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小畜生>第31章 Dominance & Submission

  38.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周生郝都可以断定兆平泽神经兮兮,不仅欠揍还有病。

  作为全国最顶尖的老牌学府之一,X大在国人心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它虽然和A大O大并称TOP3,三所院校各有所长也很难分出高下,但大众普遍认为X大是最好的,它的口碑和名气远胜过A大和O大。

  即使是周生郝交际圈子里的二世祖们,聚会聊天时听见七大姑八大姨家哪个小孩考上了X大,嘴上再不服气,心里也会不由自主地蹦出来一句‘牛逼’。

  X大是周生海的一块心病。

  八十年代初,他高考落榜,没能考上X大,跟着舅舅下海经商,赚了笔巨款,此后财生财利滚利,很快便成了那个时代最先富起来的一代人。

  他是个天生的商人,像深海里的鲨鱼,闻见一点血腥味就知道猎物在哪里。他也吃过亏栽过跟头,但很快便能够像没事人一样地爬起来,思索出新的出路。

  那个时代有下海的,也有跳海的,有一夜暴富的,也有锒铛入狱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财能通神亦能使人疯魔。

  但周生海不一样,他理智又清醒,他隐忍又不失狠厉,他伏低做小的时候卑微到了极点,他露出獠牙的时候又是那样狰狞骇人。

  他暴富得毫无悬念,霎时间,名和利,财和势,都是他的了,到后来简直不是他在捞钱,而是钱主动往他的口袋里跑。

  可即使周生海的生意做得再大,周生家再有钱有势,也逃不过被人酸溜溜地讽刺‘没文化的暴发户’的命运。

  人越缺什么就越在乎什么。周生海一辈子什么都不缺了,就缺那一张买不来的文凭。真的买不来么?倒也不是。只是世上有些东西,买来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倘若时光倒流,让周生海回到十八岁那年,如愿以偿地读上大学,像个天之骄子似的昂起头过生活,而不是一路灰头土脸地在社会摸爬滚打饱受磨砺,他不见得真能够有今天这样辉煌的事业,所以让他把两种生活换上一换,他肯定是不愿的。

  那份执念又该由谁来继承呢?当然是还在郝知敏肚子里的周生郝了。

  世间一切病态的控制欲,是否都源自于控制者内心的缺憾?每一句‘为你好’的背后,是否都有一句共同的潜台词?

  周生郝的成绩不坏,甚至可以说挺不错。周生海有钱,但不会给他开后门。他从小被周围人捧得张扬跋扈不可一世,唯独成绩不掺水分。至少05年的夏天以前,在省实验念书的他,还是X大的种子选手。

  他左手的掌心至今都还有两三道很浅的疤痕,记不清是中学时哪一次期末大考之后因为名次不理想,被周生海在饭桌上用吃烧烤的铁签子抽的。

  周生郝已经不记得那时有多疼了,只记得周生海开完家长会后厌恶的、像吞了活苍蝇似的眼神。

  “没用的废物。”

  周生海冷冷地说,踹了他几脚,踹得他捂着胸口在地上缩成一团,感觉有点喘不过气。

  “跟你妈一样蠢。”

  他拧着他的耳朵,用戴戒指的手扇他耳光,戒指把他的嘴唇划破了一个小口子,一直流血。

  周生海大概是有点暴力倾向的,幼年的周生郝目睹他在家打郝知敏,后来郝知敏被送进精神病院了,就轮到少年的周生郝挨拳头了。

  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不仅是嘴唇,他的眉梢和鼻子上也都有这样的小口子。

  许多年后的周生郝戴上眉钉鼻钉和唇环,把那些个微小的位置遮住了。

  兆平泽一直望着周生郝那几乎盖满上半身的纹身,望着那夸张的乳环和脐钉,望着那手腕上肉色的疤痕。

  周生郝喜欢疼。

  兆平泽小心翼翼地触碰他,他却笑嘻嘻地叫他重一些,再重一些。

  我的错。兆平泽默不作声地想。

  2003年是个截点,一场分离,将所有的事情都割裂开来。

  那年他不该走的,不该去什么X城,如果他不愿意跟他走,那他该留下来,像条狗似的陪着他。

  他这辈子最擅长做狗了,谁惹到他的爱人,他就扑上去咬谁。

  他生来比同龄人都要凶悍暴力的多,只是他的拳头永远不会对准他爱的人。

  爱,他只有爱。爱让他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爱让他意识到他和世界的联系,爱让他的身体和灵魂都不再轻飘飘的,爱让他有归属感。

  他想做某人的狗,他想被捆绑,被束缚,被占据,被套上项圈,被锁进笼子,他对做人没有兴趣,他只想匍匐,被满足那些他认为可耻的幻想。

  创造一个支配者,然后被他创作的支配者所驯服,在这个过程中他即是dominance又是submission,他控制支配者,他臣服于支配者。

  “像我们这样的人嘛,只有拼命去爱才能活下去啦。”兆佳晴镜子前试穿着她的舞裙和鞋子,很天真很孩子气地噘了下嘴,对他讲,“但是学校什么的一点都不好玩呀,妈妈当年是为了追你爸爸才去上学的,唉,后来你爸爸死掉了,妈妈好难过的,宝宝可不要学妈妈,宝宝将来遇见那个很爱很爱的人,一定要盯住啦,要是没有他们,我们可怎么活呀……”

