随你们,反正我不怕我姐。” 说完也上床睡了。

  女孩们恐惧中渐渐入睡,午夜十二点,张晴晴枕边的手机响了,她睡得正香没听见,对床的冯宁宁碰了碰她,迷迷糊糊地说:“晴晴接电话。”

  张晴晴稀里糊涂地抽出电话,按下接听键,电话里传出女人幽长尖细的声音,“我好孤单,晴晴!来陪我好不好?”

  “晴晴!看窗户,我窗外等你。”

  “晴晴!过来……”

  张晴晴登时没了睡意,猛地坐起来,捂住耳朵,“啊!”。

  少女的尖叫,像把利刀划破夜空,惊醒众人,连墙角的黑猫也“嗖”的一下跑远了。

  五天后,张晴晴从宿舍七楼的公共卫生间窗前,纵身一跃,跳了下去,当场死亡。

  作者有话要说:  创建了抽奖,100个晋江币,不算多一点心意,19号开奖,感谢支持正版。

  最后一段是下一个案子 ,不用怕没有灵异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