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礼物>第52章

  

  七楼有多高,林希言从来没有认真想过。每次走楼梯时,除了觉得麻烦,没什么特别想法,一层又一层,好像不是很高,又好像特别遥远。直到有一天,他听说韩路从这层楼的窗户偷偷溜下去时,才刻意留意了一下这幢房子的高度。从楼下看,似乎确实很高。七楼摔下来会死吗?这个问题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大多数情况下非死即伤,可不是也有十几层楼摔下来照样捡回一条命的特例存在吗?

  林希言从阳台仰面摔下去时,脑子里首先冒出来的居然是韩路拉着他的手在厕所里撒尿的破事。这个尴尬无聊的镜头一晃而过,变成了夜晚漆黑的天空,楼顶上挂着半个淡黄的月亮。林希言有满肚子的脏话想骂,苦于找不到出口,只能憋在肚子里。

  难道就这么死了?他的手往黑暗中伸去,似乎碰到什么东西,立刻本能地紧紧抓住,接着手臂一阵断裂般的剧痛,但下坠的势头却猛然间止住了。他抓住了楼下晾衣服的铁架。

  林希言看了一眼头顶,脸上的血和汗顺着脖子往下流。胡风一定还在阳台上看着他,发现他没有坠地,就会立刻下楼来。林希言知道不能停在半空,一旦胡风下楼,自己就再也没有生路了。他仅仅考虑了一秒,低头往下看,下面是个车棚,遮雨棚倾斜地撑开着,显然无法承受一个人从两三层楼掉下来的重量,但林希言还是毅然松开手,看准方向跳下去。落地时,车棚里的自行车一整排倒下,林希言感到自己像掉在刀山上,所幸遮雨棚没有完全坍塌,还有一部分连着折叠轨,林希言躺在横七竖八的自行车堆里,一度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断了,完全动不了。他努力恢复行动力,挣扎着从车堆中爬起,虽然浑身上下剧痛难忍,但还是尽力逃离了那里。胡风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林希言看看四周漆黑一片的小巷,选了一条四通八达,曲折复杂的小路。

  这一路走得跌跌撞撞,眼前模糊不清,不知道是头上失血过多还是坠楼撞击的后遗症,林希言全凭一股求生的毅力在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手机铃声。尽管铃声已经调到最低,但在此刻夜深人静又危机四伏的环境下,仍然十分刺耳。林希言回头看小巷深处,胡风并没有跟来,但他还是不放心,尽量往前走,来到灯火通明的大街上,混入人群中。

  手机屏幕碎了倒还能用,显示是另一个陌生号码,这次林希言按了接听,对面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声音。既然打电话的人不说话,林希言也保持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急促的喘息,韩路:“林队,你在哪?”

  林希言反问:“你在哪?”

  “路上。”

  “什么叫在路上。”

  韩路声音更急促:“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林希言一愣:“怎么了?”

  “我走不动了。”

  林希言拦下好几辆车,司机眼神稍微好的,看见他血流满面的样子都不敢停。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仗义的司机,却非要热情地送他去医院。在林希言反复请求下,司机才勉强答应按他说的地点开去。

  车到了一条僻静小路,僻静但不偏远,前面是热闹繁华的商业街。林希言下了车,浑身疼得厉害,受伤的膝盖用不上力,只好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边走边找韩路的人影。

  路边有个公用电话亭,林希言走过去,看了一眼电话上标刻的号码,和韩路打来时的号码一致。他低头往地上看,一串刺眼的血迹留在人行道上,电话亭的玻璃门上还有半个模糊不清的手印。林希言心头一紧,脑子又浑起来,皱着眉往两边看,即便从七楼掉下来也没有过这样的晕头转向。

  韩路在这里打电话给他,现在不见了踪影。当然,电话亭目标太大,像韩路这样惯于谨慎行事的人打完电话一定会离开,找更隐蔽的地点藏身。林希言努力集中精神,仔细分辨地上的血迹。从血滴溅落的形状判断韩路往哪个方向走。他离开电话亭,十分困难地走向对面的小巷。韩路没有告诉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也许是电话里说不清或者当时情况紧急,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林希言好不容易挨到巷口,忽然感到左脚被人一把拽住。他大吃一惊正要反击,随即听到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说:“是我。”

  林希言听到韩路的声音,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憋着的一口气松了之后顿时又头晕目眩,也挨着墙一屁股坐下来。

  韩路吃惊地问:“你怎么搞成这样?”

