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不可思议了!”
范红把纪英带到了旁边的手术室里。做完检测和观察后,将近一分钟的时间里,范红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真的太不可思议了!”范红从显微镜中抬起头,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情难自禁地笑起来,“你真的是个奇迹!”
纪英摁着手臂针孔上的无菌棉,下意识地问:“什么奇迹?”
“这种奇迹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你是昨天被抱进来那个浑身是伤的人,是不是?”范红一边感叹,一边开始着手准备采血工具,“跟我不用装,我是想帮你们的!”
纪英放开了嗓子,不再捏做女声:“我身上……有抗体吗?”
“没有。”范红说,但还是显得很高兴。
没有?纪英一愣。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没说明白,解释道:“其实抗体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有了抗体不一定就能救人命,因为病毒的变种千千万万,抗体……说形象点就是一对一精准打击,病毒稍微变一变结构,抗体很容易失去效果。”
“但是你不一样,”范红使用了一根直径更大的针,用导管连接到一个机器里,而不再是像刚刚用注射器采血了,“你身上的细胞好像拥有自己的意志一样!”
范红每次给他扎针的时候,都得很使劲地旋转针头慢慢穿刺进去,她发现纪英的皮肤柔韧得扎不穿。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一个普通人身上,范红也许会被吓一大跳,以为是出了什么毛病,可这个人本身就是个奇迹,还有什么是值得惊讶的吗?
“什么……意思?”纪英看到红色的血顺着导管一路往外跑,开始有点发慌。
范红一边采血,一边解释:“当病毒进入人的血液里,人的白细胞会分泌出一种叫干扰素的东西。”
“通常干扰素的作用是抑制病毒的分裂扩散,但普通的干扰素对活死人病毒很难起到这种作用,这是薛博的研究里提到的。”
“但在你体内分泌的干扰素,却能做到这一点,只是方法有点不一样。”
“你体内分泌的干扰素量非常大,而且会分散在病毒周围。从那附近开始,其他正常的细胞会开始失去活性,逐渐蔓延到全身,造成假死的状态。”
“正是因为这样,让病毒失去了攻击目标,也没办法在已经‘死亡’的机体里继续扩散。”
“然后,这才是重点!”范红喋喋不休,非常激动,“病毒开始分泌某种因子……现在就叫它修复因子吧。修复因子会给受损的机体做最简单的修补,因为它需要这副躯体重新为它运转起来!”
“这个时候,恰恰是病毒最脆弱的时候。但要是放在以前,病毒早就扩散到全身,只有一小部分病毒会牺牲自己,去释放修复因子。”
“一旦病毒开始放松戒备,你身上的细胞会贪婪地吸收那些修复因子,重新活跃起来,在病毒脆弱不堪的时候把它们全都吞噬。”
纪英大概听懂了范红的意思,懵懂间忽而想起了陈云水的那本笔记。
她说过,丧尸磨损的牙齿会有一个周期性的缓慢自愈过程。
当时他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人已经死了,却还有这种自愈的能力。
还有那些不可思议的特殊丧尸,它们生前被咬伤的地方会变得坚固……甚至比活着的时候还要强健,这应该也是得益于病毒的修复作用。
原来这种活死人病毒,就像它的名字一样。
“活”与“死”,居然是同时进行着的。
“这只是初步观测的结果,详细的还要对你的基因序列做研究,我猜是因为你的基因发生了某些好的变异……”范红思考了一下,“或者说,进化。”
“多亏了这一点,我们现在只需要采一些血,在体外感染病毒后,引导白细胞释放这种干扰素,再提取这种干扰素就行。”范红把针抽出来,又给了纪英一块新的无菌棉。
“可是,他已经感染了有一段时间……”
范红低着头在做准备,闻言也没抬头,直接回答他:“你很聪明,刚刚我说的那个过程,只限于病毒还没扩散开来的时候。不过,只要人还没真正的死亡,就说明病毒还没有深入重要的部位,那就还有希望,凡事都要赌一把。”
纪英没再说话了。
范红将部分血液浸染了之前储存起来留作实验的感染者组织后,剩下的就是等待反应。
她这时才注意到,身后的人过分安静了。
范红转过身来,顿时被吓了一跳。
身后的人坐在椅子上,正在啃咬自己被针扎出来的血洞。
范红赶紧冲上去阻止他:“你怎么了?”
