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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醉薇一愣,问是什么差事。
杜昙昼告诉她:“我想让你进国舅府当一段时间的侍女,替我打探府里的情况。”
此事说来轻巧,却不是没有危险的。
不说打探情况需要多少应变之能,单说池醉薇的身份,要是被乔府的人发现她是伎子冒充良籍当侍女,就是活活打死也是无罪的。
但池醉薇几乎没有思考,就答应了下来。
毕竟天底下,哪里还有比梧桐馆更可怕的地方呢?
“奴家愿意。”
杜昙昼摇了摇头,劝她谨慎,将各种利害悉数告知。
池醉薇却没有改变主意,她笑了一下,轻描淡写道:“就算是我在梧桐馆被人打死了,对方也是无罪的呀。”
门外突然传来热闹的人声,就在杜昙昼和池醉薇说话的当口,梧桐馆里的姑娘听说她都被人包了,纷纷跑来看热闹,想知道是谁这么财大气粗,看上了馆里最不受欢迎的乐伎。
不一会儿,池醉薇的绣房门外就站了一圈人。
没多久,就连邬夜雪都从顶楼走了下来。
伍睿杰的死讯传出来后,她又开始挂牌接客了。
跟在她身后的丫鬟,手里捧了一件衣服,看起来像是邬夜雪要送给池醉薇的。
鸨母听到动静,跑来赶人,其他姑娘都被她哄走了,而对邬夜雪这块店里的金字招牌,鸨母的态度要温和许多。
“夜雪,客官正在醉薇的绣房内,你要想送她东西,等等再进去吧。”
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池醉薇探出头来:“无妨的妈妈,快让她进来吧。”
鸨母“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道:“无不无妨不是你说了算,是客人说了算的!”
杜昙昼站在她身后摆了摆手,鸨母赶忙福了福身,掉头走了。
那日杜昙昼离去后,邬夜雪打听了一圈,得知对方是从池醉薇那里出来的,应该是她的客人。
之后,得知伍睿杰身死,而馥州长史范书喜伏法后,她就一直等待机会,想要把那块腰牌还给杜昙昼。
可她不知对方姓甚名谁,又住在何处。
后来,她在与客人们聊天时,不着痕迹地打探了一圈,结合四品大员和姓杜两个线索,推测出那人身份,应该就是刚来馥州不久的临台侍郎杜昙昼。
邬夜雪为人谨慎,明白她不能直接登门拜访,她清楚杜昙昼定会来取回腰牌,便安下心来耐心等待。
今日,在房中听说有客人包下了池醉薇,又听得姐妹们窃窃私语,说那人生得仙姿玉貌、器宇不凡,猜测应是杜昙昼又找上门了。
邬夜雪找出藏在衣箱里的腰牌,挑出一件衣裙,像以给池醉薇送礼为由,将腰牌悄悄还给它的主人。
杜昙昼一见到她,就看懂了他的意思,他对池醉薇说:“不知房中可有水喝?”
“当然。”池醉薇猛地回身,进屋去泡茶。
邬夜雪命丫鬟把衣服送进去。
待身边人都暂时离开,邬夜雪趁机摊开掌心,露出了藏在掌中的玉牌:“多谢大人的救护之恩,如今危难已除,此物也该物归原主了。”
杜昙昼收下玉牌,点了点头。
邬夜雪走后,池醉薇端着一壶茶出来,见门边放着衣裳,踮脚向外望了望:“诶?夜雪姐怎么走了?我还没谢谢她送我衣服呢。”
“我们也该走了。”杜昙昼收起腰牌:“时辰不早了,我晚上还有事要做,你进入乔府前还需进行一些准备。今日你先住到客栈,此后如何行事,待我处理完要事后,再吩咐于你。”
池醉薇抬了抬托盘:“这茶不喝了?”
