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顾行跟姜怀海打交道就会累死一堆脑细胞,眼下的情况他实在不想面对这个人,不只是因为姜怀海无时无刻不在针对他,更是因为沈姜的死他的确该承担大部分责任。

  四年前沈姜从大队升调到支队,他性格急躁人又年轻,经常一头热血地冲在前面,什么事都要和顾行争个高下,顾行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所以那次连续纵火案,当沈姜自告奋勇抢他的任务,他没有拒绝。

  如果当时拒绝了,死的人就是他。

  “姜队好久不见啊。”他拍拍颜辞镜的手示意退后,站起来给人递上一支烟,“听方主任说您追查枪支有了进展,刚好我们这边也有了点线索,下午开个会吧。”

  姜怀海并不接那烟,见他没像以往一样语气激烈,反而这般殷勤,浓密的眉头立刻一挑,毫不掩饰作为刑警的专横,连下巴蓄着的胡须都透着讥讽,“听刘局说要把你越级提成支队长的时候我就担心啊,搞不好我回来的时候崇恭已经废了,今天一看果然,你个队长不去破案,一天天搁这谈恋爱,这一谈不要紧,居然谈到嫌疑人身上去了。”

  顾行每次看到他那张硬朗蛮横的大脸,浑身偾张式的块状肌肉,以及便秘一般嘲讽人的哂笑,就一阵头疼。

  “喂喂喂,你个嫌犯你瞅什么瞅。”眼看姜怀海一手扒开顾行,大手一挥就拎住了颜辞镜的衣领,尖锐的目光宛如钝刀锯过树干,仿佛要将一个大活人生生剖开,“别以为我们崇恭换了个傻逼做主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顾行:“……”

  看来他是改不掉三句就要cue自己的毛病了。

  颜辞镜既不反驳也不反抗,任由他把自己价值不菲的衬衫拎出褶子,不卑不亢地微微一笑,“姜警官,三年前我就说了,我出现在案发现场纯属巧合,我连案件经过都不清楚,您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幕后指使?”

  姜怀海狞笑着一把推开他,“等着,我不像某些人,拿死工资吃白饭。”

  顾行:“……”

  “方主任呢,在法医工作室吗。”他戴好警帽准备出门,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不管是凌厉的眉峰还是硬朗下颌线一排细短的胡子,都整齐划一地彰显着严谨。

  “他这会可能在分析毒物成分,你等他忙完了再进去,”顾行刷起袖子看表,“现在三点半,记得半小时后一起到会议室开个会。”

  姜怀海没应声,高大的身影径直没入楼梯口。

  ·

  “小赵,还剩几项对比数据没做?”此时的法医实验室忙得热火朝天,因为某个丧心病狂的领导要求他们当天出结果,于是方希成放下写到一半的报告,也戴上口罩手套帮忙赶实验,他修长的身影往灯下一站,就给所有人打了一针强心剂。

  这样负责认真又赏心悦目的领导,谁能不爱。

  赵平川抽手翻了翻一旁堆成小山的数据纸,快速地道:“还剩生物碱。”

  方希成眯缝双眼,拿起架子上洗净的石英试管,转身去摸试剂柜的玻璃,“碘|化汞钾试剂呢?”他戴着的白手套松松垮垮,堆出一层褶皱,看上去没戴对尺寸。

  赵平川:“第三层。”

  方希成一个标签一个标签地查看,“第三层没有啊。”

  赵平川放下手里的活,“我昨天刚清点过一遍,怎么会没有。”来到方希成旁边,他挪开一瓶紫色石蕊试剂,后面就是碘|化汞钾,“你看。”

  方希成一愣。

  “我昨天就发现了,这瓶石蕊试液放的地方不对,它应该放在测酸碱那一块……”

  随他话音落下,方希成恍若掉入巨大的旋涡,强劲的水流疯搅着要将他吞噬进无边无际的深海,可他满脑子都被一个如阳光般灿烂的身影占据,肆意爽朗的笑声直达心底,升起一丝丝暖意,“哈哈哈哈方主任,您的魔术就是酸碱变化吗,您好像我那个死板的化学老师啊。”

  “还是说您觉得我就是个小孩子,随随便便就能哄我开心?”

  “方希成,等我这次执行任务回来,你就把答案告诉我,以后,我保证不缠着你了。”

  “方希成!”这时,一道掷地而起的雄厚音色单刀直入地扩散开来,他蓦地清醒了,只见姜怀海脱下帽子匆匆忙忙地走进来,“啪”一下拍响桌面,不容拒绝地道,“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出来。”

  方希成瞳孔骤缩,甚至身体都惊惧交加地打了个冷噤,但是他立刻稳下心绪,表面滴水不漏,“姜队,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临时有变,你出来。”姜怀海居高临下地用鼻孔冲着他,像一个疾言厉色的阎王爷。

  方希成求救似的扭向一旁,“小赵,您不是一直都很敬仰姜副队吗,要不你们认识一下?”

