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最后,确实有一张手绘的地图,但这张地图出乎意料地详细和细腻,仿佛能看到持笔的人一笔一划勾绘的认真模样。
上面的路线是一条其他任何地图都没有记载的,还在修建当中的路,而且直线连通两个省份,路程上非常近。
虽然这条路仍然被封锁着,但其实已经修好了,只剩下最后的验收,也因此才成为这末世里难得的安全道路。
再加上载具是一辆舒适的大巴车,所有人都觉得前路充满了希望,都期待着能暂且度过一小段惬意闲适的旅途时光。
但没想到,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潘叔,你说大巴车怎么了?”王纶应该是里头最期待这段旅途的人了。
“轮胎破了,”潘文辉看着瘪了一边的轮胎,满面愁容,“这种大型车,上哪儿给它找个合适的新轮胎去。”
“高速公路上,应该不少吧,”温苍习惯性背着双手站得笔直,微低着头看着轮胎,显出轮廓好看的下巴,“我带些人去找找看。”
“问题不是这个,”谭启石也叹着气,“问题是你们就算找到了,怎么卸下来?又怎么装上去?一看你们就没干过这活儿,给这种车换轮胎那是需要大型机械的。”
“什么机械?”周明曲问。
谭启石轻咳一声:“……不知道。”
纪英问潘文辉:“潘叔,你怎么知道轮胎破了?”
潘文辉回答得很直接:“瘪了呗。”
“那说不定是没气了呢?”纪英说。
潘文辉一拍脑袋:“也是,这轮胎还没有瘪到头,搞不好真是没气的。”
“那我们先找个打气的地方吧,先看看是没气了还是轮胎破了。”温苍说。
“不能换一辆吗?”许采宜无精打采的。
“别的车没这辆干净整洁,还新,”温苍说,“到时上了那条在建中的路,路边不会有车和补给的,有辆崭新不容易坏的车很重要。”
“也没这辆酷,”不太爱说话的雷克斯也插了句嘴,显然是对这辆喷着炫酷涂鸦的大巴情有独钟,“我想坐这辆。”
于是,就到找谁一起去的问题上了。
温苍看了一圈,不少人东倒西歪的,都因为昨天的那场妊娠大战身心俱疲。
“我可以去。”雷克斯说。
许绘正在给薛白晴喂奶,孙宏一时也无事可干:“我也去吧。”
“那再加我一个也就……”温苍没说完就被周明曲打断了:“你就歇歇吧,都不嫌累!”
在这段时间里,温苍像是晒黑了一点,也更结实了。尽管如此,眼底的黑眼圈还是很明显。
温苍的努力和认真,大家有目共睹,但把所有压力堆积到一个人身上,肯定不是长久的办法。
“我去,”谭启石站起来,“三个人够了,我们也就在这附近找找,不会有什么危险。”
温苍仍然不同意:“我也去吧,四个人一起。”
周明曲知道劝不动这个明明长得英俊大气却揣着一颗老妈子心的男人,转过身闭口不言了。
雷克斯习惯用小刀,没拿枪;另外三个人各揣一把枪上路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又渐渐卷起一层又一层的乌云,压低的云层让三个人的心情都不是那么明亮。
雷克斯不用说,除了文以安他跟谁也不亲近;温苍显然是累了,话少了很多;至于孙宏,自从陈承出了事,他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谭启石几次挑起话题都被其他人一个“嗯”字终结了,他干脆也不说话了。
四个人找到了加油站,但里面的充气泵坏了。
他们只好转而深入路边的一些农村里,这些村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说不定会有修车或者洗车厂之类的地方。
他们算是很幸运。走过长长的木桥,他们终于在一家农户里找到了给拖拉机轮胎打气的小型充气泵。
提着充气泵出来的时候,天上的乌云又浓了一层。
四人又在农村里晃悠一圈,只可惜很多是已经坏掉的水果,没什么吃的,只有雷克斯找到了一个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收音机。
收获还行,也没有碰到半个丧尸,他们带着充气泵和收音机又是一言不发地往回赶。
阴天,沉默,安静,还带着南方独有的湿热,汗水浸湿了衣服紧紧贴在身上。
虽然一路上无灾无难,还找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应该偷着乐了,但他们还是浑身难受。
这种难受不仅仅是心情上的难受,更是一种从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溢出来的烦躁。
孙宏也一样,他抬起头看着快速卷动的乌云,偶尔泄出一些的阳光又很快被云层重新盖住。
要下大雨了——
大雨?
