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宁愿冻死!”刚才那白白胖胖的漕商,一屁股坐地上了。

  总商们彻底打消了赔银子换命的想法,决心和陈王谟耗下去,态度转硬之后又不同了。

  有人说和京城里周都老爷是儿女亲家,前日已派家人送信过去,立刻就要上本揭参陈王谟;有人说第二个儿子是鲁给事的同年,已请鲁老爷转托内阁大学士申时行,求他代为说项。

  坐在椅子上呼呼喘气的田七爷,似乎已因为刚才那声大吼耗尽了精力,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头正在嘿然冷笑:京师离扬州多远?平日里利用周都老爷、鲁给事这些关系唬唬州县官儿,拉虎皮做大旗倒也罢了,现在这节骨眼上再派人去京师求援,这一来一回加上九卿廷议、六部扯皮、内阁票拟、司礼监披红等等手续的时间,你们这些傻蛋全都冻成冰棍儿啦!

  要想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恐怕还得指望那位秦长官……

  漕帮总商被陈王谟关押着追比赃银,不过这位伯爷自己也不好过,他就在花厅隔着座照壁的花园外面,第二进厅上焦灼的踱着步子,精神状态比田七爷好不了多少。

  底下扬州锦衣卫的丘百户面带忧色,禀道:“……非但常州、镇江等地传报有白莲教蠢动的迹象,就是扬州本地也风声不对……事态严重,还请伯爷早下决断!”

  锦衣卫派驻各地的百户所、总旗、小旗绝非尸位素餐之辈,他们也掌握了老对头白莲教的不少线索,各种反常的迹象已经引起了注意,但是由于被陈王谟的举动干扰了侦查方向,以及白莲教的刻意误导,他们并没有从全局意义上把握住真实情况。

  饶是如此,右副都御史、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李肱和中官钦差副使黄公公已十分惊讶,白师爷也张口结舌,显得吃惊不小。

  黄公公倒也罢了,他只是个派来督察漕银案的太监,可李肱就完全不同了,一张脸儿白得发青……文督催、武督运,漕银失窃主要是陈王谟的责任,所以他一直刻意置身事外;但现在已有白莲教蠢动的迹象,他身上兼着凤阳巡抚,辖区出了什么岔子,朝廷就得为他是问。

  “陈伯爷,下官以为白莲教还需及早镇压,否则贻害无穷啊!”李肱忧虑的抓着胡须:“伯爷所带的漕军精锐,以及下官的督标,都得做好准备。”

  漕银没能追回,白莲教又起蠢动,陈王谟一时间心如乱麻,挥了挥手:“切勿惊慌,本官已经派了精兵去常州、镇江等运河沿线屯扎,万无一失。”

  就在此时,中军官从外面一溜烟地跑进来,边走边满脸气愤地说:“还有王法吗?连辕门也敢冲,眼里还有没有我家伯爷?”

  走到二厅前,他单膝跪下禀道:“启禀伯爷,外面有一群漕工,说是要请愿陈情,差点儿把辕门冲了,实是胆大妄为之极!”

  陈王谟眼睛一瞪:“本帅的辕门也敢冲吗?他当本帅是州县父母官儿?”

  和普通文官不同,州县官儿许百姓来击鼓鸣冤,大堂审案也可以旁观,但提督总兵官行的军法,辕门是冲不得的,动辄就要问罪杀头。

  白师爷也睁大了眼睛:“东翁,不好,这些漕工莫不是白莲教煽动的?”

  陈王谟是武将,听到这话只是脸色变了几变,李肱就吓惨了,丝绵袍子底下两条麻秆腿筛糠似的连抖直抖,黄公公更是吓得浑身酸麻,差点儿就尿了。

  那中军官赶紧禀报:“不是白莲教,只是普通漕工,标下等喝止住了之后就跪在辕门外头喊冤,还举着血书。”

  听到这群人冲了辕门只是跪在地下喊冤,众位大员才松了口气。

  陈王谟把袖子一甩:“本官道是什么人敢冒犯伯爷虎威,原来是群无知无识的愚夫,只不过咱们并没有为难漕工,何以这些人竟冲进来喊冤叫屈,是何道理?”

  中军官出去打探,很快就又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份摁了血手印的陈情书,递给陈王谟看。

  “胡扯!本官什么时候要逼这些苦哈哈赔银子了?明明是着落在那些总商身上!”陈王谟气愤地把血书丢在地上。

  “恐怕是为自家东主鸣冤吧!”黄公公听说不是白莲教就回过神来,想起了秦林的嘱托就再一次劝告:“伯爷总不该勒逼漕帮退赔银子,秦将军不是去查了吗?以咱家看,秦将军是从不骗人的,这时候多半已将银子找到了,伯爷又何必一个劲儿逼着漕帮?”

  白师爷立刻拱拱手,对陈王谟说:“黄公公所言有理,但东海茫茫无际,哪儿能有个准信儿?秦将军再怎么厉害,只怕也难以展开手脚。东翁,学生素知漕帮殷富,五十万银子在他们其实算不得什么,再加把劲儿,一定有人熬不住的。”

  陈王谟点点头,觉得这番话有道理,不管秦林多么能干,终究是虚幻,只有漕帮手里头的银子是实打实的呀。

  现在抓住了众位总商,漕帮就算被捏在手中,要他圆他就得圆,要他扁他就得扁,这是实打实跑不掉的,不紧紧抓住反而去指望秦林,岂不是舍近求远吗?

  事实上黄公公一直在劝他不要急躁,但京师的各种催办文件仍然雪片般飞来,在白师爷的一再劝说下,陈王谟再一次把手伸向了漕帮,希望能用银子填补窟窿,将功赎罪。

  秦林料到了一切,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陈王谟的性格,死道友不死贫道,既然他是这种心态,做出现在的举动也就不足为奇了。

  辕门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陈王谟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东翁,这些人只怕是被漕帮总商挑唆来的吧?”白师爷拱拱手:“普通苦力害怕官府还来不及,怎么会擅闯辕门?以学生愚见,这些人就是被漕帮总商煽动的,来到这里便是要制造声势,和伯爷您唱对台戏。”

  “本官的辕门,当真是说闯就闯的吗?”陈王谟怒气勃发,现在总商们迟迟不肯退赔赃银,还敢“指使”漕工来辕门外大闹,分明就不把他这个平江伯、漕运总兵官在眼里。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性,何况陈王谟是统帅军队的总兵?

  “传我军令……”陈王谟一声令下:“把那些冒犯军威、擅闯辕门的人,都给我乱棍打出去!”

  李肱点点头,赞赏地道:“对这些无君无父的乱民,就是要毫不客气!”

  “可是……”黄公公想说什么,但最终欲言又止。

  “万万不行!”

  声音震得人们耳膜嗡嗡作响,定睛细看原来是张敬修、张懋修两兄弟。

  刚才出声阻止的就是张懋修,他抢上几步问着陈王谟:“负责查案的锦衣卫秦将军已经说过,就这几天便将银子送回扬州府,陈伯爷为何如此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