杜昙昼本想说不喝了,忽然闻到了一股茶香,用力嗅了嗅,发现居然是上等的馥州云雾茶。
此茶虽然在京中也买得到,但缙京城里的云雾茶,经过长途运输,香味都散了大半,不好喝了。
而池醉薇泡的这一壶,香气扑鼻,隔着壶盖都能闻到。
杜昙昼改口道:“把茶壶带上。”
就这样,池醉薇第一次随客人离开梧桐馆,胭脂水粉、锦衣罗裙一样没带,只捧着一壶茶,就跟在杜昙昼身后走了出去。
见到她跟抱着宝贝似的,搂着茶壶上了马车,鸨母被她的不解风情气得牙花紧咬,楼里的姑娘笑得都能背过气去。
车厢里,池醉薇很习惯地依偎着杜昙昼坐下,然后被连人带茶壶推出去老远。
杜昙昼命令道:“从现在开始,无论任何时候,都要和我保持至少一尺的距离。还有,我接你出来是为了正事,等会儿到了客栈,不管见到谁,都要明确这一点!”
池醉薇眨了眨眼睛,紧接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懂了,公子家中必是有悍妻,怕被夫人误会!放心,我都晓得的!到时我一定避公子如猛虎蛇蝎,绝不轻易靠近半步!”
杜昙昼想解释,话到嘴边,到底没说出口。
池醉薇一路上都在想象,能让这位杜公子为之心折的悍妇究竟是什么模样。
到了客栈楼下,她跟在杜昙昼身后三步两步蹦上了楼。
杜昙昼推开门后,池醉薇一个箭步冲进去,头也不抬,深深一福身:“见过夫人!奴家名为池醉薇,是大人请来办正事的!奴家对大人绝没有半点非分之想,还请夫人放心!要是夫人仍心存疑虑,奴家——”
一口气说了半天,屋里都没人回应,池醉薇终于觉得不对,抬头看了一眼。
客房内,只有一个年轻男子正一脸怔忪地望着她。
那人坐在椅上,翘着腿,单手持一根烟管,是很惬意放松的模样。
他抽的烟丝一点都不呛人,反而有股清苦的药香。
池醉薇愣了半天,只憋出了一句话:“你——你就是杜夫人?!”
莫迟一口烟呛在嗓子眼里,猛锤了几下胸口,才把气喘匀了。
杜昙昼绕过池醉薇,从她身后走向莫迟,经过她时,还没忘了将她手中的茶壶接过去。
池醉薇眼睛跟着茶壶一直向前,亲眼见到坐在马车里对她三令五申的杜昙昼,献宝似的,将茶壶摆在莫迟面前。
“尝尝吧,还是温热的。”
莫迟把烟管一转,扣在桌上,端起茶壶问:“这是什么?”
“这不是什么,是个普通茶壶,我让你喝的是里面的茶。”
莫迟也不用杯子,对准壶口仰头灌了几大口。
他如牛饮般的行为,叫池醉薇看来简直是糟蹋茶叶。
她侧头望向杜昙昼,在对方脸上也找到了不忍卒看的神情。
在莫迟放下茶壶,用手背蹭掉嘴边残留的水珠时,杜昙昼迅速放平了微蹙的眉头:“如何?”
他的眉头是放下了,莫迟的眉毛却紧紧皱在一起:“这什么茶?!怎么比我的烟丝还要苦!”
杜昙昼一怔,道:“不可能啊,我闻过了,这是上等的馥州云雾,它自带一股幽香,是不是你喝不惯?”
莫迟苦着脸:“不信你尝尝。”
杜昙昼犹豫片刻,始终做不到像莫迟那样对着壶口喝,起身走到五斗柜前,从里面找出一个茶杯,给自己斟满,然后仰头一喝——
差点喷出来。
也许是在热水里泡了太久,也许是茶叶放多了,也许根本就是池醉薇泡茶水平不过关。
壶里的茶苦得难以下咽,杜昙昼甚至觉得,也就只有莫迟,抽惯了那苦涩的烟叶,才能连着喝了那么几大口。
硬着头皮吞下口中茶水,杜昙昼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尽最大努力不去品尝嘴里的苦味。
须臾后,他真心实意地对莫迟道歉:“难为你了。”
池醉薇站在门边探头探脑,不知该不该进去,传说中的杜夫人不会是在里间吧?她要是进去了,距离杜昙昼的距离,会不会就小于一尺了?