  兆佳晴告诉他,只有不停地爱,不停地寻觅爱人,人生才不会显得太空虚。

  她永远不是在恋爱,就是在恋爱的路上。她物色爱人的眼光一直很烂,越是与她灵魂相近的天才的越青睐,越是同世俗格格不入的疯子她越迷恋。

  她爱过诗人,画家,植物学家,行为艺术家,地下电影人……也爱过传销骗子,投机分子,邪教头子……

  她一生最爱的那个男人,是个高举着写满政治口号的大横幅,带头游行静坐的青年,1986年就读于X大中文系,1989年死在首都的广场上。

  他死的那年,兆佳晴十七岁,从X大退了学,开始四处流浪。

  她那时已经怀孕几个月了,但因为往日里性关系过于混乱,自己也不怎么清楚孩子的父亲是谁,但她默认了是他,是她最爱的那个。

  她在生下孩子后,和几个迷幻摇滚乐手搅在一起,稀里糊涂地群居了几年,他们穿得破破烂烂,他们在最脏最差的小酒馆里演出,她是吉他手兼鼓手,在每个不安宁的夜,不眠不休地唱着她自编自写的、关于爱与和平的歌。

  她随意地挥霍着青春和灵感,把天才的光环从头顶摘下扔在地上踩。

  她做什么都会轻而易举地成功,她便什么都不想做。她的生活无趣到了极点,除了爱,一无所有。

  她和年轻英俊的机车手骑着机车狂飙乱撞,陪他在最陡峭的山路上飞驰;她邂逅囊中羞涩的地下电影人,同他拍下一系列大尺度的艳情片刻录成光碟售卖。

  兆佳晴是漂亮的,引人堕落的,没有几个人抵挡得住她身上的魔力,而她炽热的爱,也同样没有几个人接得住。

  再癫狂的人到最后也总会清醒过来,惶惶然地选择离开她,担心她那如岩浆般滚烫的爱会灼伤着自己。

  可她依然天真地寻觅着爱,背着断了弦的破吉他,牵着兆平泽的小手,从南到北地流浪着,饥一顿饱一顿,兜里永远只有一张车票钱。

  她要找到那个很爱很爱的人,然后像《小王子》里的狐狸一样,被她的爱人驯养。

  兆平泽直到九岁才断奶。

  兆佳晴有时像个思维混沌的疯子,她好像搞不懂兆平泽究竟有多大似的,她一边叫他‘宝宝’,给他喂奶,一边在他还牙牙学语的时候,就教给他中学的数理知识。

  兆平泽没有上过小学,没有上过初中和高中,他和世界唯一的联系是兆佳晴,他们之间始终连接着一条无形的脐带。

  脱离了母体的兆平泽并没有长成一个独立的人。他握着母亲的手,不安地审视这世界,像条毛茸茸的、刚学会走路的小狗。

  在邂逅周生郝之前,他还没有和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同龄人说过话。

  他搞不清楚生活有什么意义,一切看起来都很无聊。

  他常常想勒死自己,或者像母亲一样,吸点据说是能够让人感到快乐的东西。

  他很会打架,但打架很无聊。

  他很会解题,但解题很无聊。

  ——像我们这样的人嘛,只有拼命去爱才能活下去啦。

  他忽然懂那是什么意思了。

  爱是怪物们唯一的生路。

  倘若他爱数学,他会成为数学家;倘若他爱物理,他会成为物理学家;倘若他爱音乐,他会成为演奏家;倘若他爱文学,他会成为创作家……他选择什么,便会成为什么,他生来就有那样的能力,他继承了兆佳晴的全部。

  爱上某个领域,将时光奉献给某样事物,生命便不再空虚,便有了活下去的必要,过去的千百年里,世上的怪物们都是这么做的。

  可什么都不爱,该怎么办呢?

  兆佳晴没有找到答案,她选择无限制地去爱人,爱不同的人,爱不同的灵魂,从中感受力量。

  兆平泽又该怎么办?

  他找到了那个很爱很爱的人,可对方好像不怎么需要他。

  03年的夏天,周生郝叫他滚,他便失魂落魄地夹着尾巴逃走了。

  现在他后悔了。

  “卧槽你发什么神经?”

  周生郝被兆平泽搂得快喘不过气来了,他有种要被兆平泽活活扼死的错觉。

  兆平泽吻他的脖子,吻他的手腕,吻他身上的每一处伤。

  他每吻他一次,就小声地说一句‘对不起’。

  他想知道他离开后发生了什么,谁又在欺负他。

  他笨嘴拙舌,除了一句‘我爱你’和一句‘对不起’,再也说不出什么了。他撒过太多谎,揣着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隐藏过太多黑暗中的真相,但唯独这两句话,是赤裸裸的,不掺一点水分的。

  他想告诉他,他永远都是他的狗,他会替他咬死所有该死的人。

  周生郝就十分讥讽地笑了。

  “知道绿荫大道38号楼么?哈……就是前几年被查封的那个私人诊所……”

  周生海体罚人的手段是很多的,有时周生郝宁愿自己只是单纯地挨揍,而不是挨饿或者罚跪。

  从记事起,周生郝每晚睡前都需要跪在房间门口,背白天新学单词。

  他能不能进房间睡觉,取决于他能不能把所有的单词牢牢记住,并在周生海抽查的时候不出错。

  周生郝记得一个叫‘deinstitutionalisation’的单词,这看起来实在太长了,他有点长单词恐惧,总是下意识地回避这样的词,无论怎样也背不下去。

  于是那晚周生海便让佣人盯着他跪在走廊里抄这个词,抄够一千遍再去睡觉。

  周生郝记得那个词的意思是‘反精神病院’。

  可笑的是,他抄了一千遍‘反精神病院’,最后自己却进了精神病院,进得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