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烈火行舟>第29章 “这和我当夜不收也没差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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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莫迟盯着厨子绞尽脑汁变着花样做出了的点心,第一次露出兴味索然的表情。

  杜昙昼奇道:“自从我和那厨子说你回回都把他的点心吃得一干二净,他每次做早点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就你住进我府里的这几日,我见过的点心种类,比他在我家这么多年加在一起做过的还要多。怎么,今天的你不满意?”

  莫迟拿着筷子,居然有些无从下手,手举在空中来回犹豫了半天,还是一筷子都没夹。

  “唉……”还叹了口气,道:“再好吃的东西,也有吃厌了的一天。”

  杜琢正要义正辞严地批评他挑剔。

  杜昙昼冷静道:“说实话。”

  莫迟眼中闪过一闪而逝的心虚,片刻后,像霜打的茄子般消沉说:“昨晚板栗吃多了,到现在还没消化,实在吃不动了。”

  属于心有余力不足。

  杜昙昼抬了抬下巴,杜琢立刻满上一杯茶,就是倒茶的时候,不知怎么,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自从那日莫迟用洗茶杯喝茶后,杜昙昼便命令下人把所有茶杯都收了,将府里全部的盖碗找出来。

  并且宣布,从此后,杜府上下,就全都用盖碗喝茶了。

  杜琢念叨着: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

  眯着眼睛苦着脸,把倒满了茶的盖碗推到莫迟手边。

  莫迟喝了几口,只觉本就很饱胀的胃,被水一泡,更加不动弹了。

  “不喝了不喝了。”他皱着眉头把杯子一放:“我出门干活去。”

  杜昙昼问他去哪儿。

  莫迟:“既然有了怀疑的对象,当然要紧盯着不放,难道要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吗?”

  “也好。”杜昙昼长发未系,他抬手将发丝拢在脑后:“早点找出证据,我们就能安心过年了。”

  莫迟掉头往外走,走到一半,突然察觉到不对,又走了回来。

  “等一下。”莫迟的样子像是被什么难题困住了:“我怎么感觉,自从我遇到你之后,就开始变得异常忙碌,成天不是在查案就是在被追杀。我都十个月没受伤了,怎么一遇到你就老是受伤?我不是来缙京颐养天年的么?这日子过得跟我当夜不收时也没差啊。”

  杜昙昼举着筷子冲他摆了摆手:“此言差矣。”

  “哪里差了?”

  杜昙昼一本正经:“颐养天年是用在老头身上,你还差几十年呢。”

  “哦。”莫迟觉得此话颇有道理,转身往外走,刚迈了一步,立刻回过头来道:“问题不在这里!”

  杜昙昼一脸无辜地回望着他,像是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要加钱,杜琢两倍的酬劳太低了。”莫迟抱着手臂,脸上写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八个大字。

  杜琢倒抽着冷气,身体后仰,脖子一寸寸僵硬地转向杜昙昼,不敢置信道:“大人!您给他的酬劳居然比给我的还多?!”

  杜昙昼视杜琢如不见,对着莫迟不带一丝拖泥带水地说:“没问题,说个数吧。”

  莫迟掰着指头数:“受伤、保护你、替你查案、因为你被冷容陷害、帮你监视嫌犯。哦对了,还有最开始的时候,被你当做疑凶抓进临台,这些加在一起,侍郎大人就看着给吧。”

  “现银还是银票?”杜昙昼用手帕擦了擦嘴:“我劝你还是收银票吧,省得你又要埋在地里——”

  莫迟慌忙出声打断:“谁说我把三千两黄金埋在地——唔!”

  他啪地捂住自己的嘴。

  杜琢用更加不敢置信的眼神,僵硬着脖子看向莫迟:“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人把钱埋在地里?!”

  莫迟猛地放下手:“我不跟你们说了总之钱记得给我而且我没有把钱藏在地里我去查案了再见!”

  一阵风一样地跑出去了。

  杜昙昼收回目光,神态自若地继续用餐。

  杜琢呆呆地望着莫迟的离去的方向,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闪电般扭头看着杜昙昼:“大人,这个时候是不是该聊聊有关小的的报酬一类的事了?”

  “吃饱了。”杜昙昼抹了抹嘴,缓身站起来,从容自若地往外走,嘴里还在自言自语:“莫迟也是,昨天那袋板栗也不知道分几个给我,我花钱买的东西,结果一口也没吃着,都不知道到底什么味道……”

  “大人,您听见杜琢说话了吗?”

  杜昙昼听没听见不好说,反正在杜琢开口追问后,他的步伐明显加快了。

  “哎呀好忙好忙,赶紧收拾一下,还要去禁卫官署调查案情呢!”