  林希言抹了把脸:“你有闲心问我,你怎么回事,不敢走夜路还要老子来接你。”

  小巷黑漆漆的,林希言也看不清他什么情况,喘了口气才又问:“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找到小继和谢玲啦。”

  这个消息简直是惊喜,林希言问:“他们在哪?”

  “梁家别墅。”

  “他们去梁家别墅做什么?”

  韩路:“多半不是自己愿意去的,他们落在潘家两兄弟手里啦,听姓潘的口气,好像要杀人灭口。”

  “你不早说,我们现在赶过去来不来得及?我让许飞通知刑警队过去救人。”

  “别急着报警。”韩路按住他的手说,“报警没用。”

  “报警没用什么有用,你有吗?”

  “我也没用,你只要一报警,我打赌姓潘的就能知道。”

  “你怕得快尿裤子啦,滚回去吃奶吧,老子不信邪。”

  “不信邪,得信这个世道。做人不要这么天真了,他们有把柄在我这,不会这么轻易杀了小继和谢玲。”

  林希言不信:“屁把柄。”

  “梁峰走私汽车的证据。”

  “你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没有我不会编吗?”韩路从口袋里掏出一本通讯录给林希言,“我头一次去梁家摸来的,看看这些人,我查过,都是和梁彭礼有关系的党政要员,市级领导和关键部门的负责人。这几个……”他指着上面用红笔打钩的名字,“海关、边防、商检、港务,说和梁峰没有暗地里的关系,你信吗?”

  “你想怎么样?”

  “手机给我。”

  林希言掏出手机给他:“打给谁?”

  “梁峰。”

  林希言惊讶:“你怎么有他的电话?”

  “他家的,我刚不是往你手机上打过吗?”韩路拨了个号码,林希言恍然大悟,这种小聪明韩路总是信手拈来。电话通了之后,他说:“找梁峰。”

  “峰哥不在。”那边的回答十分冷淡,是潘振英的声音。

  “没事,你转告就行了。”韩路说,“谢谢你们刚才的款待,有好东西过两天给他送去。我朋友在你们那好好招待,别东西到了不见人,大家闹得不开心。”

  “你威胁我。”潘振英说,“你有什么筹码?”

  “也没什么,原副市长丁励君,市打私办主任毛国尊,国税局副局长沈岢,这些都是峰哥的老朋友了,朋友做的这么不光不彩,怕被人知道吗?”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你知道的,话只能点到为止,多嘴的人都不长命。”韩路说完把电话挂了。

  林希言瞪着他。韩路倒悠闲起来,把手机还给他。

  “骗人累吗?”林希言问。

  “比偷东西轻松。”

  “他们能信?”

  “宁可信其有。我能说出名字,保不齐就有确凿证据,他们不敢杀小继和谢玲。”

  “但愿如此。”

  韩路:“我本来不想掺和这事,去梁家只为求财,偷一笔让他吃个哑巴亏。我跟你说过,我在梁家别墅遇到谢玲,根据我们一路调查下来的结论,她是宋良和阿芳的外孙女,谢玲出现在虞家花园,又出现在梁家别墅,你不觉得太巧了?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让这两件事串在一起。”

  “你是说,谢玲也在找梁彭礼父子贪污受贿走私腐败的证据?”

  “不过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这么做。”

  他们又沉默,林希言说:“我遇到胡风了。”

  “什么!”

