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蠡随着他的目光望向江白,笑道:“这家伙福气多得很,相信不久就会醒了。不过醒了之后,思维可能会有些混乱,难免做出一些异常举动。柳教授心意到了,看过就是了,柳教授请先回吧。”
柳长卿狐疑看一眼段蠡后,重新投向江白的目光便多了些不忍。“毕竟是我害他如此,我便陪陪他吧。”
段蠡眼帘轻挑,嘴角僵硬拉了拉,似是忍笑忍得太辛苦,转身摆摆手便当做说了再见。一转出门,嘴角便咧得如小丑的那般夸张。
柳长卿坐到椅上,定定看着那只缠了绷带的手。这只手有点瘦,可是那经脉骨相却告诉他这只手是多么有力,以至于能够承受住他死命一撞,而后玻璃穿肉刺骨,亦只是逸出一声喊叫,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这分明是一双生杀予夺的手,庆幸的是,如今并非帝王将相家天下的时代。
他轻逸出声,气息不定虚虚迷迷:“我逃不掉是不是?”
他问完,目光依旧紧紧拽住江白脸庞。良久后眸中渐渐刻上阴沉,如剑锐利击进那人合上的眼帘下的瞳孔。他轻笑:“痛苦,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人,习惯就好了。谢谢你。”
柳长卿似是由衷,故而就那么看着江白待了许久。射进室内的日光渐渐短了,江白脸上的阴影便渐深,这使得他像极了从素描画中走出来的人。
待得够久了,柳长卿趁着江白未醒,抽步离去。只是一转身间,有一角衣袖却被拉住了。他转头,只见江白正含笑凝视着他。
他似是有些惊讶,这惊讶却浅得令人怀疑:“你······”
江白又紧了紧手中的皱布,痞痞笑着:“来了不坐一会儿?”
柳长卿佯装嫌弃地抽了抽手,见挣不脱,干脆就那般垂着手。“我已经坐挺久了。”
“真的?你不是一来就走?”
“······”
“你不会是一直站着吧?”
“······”
江白环顾一周,只见空荡荡的病房里只有柳长卿一人站着,他眼里的笑意便更加肆虐起来。“你坐了挺久了······”似乎在回味这句话,他停了良久,换上有些防备的笑容,方续道:“你坐了挺久了,看着我挺久了。柳教授啊,我可不是随便的人呐。”
三条黑线直耷拉在柳长卿额上,直垂入地。
江白见他没好气地乜斜着他,补道:“但是我随便起来不是人,所以你要对我做什么悉随尊便。”
柳长卿冷冷拉过椅子坐下,不理会他故作玩笑的安慰,从他手中扯了自己的衣袖,道:“我就是来看看你,毕竟是你······救了我。”
“救?也就是说,那时你并不想死,是么?”
“······想。”他随即一笑,有些自嘲的意味,“可你宁愿废掉一只手也要将我从地狱里拉回来,如今风平浪静的我总不能辜负你。”
他说完,双眼又盯住了那只包得粽子一般又肥又厚的手。
江白拉过薄被盖住腰身,故作不经意将胸前连“粽子”也盖住了。“知道你柳教授说不出什么好话,但也不用说我的手废了吧。等肉长好了,不也跟平常一样么?你放心,救得了你一次,同样救得了你第二次。”
江白见他沉默,目光往上看去,看着他额角之上,问:“你的头没事吧?”
柳长卿微微一笑,道:“没事,皮外伤。日后我再遇到任何危险,我希望江组长都能在一旁袖手。”
江白不解,看向那张明显有些哀伤与隐忍的面容,笑道:“这可不行,好歹我是检侦组组长,怎么可以罔顾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柳教授是要陷我于不义么?”
柳长卿眼神忽而一冷,站起,睨视着他:“江组长若是还想在我身上找什么东西,怕是要白忙一场。”
江白不屑嗤笑,自己撑手又忍痛坐起。坐到一半,嘴角一咧——嘶。看着就要重重倒撞在床上,蓦然间身后多了一双手。手有些瘦有些苍白,像那病弱的人所有的。而修长峻峭的指骨中,却传来不容有疑的坚实力道,稳稳托住了倾颓的身子。
江白抬起眼帘朝他看去。柳长卿离他离得很近,近得长长的睫毛根根可历数。有一缕发忽而随着半俯的姿势从额角垂落,遮住了半面,却遮不住另一只徜徉在光亮里的哀迷眼眸。江白不知道,他到底在为什么伤怀。
江白不自在偏眼瞧一眼窗外,在柳长卿缓缓将他轻放好在床上后,他道:“陪我出去走走怎样?”
他点点头,而后扶起江白。
小道上,一路藤萝相迎相送。阳光透过缝隙浅浅照进去,显得时光极其静好。只是他二人都知道,风卷云涌正躲在暗处觊觎着这一片宁静。
“柳教授,你给我吃的药从哪里来的?”
柳长卿皱眉,神情变换间有些难过:“钱浅给的,本来就是用作安眠而已。”
江白直视前方,不看他一眼,似乎要以此来表明他相信他,从而不需要从表情来判断真假。“你吃了能睡着?”
“嗯。”
“没有其他事情发生?”
“嗯。”
他顿住脚步,转过身正正对着柳长卿,难得正经且郑重地对他说:“钱浅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你六年前失却记忆,估计与她有关系,或者应该说她可能知道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