  丢下一句听上去就像借口的话,杜昙昼也学着莫迟的样子,脚底抹油跑了。

  杜琢对自己的请求遭到无视非常不满,所以那天,杜昙昼的头发是他自己梳的。

  当然也不排除,他害怕杜琢趁着梳头再次提出要加月钱的事,干脆自己动手了。

  迈出杜府大门时,杜昙昼身穿绯红官服,腰戴四品的银鱼符,衣料板板正正,半丝褶皱都没有,还散发着淡淡的兰香。

  他整个人都算得上芝兰玉树、气宇轩昂,唯独那顶官帽……

  马夫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关切主人之心,开口道:“大人,您这一身都是光光亮亮的,唯独那官帽,是不是……戴歪了?”

  “有么?”杜昙昼抬手摸了摸:“我觉得还可以啊,杜琢,你看呢?”

  杜琢默默站在马车旁,一脸委屈巴巴的小媳妇样,倚着车厢,幽怨道:“小的看不出来,反正小的的月俸只有莫护卫的一半,大人还是请莫护卫为您梳头吧。”

  杜昙昼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

  莫迟站在他身后,那双布满伤痕老茧的手粗暴地抓起他的头发。

  也不在乎梳子是不是刮到了他的耳朵,抑或他的头发有没有被扯掉几缕,只随意地拿布条一缠,然后不耐烦地拍两下手,道一声“好了”。

  想想就头皮生疼。

  杜昙昼打了个寒颤,当即道:“杜琢,我想了想,你确实是我必不可缺的左膀右臂。这样,从今日起,你的月钱也加一倍,和莫迟同酬了。”

  杜琢笑逐颜开,腾地跳上马车,为杜昙昼推开车门:“大人请上座,小的这就为您服务,保管把您的发冠戴得,比皇宫正门前的和咸街还要直!”

  禁卫官署。

  杜昙昼调出了昨日的禁军调派记录,试图查明那队出现在西龙璧坊捉拿包二的禁卫,是谁命令前去的。

  发现包二的那个地方,并不在禁卫寻常的巡逻路径上,包二不是被他们偶然发现,他们定是受人命令,专程前去抓人的。

  杜昙昼翻遍了目册,找到了昨日所有禁卫出入的记录,唯独没有一条列明,他们是去了西龙璧坊的。

  杜昙昼想了想,掰开书册的装订处,手沿着压缝一路摸过去。

  在装订线的上半处,他的手指突然一顿,随后从书缝里抠出了一张碎纸片。

  “果然。”纸片的出现在杜昙昼意料之中,他对杜琢道:“这里曾经有一页记录,但是被撕掉了,只是撕得不够干净,留下了一小块纸片。”

  杜琢:“这一页恐怕就是禁卫的借调记录,只是已被撕走,无法确定借调人身份。”

  京中有资格借调禁卫之人,除了皇亲国戚,还有四品以上的官员。

  只是这个范围依旧甚广,不可能一一查实。

  杜昙昼突然问:“杜琢,如果是你,你撕掉了这张纸后会怎么做?”

  “小的当然是将其烧掉,确保万无一失。”

  杜昙昼却说:“不,撕掉记录的人一定没有把它烧掉,因为他根本没有机会。”

  “啊?”杜琢一脸茫然:“大人,可否明示?小的已经跟不上您的思路了。”

  杜昙昼:“你有没有想过,撕掉这张纸的人会是谁?”

  “当然是调派禁卫的人!”

  杜昙昼摇摇头:“除了护卫宫城外,禁卫还负责保护京城内的皇亲国戚。能调派得了禁卫的人,非富即贵,一旦出现在禁卫官署,立刻就会被认出来,而且只要一问我来之前有谁来查过这本目册,不就能把他找出来了?”

  杜琢恍然道:“小的明白了,那就是他派来的手下。”

  “对,而且这个手下很有可能就是禁卫之一,只有熟悉禁卫军官署的人,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撕掉记录。”

  杜琢连连点头:“那人既然身处禁卫官署,在撕走这张纸后,定然不可能生火将其烧毁,那样动静就太大了。”

  “没错。”杜昙昼毫不迟疑道:“他最有可能的处理方式,就是把这张纸撕掉,然后混在被撕除的其他公文中一起扔掉。时一堆碎片混在一起,即便被人看到,也绝对看不清他撕了扔掉的究竟是什么。”

  杜琢忙道:“小的懂了!也就是说,这张纸的碎片现在还有可能就在禁卫官署,小的这就命人去搜。”

  “不可,不能打草惊蛇。”杜昙昼沉思须臾,有了主意:“为了保密,缙京各大官署内,所有被撕毁的公文都由专人统一收集,集中处理。你带上临台侍卫,埋伏在禁卫官署后门,待到来收公文的车离开禁卫,你立刻拦下来,将所有碎片带回临台,命人一一检查。”

  “遵命!”