  赵平川跟方希成共事久了,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了解,知道方主任有难,他岂有不管的道理,放下试管就装出一副谄媚的脸色,“好啊好啊,姜队,我在总队的时候就听说您办案雷厉风行,久仰久仰,我是一年前来支队的赵平川,您好。”说着,他脱下手套。

  谁知姜怀海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全程死死盯着眼前矮半截的男人,“不好意思我现在有些忙,赵法医继续工作吧,我只是找你们主任有点私事。”

  他那个模样、那个气场,说是要把人吃了都不为过。

  方希成的头发乌黑柔顺,以姜怀海的身高恰好能看到他鸦羽一般的发落在白皙的后脖颈上,衬得肤色如初雪一样洁净。

  赵平川是个眼力见强的人,一看就明白他家主任不大自在,“您就抽出一会时间和我握个手,不过分吧。”他真脱了手套,静静地停在半空。

  姜怀海愠恼地皱了皱眉,喉腔堵了一腔脏话,正要喷个痛快,方希成忽然上前,拍了拍赵平川的肩,“我去去就来,麻烦你测一下生物碱的浓度。”

  本尊都发话了,赵平川也不好说什么,回到座位上继续工作了。

  出了实验室,方希成带他来到附近的休息室,一屁股坐上沙发,左手臂放在沙发靠椅上,右手点一根烟放进嘴里,细长的双腿交叠,形成一个高傲却优雅的动作,“说吧,找我有什么事。”他吸一口烟,再轻轻吐出,那烟圈在半空形成如真似幻的虚影,在他精致的面庞摇曳生姿。

  “去年我参加小姜葬礼,在他床底下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有一些遗物,”姜怀海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白色的信,搁在茶几上,“除了几张报刊杂志,几本侦探小说,就只有一封写给你的信。”

  信封没有写邮编没有贴邮票,封口也没有折起来,只有收件人那栏写着歪歪扭扭的“方希成”三个大字。

  方希成的眼皮剧烈一跳,他狠狠地抽了口烟,呛鼻的味道顿时侵蚀喉腔,让他难受地拧了拧眉,“沈姜给我的?”

  姜怀海:“对。”

  方希成的眉头越拧越紧,抽烟的频率也逐渐加快,“你看了?”

  “没有。”姜怀海扯动嘴部肌肉,貌似是想笑一个,但他每次都会做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违和感,“我还没有不近人情到偷看侄子的秘密。”

  “但我觉得你看过了。”方希成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

  “信我交给你了,你留着看也好扔了也罢,全凭你自己。”姜怀海并不吃他这一套,转身走向门口,“对了,四点记得去会议室,你们顾队长要开会。”

  “知道了。”他的身影拢在黑暗里,显得有些颓废。

  待人走后,方希成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烟,还没吐出去就被呛得不行,弯腰捂着胸口咳嗽,生理泪水混着口水滴滴答答地落进垃圾桶,他使劲地捏着拳,感觉心脏快要破开一个裂缝。

  他不敢打开这封信。

  好像他一打开,思念就会泛滥成灾。

  ·

  方希成来到会议室,陈俊安正在讲台上调整PPT,顾行坐在椅子上打开一张地图,在上面圈注几个高校,而姜怀海手撑桌面淡定地看他们一群人忙里忙外,仿佛在说“就你们几个能干什么大事”。

  他递给顾行毒物检测报告书,就在空椅子上落座。

  顾行看了看表,“人到齐了,开始吧。”

  陈俊安点点头,不急不缓的汇报声有条不紊地响起。

  他把这几天发生的两起案件汇了个总,然后指出宁州市一共有十二所高校购买了医院分析出的十种毒物,其中三所高校的实验室药物总量与购买数不成比对,三位负责人一致坚称是学生实验忘了记录,所以才出现纰漏。

  顾行漫不经心转着笔,“监控有新发现吗?”

  “支队门口的监控拍到了林欣儿上车的经过,也拍到了车牌号,但是车子是套|牌车,而医院那边因为最近装修,很多通道口都没有安装监控,嫌犯应该是提前规划好了逃跑路线。”

  顾行:“看来只有从高校这边入手了。”说完他宛如想起什么,俊美的眼睛一抬,“对了,周斌那组人弹痕检验弄完了吗。”

  “还没,不过根据初步判断,林欣儿掉的那支枪……”

  “查到佩枪是谁的了?”

  “嗯,”陈俊安吞了吞唾沫,把PPT翻后一页,硕大的9|2式枪支映入眼帘,9毫米帕拉贝鲁姆标准弹,经过弹头上留下的膛线痕迹和手|枪编号,显示这把枪和子弹都出自崇恭支队。

  且是四年前申请的佩枪。

  这些信息一出,顾行和姜怀海就怔住了。

  四年前申请枪支的只有一个人。

  是沈姜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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