“杜……夫人呢?”她这次学乖了,懂得行动前提前问问题了。
莫迟脑子一转,迅速把“杜夫人”这个词理解错了,问杜昙昼:“你娘来了?”
面对两张疑惑地望向自己的脸,杜昙昼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先是对莫迟说:“别听她瞎说。”
又对池醉薇道:“哪来的什么杜夫人,我还没娶妻呢!”
两人齐声指着对方问:
“那他是谁?”
“那她是谁?”
看着莫迟无辜又疑惑的面容,杜昙昼扶住额头,说出了古往今来每个浪荡子都会拿来当借口的话;“……你先听我解释。”
两刻钟后,查不到到了与辛良遥约定的时辰,杜昙昼将池醉薇安置在另一间客房内,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服,和莫迟一起下了楼。
下台阶时,莫迟问他:“你是真的想让她替你打探消息么?”
就算池醉薇能在辛良遥的人牙子作保下进入乔府,对一个从未经过训练的人来说,想要暗中刺探情报,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除了很容易被发现,最重要的是,他们几乎无法判断哪些情报是重要到需要打探的。
杜昙昼将长发用发带绑在脑后:“池醉薇不是普通人家出身,我观察她言行举止,猜测她未流落梧桐馆前,应该也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我想,进了国舅府,她会知道如何行事的。”
莫迟沉默片刻,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她脸上的伤可不是摔的。”
杜昙昼下楼梯的脚步一顿,随后叹气道:“看破不说破,你们夜不收没有这个说法么?”
打从池醉薇一进门,莫迟就注意到她身上的瘀青和血痕,她自己说是摔的,可他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杜昙昼利用池醉薇探听消息是真,想要暂时帮她离开梧桐馆也是真。
“举手之劳,也许她真能派上用场呢。”
杜昙昼不以为意,淡淡回了一句,与莫迟擦肩而过,继续往下走。
莫迟抬眼,见杜昙昼的发尾随着他的行走在身后摆动,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在他的发间捋了一把。
柔软光亮的黑发从他的指缝间滑过,跟着它们的主人一起渐行渐远。
杜昙昼往下走了好几步,发现莫迟还愣愣地站在台阶上,回身催促:“快下来,我已经看到辛良遥了。”
“……嗯。”莫迟应了一声,跟上了他的步伐。
福州城外,临淳湖边。
辛家镖局的十几位镖师早已等在此处。
湖上停泊着一艘小船,船工头发斑白,手臂却十分粗壮,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显然是个相当老练的船夫。
辛良遥也脱去了宽袍大袖,换上了便于行动的窄衫。
此前杜昙昼没有注意,今夜借着月色一看,他突然发现,其实这位辛公子也称得上是端正标致、俊美非凡。
他想起某个对自己见色起意的小子,悄悄瞥了身边的莫迟一眼。
莫迟对辛良遥毫无感觉,不仅是此刻,即便是当时在乔府婚宴见到他的第一眼,莫迟都无动于衷,丝毫不为其所动。
杜昙昼有些七上八下没有找落的那颗心,又悄悄放下了一些。
——莫迟就是喜欢他这张脸。
杜昙昼心想,那也很好,就算莫迟只是冲着他的脸来的,至少他还有这张脸。
感觉到杜昙昼的注视,莫迟飞快地扫了他一眼。
杜昙昼对他露出了一点笑容,莫迟就倏地转过头去,目不斜视往前迈了一大步。
“莫迟。”
“怎么了?”
莫迟眼珠子直愣愣盯着前方,转都不转。
杜昙昼带着笑意提醒道:“你踩到水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