好不容易把纪英拉开,他的嘴唇已经被染上了鲜艳的血色,手臂上也多出了两排冒血的牙印。
纪英整个人又开始抽搐起来,两排牙齿厮磨地嘎吱作响。
就在刚刚,他想起了陈云水,想起了她的那本日记,也想起了那些顶着巨大脑袋的丧尸,想起了那些行动飞快的丧尸……
旧有的记忆开始倒错,卷动着新的记忆。
当他觉得无所适从的时候,就开始强烈而病态地渴求痛感。
也在这个非常不妙的时机里,手术室虚掩着的门被推开了。
范红以为是温苍或者郭钰,焦急地向来人求助:“怎么办啊,他现在好像……”
等她看清了来人是谁,登时闭了嘴。
吕兴德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两个人,由于纪英是背对着他的,他没有看清纪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范红站起来,途中悄无声息地顺带帮纪英拉上了口罩。
吕兴德一言不发,就足够让范红害怕,她先解释道:“你知道我的,不可能对人见死不救。”
吕兴德抬了抬下巴,示意那边的仪器:“在做什么呢?”
范红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失血过多,我找到了一个和他血型一样的志愿者。”
吕兴德知道“他”是谁,眼神飘向隔壁的手术室:“不是让宋光照看着他么?你应该有别的工作要做。”
范红摇摇头:“宋光还是个学生,他……很多事情分不清。”
吕兴德回过头来:“你的意思是,我让他干了不好的事?”
范红抿着嘴,用身体挡住纪英。
吕兴德没有在这里停留,转身离开,往隔壁的手术室而去。
趁着这个时间,范红赶紧扑回去,把最后的干扰素提取出来。
-
吕兴德敲了敲门,因为门是锁着的。
过了没一会儿,门开了,透出郭钰半张小巧的脸。
郭钰看了一眼,吓一大跳,迅速重新关上门。
赶在她锁门之前,吕兴德用力一扯,门连带着后面的郭钰都往外扑出来。
“德……德叔……”郭钰尴尬地笑笑。
吕兴德走进去,首先就因为浓重的气味,注意到了角落里已经僵硬发臭的死尸。
他眉毛末端一挑,惊讶之余,散发出浓厚的戾气。
回过头,温苍坐在床边,背对着他,床上还躺着一个人。
吕兴德当然是生气的,他几步迈过去,正要揪起温苍的衣领,温苍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轻易躲了过去。
温苍站起来,直视着他:“你不是军人吧?”
吕兴德顿住,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来这里之前,有人告诉过我,他有一个哥哥在A市,带着一伙人在街边混日子,”温苍抬起一手护着床上的人,“他说他有预感,从汽车厂离开的那伙人里,就有他哥。”
吕兴德严肃的神色开始有点松动。
“我一开始还没联想到那里去,直到刚刚……”温苍拍拍自己的后脖颈,“面对敌人的后背,只有小混混才会想到要揪人的衣领,正规的军人会一击就让对方失去反抗能力。”
半晌,吕兴德才问:“阿庆还活着?”
温苍皱眉想了想,他还真不知道疏眉毛老三的真名叫什么,他也从来不肯说。
温苍只能回答:“他不肯说自己的名字,我们都叫他‘老三’。”
只是这点提示,吕兴德马上就知道温苍说的是真的。
他看看床上的周明曲,又看看温苍:“阿庆还在外面,是不是?”
温苍点了点头,把情况简单和他解释了一遍。
听到他们是乘着改造大巴车出来的,车上还有武器,吕兴德表情放松下来。
“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他们还没回来的话,我会出去找他们,”温苍说话的语气自带一种让人信任的力量,“宋光的事情我很抱歉,这件事后面我也会担起责任。”
“担责任?”吕兴德反问,“你要怎么才能担得起一条人命?”
温苍知道他想引导自己说出“以命抵命”之类的话,于是眉头紧蹙不回答。
这时,郭钰跳到两人之间:“那,那当然是发挥作用,救更多人命啦,对不对?”
吕兴德抿着嘴,用眼神示意她滚开。
郭钰不肯走,硬着头皮问:“德叔,你总不会要浪费一条人命吧?这不像你的作风,而且,他们都是你弟弟的朋友……”
吕兴德气得面色涨红,他下面怎么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
“信息,”温苍把郭钰拉回来,“我们可以和你共享信息,无论是外面的情况,还是关于这个病毒的事情。”
听到这个交换条件,吕兴德的脸色才逐渐缓和下来。
这四个人都来自医院外面,一路来到这里,翻越了无数困难,吕兴德当然相信他们知道的更多。
如果温苍说的是真的,在今时今日,这个条件搞不好真的比一条人命还要宝贵——这就是现实。
“现在,先给我们一点空间,”温苍说,“因为我们也很混乱。”
吕兴德往后退了几步,站在门口说:“我会记住的。”
过不多久,吕兴德又带着人上来把宋光的尸体搬运下去,之后就遵守承诺,不再上来打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