孙宏脚步一顿,好像有什么被他遗忘的、很重要的事情,努力地想要破壳而出。
好像那一天,也下着很大的雨。
还有村落,木桥……
“怎么了?”温苍回头看着停下来的孙宏。
孙宏依然抬着头,突然,眼角的余光里似乎闯进了什么。
他脖子上暴出了青筋,以微小的幅度和频率,轻微颤抖着。
“Hey——”雷克斯用手肘顶了一下谭启石。
谭启石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温苍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啊……呃……”
雷克斯和谭启石都像被拍进照片里的人一样,一动不动,浑身僵硬。
就连温苍也瞳孔骤缩,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节因为过分用劲而发白。
倒是孙宏,他只是缓缓低下头,直视着前方。
一具浑身黝黑瘦小的死尸,拖动着不灵活的关节,还未完全干涸变得粘稠的血液从他被撕咬得可怖的伤口里滑落下来,嘴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沙哑声音。
“呃……咕呃……”
死尸缓缓晃向他们四个人,那件被撕得破烂挂在裤子上的迷彩背心因为他的动作而微微摇晃。
轻微的衣物摩擦声,把所有人的记忆短暂带回了再也回不去的、曾经的日常。
温苍终于回过神,回身推着孙宏的胸膛:“交给我们吧,你拿着东西先回去。”
孙宏抓住了温苍的手腕。
温苍的手腕被使劲地抓着,能感受到来自对方掌心的冰凉触感,仿佛是来自一个冬季。
“没关系。”
孙宏说出了这三个字,然后抬起一条腿,迈出了他的第一步。
当一条腿站稳,他又抬起了另外一条腿……他从来没有觉得,习以为常的走路动作,是需要被仔细数出来,是需要被认真小心对待的。
因为,他能感受到自己抬起的腿,上面肌肉紧绷,仿佛在本能地抗拒自己的大脑指令。
面前瘦小的死尸,朝孙宏伸长了手,在半空扒拉着,随着他起伏的动作,脖子上破破烂烂的纱布掉了下来,露出那上面黑乎乎已经有段时间的狰狞伤口。
孙宏也伸出自己颤抖的手,牵住死尸在半空中胡乱扒拉的手,两只手相握,一样的冰冷。
“陈承。”
孙宏呼唤着曾经十分熟悉、也曾经被他因为过度悲伤而刻意遗忘掉的名字。
陈承当然没有回应他。
无法聚焦的浑浊眼珠早已停止了转动,只剩下那具被啃咬得飘摇欲坠的残躯被不知名的诡异力量驱使着,重新机械般运转起来。
“陈承。”
孙宏又叫了他一声,一只手很容易地囚困住陈承的双手,另一只手卡着陈承的脖子,阻止他靠近自己,还有朝自己疯狂磨动的牙齿。
孙宏能控制住局面,所以温苍没有动,只是皱着眉看着这一切,另外两个人也没有动。
他们都默契地,等待这场“大雨”哗啦啦倾盆而下,给所有人一个痛快。
要么是他们,要么是孙宏自己,总之一定要有人动这个手,给曾经的伙伴一个安详的死亡。
“陈承……”
时隔多日,孙宏终于记起了那个梦。
梦里的小陈承,笑起来时把小眼睛挤成两条弯弯的细缝,塌塌的鼻梁前端却有一个挺翘倔强的小鼻尖……
——“说完了这句再见,我才能走!”
——“然后再见面的时候,才能说:又见面啦!”
孙宏在最后一次呼唤这个名字之后,才终于说出了那几个字:
“又见面了。”
随着声音停止,一把明晃晃的刀从陈承的右太阳穴刺入,发出急促惊心的声音。
陈承像断了线的木偶,轰然往前倾倒,倒在了孙宏身上。
孙宏抱着陈承,缓缓坐到地上,胡乱哭着又模糊不清地呢喃着“对不起”。
温苍抬手抹了一把脸,本以为是汗或者是泪,却其实是雨。
大雨倾盆而下,打在身上是钻心的疼,却没有预料当中的舒坦。
温苍走近孙宏身旁,在轰隆隆的雨声中听到了他轻微的、几不可闻的一声道别: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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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暂时改为周一/二/三/六,同样晚上8点更新,下周恢复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