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遮眼布也盖住了纪英的鼻子,加上嘴里被塞了一团棉布,他有点窒息的感觉,不停挣扎着,可是他的四肢也被床上的铁铐囚困住。
那些铁铐也不知道是为了困住什么的,做得坚固无比,怎么挣扎都没有效果。
“你别动,现在我要对你做个全身的检查,就是要看看你和普通人有哪些区别。”
纪英稍微停顿下来,听他说下去。
“首先就是脏器的检查,有一些细节上的变化机器从外边测不出来,所以得打开来看看,”金属工具架上发出哐啷啷的声音,“我本来想给你上个麻醉,可是痛觉也是检查的一部分,对不对?”
纪英听到这个声音,又开始挣扎起来,动静比之前还要大。
“别担心,时机差不多了,我会给你补麻醉,毕竟你乱动的话也会影响到我。”
纪英喘着粗气,没有力气挣扎了,呼吸困难加上身体被切开的恐怖联想,让他忍不住掉出眼泪。
滚烫的液体从他眼角滚落,他本想说这可能就是他的命。
但是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因为皮肤上的变化,手术刀一直没能在纪英身上顺利划开口子。
到后来,对方气急败坏地站起来,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过来,插上电并打开。
皮肤上那种高速旋转的感觉告诉纪英,那可能是开骨的工具。
在皮肤被绞开的那一瞬间,他在疼痛中即刻丢失了意识。
期间,纪英断断续续醒来过很多次,通过这些零散的感觉和记忆,他发现自己浑身都没有感觉,好像只剩下一个脑袋一样。
遮眼布湿透了,也不知道是他的冷汗,还是他的泪。
就连床也是冰冷的,又也许是因为他身上本来就太冰凉,没能把床捂热。
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光似的,他躺在床上,想象着自己变成一具干尸死去的样子。
就连这种悲哀的想象也持续不了很长时间,他很快又在麻醉的作用下昏睡过去。
也许是身体对麻醉药产生了抵抗,他醒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到最后反而打入他体内的麻醉药越来越少。
因为对方好像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让实验体感到疼痛,并不会对研究产生太多影响。
即使如此,纪英醒来的时间并没有增加,因为取代了麻醉药的是,他每次都会因为疼痛而失去意识。
慢慢的,他开始变得听不清周围的声音了。
最先让他发现这一点的是,他听不到那种测试心跳仪器发出的“嘟嘟”声了。
那种声音虽然单调乏味,却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听过的最让他安心的声音。
可是现在,他连这种声音也听不清了。
他好像沉入了海里一样,地面上的任何声音听起来都隔着厚重的水层,非常模糊。
塞在他嘴里的棉布总会被打湿,要么是唾液,要么是从喉咙里渗出来的血。
后来对方嫌麻烦干脆不塞了,他尝试过开口,但说不了话。
他知道自己的发声器官没有任何问题,想说的话也会形成在脑袋里,可是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连成句子。
他知道,自己丧失了语言能力。
于是,他说出口的话变得断断续续,加上喉咙嘶哑,他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还真的很像丧尸。
这种声音似乎让对方更确信他是个怪物,对待他变得更加粗鲁。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发现自己也感觉不到疼痛了。
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他能感觉到疼痛,但是好像神经系统已经无法因为疼痛做出应激反应了。
最初让他发现这一点的是有一次,他湿透的遮眼布被摘掉,换上了另外一条干燥的。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低头看到了自己身体的样子。
他看到自己浑身赤luo,大腿上的皮肤被切割开,那张皮被拉伸到可怕的地步,变成一层可以透光的皮膜。
一些不知名的工具在上面做着固定,皮膜上用标记笔画着一些很小的数字和记号,似乎在测量,看起来又很像在对待尸体一样。
血湿透了床单,有些已经发黑,有些正从他大腿上的切口处汩汩流出,是滚烫的鲜红色。
很快,一张干净的遮眼布覆盖到他的眼睛上。
他仔细想想,发现自己身上确实有疼痛的感觉,但他好像理智从感觉中分离出来一样。
他能冷静地分析出身体上哪个部分疼痛,但不会因为疼痛失去理智,甚至已经不会去在意疼痛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多,于是脑袋有了更多空闲的时间。
为了维持住自己的理性,他常常会去回想从前的朋友们。
温苍、周明曲、孙宏、陈承、王纶、潘文辉、严佐……
还有钟雪秦。
一开始他的回忆还有很多,后来慢慢的,他发现有很多人和事情暂时想不起来了,就好像电路的连接出现问题一样。
到最后,他能确切想起来的,只剩下钟雪秦。
回想起那些熟悉的面容和过去的日子,会让他得以有一刻放松。
哪怕是在这里待了不知道多久,没有听到和这些人有关的事情,没有任何人来救他,他也顺其自然地接受了。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实在太可笑,为什么总是要求别人来救自己呢?
是什么导致了他现在沦落至此,是什么让他不得不遭受现在的痛苦?
“这是你的致命弱点。”
“你太想做个完美无缺的好人了。”
“可是有时候,你得学着做个坏人。”
他缓缓睁开眼皮,双目无神地看着从遮眼布缝隙间透进来的灯光。
“我很期待像你这样的好人,有一天突然干了点坏事,然后尝到甜头后会是什么样的。”
“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有种新生的感觉,会觉得至今为止一直在做老好人的自己简直是个蠢蛋。”
这好像是一段遥远的记忆,可是每一个字都烙印在他心里。
过了许久,他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道德感可以模糊人身上最原始的负面情绪,就好像麻醉药可以麻痹痛觉一样。
他在感受自己的情绪,就好像这段时间以来他冷静地感受痛苦一般。
他恨钟雪秦吗?他恨过。
他恨许采宜吗?他恨过。
他恨这个把他变成“怪物”的国家吗?他恨过。
他恨这个把他当成“怪物”对待的地方吗?
他是人,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安分守己地活到现在,他不该被这样对待。
他恨。
比起恨,不如说是愤怒。
极度的愤怒,仿佛要冲破他干瘪的身躯。
“你……你笑什么?”手术刀停了下来。
他忍不住想笑,嘶哑的喉咙里断断续续拉出如丝一般的笑声,发白干裂的嘴唇往两边扯高,嘴唇崩裂后出现无数大大小小的细缝,从中溢出了血。
他想不明白这种由极度愤怒陡然转化而来的愉悦情绪,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只觉得自己好像摘掉了龟壳的乌龟,好像突然复明的瞎子,好像冲破水面的溺水者,他好像……
获得了新生。
嘴巴很快被塞住,瘆人的笑声也停住了。
他躺着,把嘴里的布团咬出了声响。
“时间”这一概念变得模糊,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一直到他听到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好像是那个主任的声音,进入他耳朵时是一种惊讶高亢的语气:
“你对他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