  “你以为我这一身伤是哪来的?”

  “你和他过招了?不可能,胡风手下怎么还能有活人,你吹牛的吧。”

  “放屁,他是西门吹雪啊?”

  “他欧阳锋。我好奇,你怎么逃出来的?”韩路往他身上乱摸,“没留下残疾吧?”

  林希言此刻的形象万分狼狈,从阳台上被胡风扔下来这种话实在是说不出口,特别是对着韩路更难以启齿。韩路见他不吭声,也识相地没再追问。林希言:“你刚才电话里说走不动了什么意思?这不是好好的吗?”

  韩路苦笑:“我这是好好的吗?我在梁家遇到一个人。”

  “谁?”

  “另一个胡风。”

  林希言皱眉:“什么叫另一个胡风?双胞胎?”

  “另一个胡风就是另一个职业杀手。”韩路说,“那次我被人绑架,绑匪让你拿玉佩来换。那天郊区路边有两个人,一个高个,一个戴鸭舌帽,两人都蒙着脸。后来高个被我们摘了口罩,不是潘家兄弟,应该是个叫阿成的马仔。一直没有暴露的鸭舌帽女人我今天看见梁峰的老婆,像她,难怪不敢跟我们过招,这事她有掺和,不过是瞎凑热闹,那钱包和钥匙圈都是她的。你记不记得我们制住了高个,又出来个莫名其妙的人踹了我一脚,把他救走了。”

  “嗯。”

  “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就是我今天晚上遇到的杀手。当时我让你别追,也是发现这个人高深莫测不那么简单,怕你贸然追上去吃亏。”

  “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高手,你在他们跟前根本只能算个屁。”

  “不损我你会死吗?”韩路有气无力地翻着白眼,“我差点真死啦。”

  “哪受伤了,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送个屁,老子受的是枪伤,怎么送,直接送警察局好不好?”

  林希言大吃一惊:“枪伤?伤在什么地方。”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韩路一直用手按着腿,腿上湿漉漉一股血腥味。林希言头上流着血,以为这味道是自己身上的,拿打火机一照,看到韩路整条腿都湿了。

  “你神经病啊,流这么多血不早说,还在这跟我扯淡。你他妈想死别连累我呀,我一地脚印想擦都擦不了。”

  韩路愠怒:“你怎么心肠这么硬,光顾自己,我是帮你破案,是公伤。”

  “公什么伤,你是警察吗?起来,老子送你去医院。”

  “起不来。”

  “是不是要我背你才肯起来。”

  “别得意啦,自己都一瘸一拐的还想背我。”韩路鄙夷地说,“子弹没在腿里,等会找个小诊所缝几针,死不了。我歇歇,你陪我坐会儿吧。”

  林希言看他脸色还算不差,好像是死不了的样子,于是不吭声,坐在他身旁抽烟。

  韩路靠着墙看头顶乌漆漆的天空,可是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一颗星星,最后叹了口气说:“也给我一支烟吧。”

  “你不是不抽烟吗?”

  “我是不抽,可看你一支接一支,搞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好处。我心烦,抽一下试试。”

  林希言往口袋里摸了一会儿,刚才从楼上摔下来差点把自己摔得四分五裂,口袋里的烟没几根是完整的。他捏了一支短半截的,凑在自己的烟上点燃了递给韩路。韩路满手是血,小心接过来,放在嘴边吸了一口。

  “臭的,活受罪的玩意。”

  “嗯。”林希言含糊地应着,那样的态度简直是亲昵加纵容。

  两人都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把烟抽完了。

  又过了一会儿,韩路说:“林队,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惨。”

  “嗯。”

  “是不是特别憋屈。”

  “嗯。”

  韩路停顿了一下:“是不是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

  林希言在旁边连嗯都懒得嗯,掐了烟:“老子不把他们送进牢里这事不算完。”

  “行啦,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