  杜昙昼:“记住,务必要谨慎,若能找出这张记录,也许我们就能找出幕后主使了。”

  “是!”杜琢领命离去。

  杜昙昼放下账册,走出库房。

  看守库存册的禁卫迎上来,向他行礼:“大人看完了?”

  “有劳。”杜昙昼伸向袖中,摸出几枚铜板给他。

  和铜板一起被带出袖口的,还有几张银票。

  杜昙昼拢了拢袖子,正准备把银票塞回去,脑中突然灵光大作。

  等等,银票?!

  当时搜查中心醉和赵府时,查出赵慎给中心醉老板的银票和票据。

  在商号存取钱银时,也需本人签字作证,既然朱荣能模仿赵慎的笔迹,那在昌安济商号取走银票的人,会不会根本不是赵慎,而是朱荣假扮的?!

  杜昙昼神情一凛,大步走出禁卫官署,飞快上了马车。

  “去昌安济商号!”

  马夫甩下缰绳,车轮轧着青石板碌碌向前。

  不久后,昌安济商号门口。

  杜昙昼从马车上跳下。

  门口的小二见他身姿华贵,立即迎上前,热络寒暄道:“公子可是来存钱的?”

  杜昙昼亮出腰牌:“本官乃临台侍郎杜昙昼,特来贵商号查案,请贵号掌柜出来一见。”

  昌安济二楼,茶室内。

  商号掌柜亲自为杜昙昼上了茶,点头哈腰道:“侍郎大人有何吩咐?尽管直言,草民定言无不尽!”

  杜昙昼也不喝他的茶,说道:“本官问你,昌安济存取银钱是否需要本人在场?”

  “回大人,本号规定,欠款在一百两以下只需签章,五百两以下需要本人亲手书写许可,五百两以上就必须要本人到场,不仅要盖章,还要留下签名,号里的伙计还要认真比对签名和印章图案,确定无误后,才能取出钱来。”

  杜昙昼又问:“若是三千两的银票呢?”

  “哦哟,那就需要伙计和草民本人亲自出马,核实了对方身份后,才能支出银票了。”

  杜昙昼:“昌安济最近可有如此大笔的银两支出?”

  “最近……”管家皱着眉想了想,突然说:“有的!就是赵青池将军的儿子,赵慎公子!他不久前要了三千两的银票!”

  “也是你和伙计一同支出的?”

  管家道正是。

  杜昙昼追问:“你见到了赵慎本人。”

  管家很确定:“见到了。”

  杜昙昼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正是朱荣的海捕文书。

  指着朱荣的画像,杜昙昼问:“赵公子可长这样?”

  管家认真端详了良久,点点头道:“正是!不过这赵公子怎么跑到海捕文书上去了?难道——?”

  “那日来支取银钱的不是赵公子,是他府里的小厮假扮的。”

  管家大惊,连连否认道:“这不可能啊!草民当时核对了签名的字迹和印章的图案,全都对得上!这、怎会——?!”

  杜昙昼紧盯他的双眼:“你从前没见过赵慎?”

  管家:“别说草民了,就连商号里的伙计都没见过,存钱入商号无需任何验证,赵公子此前将银两存来时,都是让府里的管家来的。”

  管家难以置信地摇头道:“那日上门来支取银票,还是草民头一次见他,当时草民还在心中纳罕,这大名鼎鼎的赵青池将军之子,怎得生得如此平平无奇,还不如草民老家村里的秀才,怎料那人竟是假冒的?!”

  杜昙昼收起文书,道:“取银票时是他一个人来的?”

  “不是!”管家突然想到:“当时还是他夫人陪同他来的!这就是为什么草民没想过那人会是假的!人人都晓得赵公子新婚不久,出入有夫人陪同实属正常,草民便更加没起疑心了!”

  夫人?

  杜昙昼沉思须臾,缓缓道:“那女子是不是年纪尚轻,圆脸杏眼,容貌娇憨,行走间自带一股雍容气度?”

  “是了是了!”管家拍手道:“大人形容得真贴切!就像亲眼所见一般!”

  杜昙昼的眸色慢慢黯淡下去。

  他让人收起海捕文书,对掌柜叮嘱道:“今日本官前来调查一事——”

  “草民明白!草民定守口如瓶!”

  回到临台,天色已暗,杜琢尚未归来,怕是还没有等到回收公文的马车。

  杜昙昼走进正堂,问掌固:“被怀宁郡主救出、自称是赵青池手下的嵇燃,是不是还住在临台?”

  掌固说是。

  “升堂。”杜昙昼肃然道:“本官要提审嵇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