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良辅讪笑不已,把徐文长送了出去。

  徐文长离去之时,仍把那口大藤箱提了走,在雪后滑溜溜的小巷中有几分步履蹒跚,看起来垂头丧气的,似乎十分失望。

  刘良辅心头暗笑:老东西,以为两三句话就能把老子唬住?哼,任你奸似鬼,这一遭也喝了老子的洗脚水!

  “砰!”刘良辅重重地把院门关上。

  殊不知徐文长转过巷子的墙角,就扶着砖墙狂笑不迭,酒后昏花的老眼在此时此刻却变得分外清醒,寒芒一闪而过:刘良辅啊刘良辅,识相的赶紧把底账交到秦长官手里,否则你就自求多福吧!

  刘良辅回去坐在屋子里又思忖一阵,觉得从徐文长嘴里套出来的话虽然不能尽信,但也具有不少参考价值,尤其是在现在这“患难之际”去告诉东翁杨兆和赵师臣,也好缓和一下因为昨天没有交出底账而略显僵化的关系。

  至于底账本身,那是他刘某人保命的杀手锏,只有留在自己手上才最安全,谁也不能给!

  想清楚了措辞,刘良辅打开小跨院通往总督府的门,刚跨出一步,就吃惊的站住了脚。

  主人蓟辽总督杨兆和总文案赵师臣急匆匆地走过来,从来城府深沉的杨兆,脸上竟带着几分惶急之色,赵师臣那张坑坑洼洼的脸更是阴沉得可怕。

  刘良辅不明就里,还堆起笑赶上两步:“东翁、赵先生,学生正有事情要找两位谈谈,方才徐文长徐老儿来找学生……”

  赵师臣豺狼嗓门叫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头:“若是咱们再晚来一步,姓刘的你就把底账交给徐老儿了吧?!”

  刘良辅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勉强笑道:“赵、赵先生,你怎……怎么说的?兄弟岂会做出那等吃里爬外的事情?”

  杨兆沉着脸,阴森森的目光盯得刘良辅心头发寒,一言不发。

  赵师臣则一步一步逼近:“那徐老儿带了口大藤箱来找你,来的时候箱子里装着什么?去的时候箱子里又装着什么?”

  “没、没什么,就是些状元红、霉干菜、霉豆腐……”刘良辅没头没脑地说着,突然醒悟过来,一拍大腿:“哎呀不好,咱们中了他的离间计!”

  正如杨兆给秦林送黄羊、乳猪,在腊黄羊的肚子里头装大笔银子,玩了手无中生有的连环计,秦林派徐文长出马,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也来了手李代桃僵的离间计。

  当下这节骨眼上,换做杨兆、赵师臣,谁会相信徐文长到刘良辅这里来是提了一箱子霉干菜、霉豆腐?谁又会相信刘良辅和他之间只说了一通互相试探的废话?

  疑人偷斧……

  刘良辅哭丧着脸:“他们这是故意离间咱们!徐老儿实是带的霉干菜和状元红,对了,桌子上还剩的有,东翁,赵先生,你们不能上当,一定要相信学生啊!”

  杨兆一直板着脸,半晌之后忽然笑起来:“刘先生,你说怎么才能让本官相信你呢?!”

  赵师臣也带着威胁道:“那本底账,刘先生还是先交出来吧,否则要是被秦林、徐文长弄走了……”

  “没有,学生原本就没有记底账啊!”刘良辅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心头则万般怨恨赵师臣,这钱谷师爷做假账之后自己必须留底子,乃是行规,你怎么红口白牙就要我交出去?这不是把我的命都给交出去了吗?

  “好、好、好!”杨兆连道三个好字,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赵师臣嘿嘿冷笑,也扭头就走。

  瞧着老伙计的神色,刘良辅心头忽的升起一股寒意,他开始后悔了,可四周都是总督府的亲兵,对着他虎视眈眈,小跨院靠外的门,也被上了锁……

  

  第三卷 【京华烟云】 第四一九章 秦林的乌鸦嘴

  

  徐文长拿离间计将刘良辅阴了一把,几乎同一时间,吸引了大部分暗桩注意力的副钦差秦林,则优哉游哉的在茶馆喝茶听书,就着各色茶点、喝着滚热的香茶,舒服得直冒泡。

  有人在天堂,就有人在地狱。

  吴老大为首的暗桩斥候们,那就苦不堪言了,扮成茶客混进茶楼的算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扮成小贩、叫花子、力夫散在四面八方的人,几乎被寒风吹成了冰棍儿,从头到脚都要结起冰碴子啦。

  地狱十八重,一层比一层厉害,如果说被冻得直哆嗦的手下还只是在地狱,扮成叫花子的吴老大和另一名手下绝对是在地狱的第十八层。

  头脸被秦林泼下来的开水烫的通红,虽然擦上了治疗烫伤的獾油,疼痛也没消减多少,被冷风一吹感觉整张脸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那个难受劲儿啊,简直比死差不了多少。

  快到中午,秦林这才提着衣服下摆,摇摇摆摆的从茶馆二楼下来,带着陆、牛两个晃晃悠悠的,不知要往哪儿去。

  吴老大等人不敢怠慢,赶紧的跟在后面。

  秦林东晃晃西望望,无所事事的逛荡着,慢慢就逛到了密云县衙门口。

  八字衙门朝南开,这县衙大门口左右两边各有一道砖墙斜着往前展开,呈八字形,便是贴圣谕、贴布告的八字墙。

  大明天子以道德抚治天下,除了年头一月和岁末十二月,每个月都要通过京师大兴和宛平两个首县,向全国的老百姓颁布一道圣谕,贴在每座县衙的八字墙上。

  秦林饶有兴致看每月的圣谕,有叫老百姓多读书向善的,劝谕不要游手好闲的,警告不准窝藏盗贼的,林林总总,都是些通俗易懂的家常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