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沉辞>第68章

  傍晚,安静的小道上行人无几,昏暗的路灯透过树叶温柔地撒在地面上。

  罗良平从菜市场里出来,慢悠悠地走在路上,他走得简直比散步还悠哉,眼看就快走到隧道了,他突然停了下来,摸出一支烟靠在路边抽了起来。

  他的眉眼间罩着一团愁云,显然是想借抽烟将其驱散,一支烟抽完后好像也没什么变化,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拎起袋子往家里走。

  经过一段隧道,又走上天桥,前面几百米处就是小区门口。

  突然罗良平不知察觉到了什么,警惕地往后面瞥了一眼——身后没几个人,有也是和他一样的路人,但他总觉得似乎有一双眼在哪里暗戳戳地盯着自己,而且这两天他一直有这种错觉。

  想到这,罗良平讪讪地加快了步伐。

  进了小区,罗良平轻轻地松了口气,不经意抬起头,就见一个男人从他对面走来,对方戴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

  罗良平只看到他的下颚很精致,皮肤略白,穿着薄薄的黑色长外套,搭配着西裤,脚上穿着一双锃亮的皮鞋,一看就不是个普通人。

  罗良平只敢匆匆地打量他一眼,走近了头也不好意思抬——走在这样的男人身边,尤其伤自尊。

  但两人快要擦肩而过的时候,男人突然开口,“罗先生,不记得我了吗?”

  罗良平脚步停下,侧头看着男人,瞳孔慢慢地放大:“你——你不是那天找我的警察?”

  罗良平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印象可谓十分深刻,哪怕当时邢沉只是象征性地介绍了他一嘴,但这个人实在是长得太过帅气斯文,让他想忘记估计有点难。他很快又想起了什么,客客气气地喊道:“项警官,你好。”

  项骆辞不明显地抿了一下嘴,“方便移步说话吗?”

  “可以。”

  两人就坐在路边的椅子上。

  项骆辞简洁地表明来意:“罗先生,火锅佐料的事情虽然查清不是你故意调配的,但网上现在对你们店的印象很不好。你们私自用了没有经营许可的佐料,除了要交罚款,就算上面没有吊销你们的经营许可,你们那家店大概也是开不下去了。”

  罗良平因为这事最近憔悴了不少,“确实是,最近店里压根就没一个客人,今天还有人来店里闹事了……唉,也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还连累了我。”

  项骆辞漫不经心地问:“罗先生真以为这只是巧合么?”

  罗良平一愣,“什么意思?”

  项骆辞仿佛在跟人聊心里话似的,语气颇为语重心长,“罗先生最近做了什么亏心事,什么人最可能对你报复,这些不知你是否想过?”

  “什么亏心事!”罗良平矢口否认,“我们做的都是正正经经的买卖,我都说了那是被骗的!”

  项骆辞倒没有往下逼,他只是淡淡地看着罗良平,说:“上次罗先生说的那个介绍佐料店给你的朋友陈麦冬,难道你没有怀疑过她?”

  罗良平眉心一跳,面不改色地道:“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她不可能害我。”

  “我听说,她是你的初恋。”

  “你,你怎么知道?”

  罗良平的心怦怦直跳,惊讶又不可置信地看着项骆辞,“哦是,她确实是我的初恋,但当初提分手的是她,我没做什么亏心事!再说,谁说分手了就不能做朋友?项警官,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庭,她也就要结婚了,你现在提醒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项骆辞抬了一下手,说:“罗先生别误会,我这么说只是一种假设。”

  项骆辞整个人斯文温和,不像邢沉那样锋芒毕露咄咄逼人,所以就算罗良平心里不舒服,倒也没怎么生气。

  他很理解地说:“我知道你们警察办案就喜欢胡乱做一些假设,但有些事是不能乱猜的。当时就是因为这层关系特殊,所以我才不敢让我老婆知道。你说你要是……”

  项骆辞平静地道:“一般而言,若真有人报复,不会这么悄无声息,他起码得提醒你,吓唬你,以达到心理上报复的满足感。不若,便是身份特殊不想暴露自己,抑或者还藏着什么大招……罗先生别介意,我们警察确实喜欢多做一些假设,这也是为了全面解决你们的问题嘛。既然你这么确定你们只是一个无辜的牵连者,那后面我就不多问了。”

  罗良平不自然地笑了笑,点头,“是,你们警察很尽心尽责,真是太谢谢了……”

  黑夜中,项骆辞一个人坐在长椅子上,看着罗良平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那抹克制而礼貌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

  曾经也是这样昏暗的夜晚。

  两个十几岁的少年把雷罪逼在角落里。

  当时的雷罪还只是十岁的孩子,身子骨还没长开,被轻轻一推就摔在地上,完全没有反抗的力气。

  其中一个人和罗良平的眉眼十分相似,上去就揪着他的衣领,险些把他拎起来,“你这个臭婊子,长得好看就能勾引有钱人家的小姐是不是?我看你是欠削!”

  说着,他又把雷罪往地上丢,拎起棍子就朝雷罪身上揍。

  “我让你勾引她……让你勾引她……我打死你……”

  自始至终,雷罪都咬着牙,抱着头躲避棍子,一言不发。

  揍了不知几棍子,另外一个稍微高一点的少年终于开了口:“罗良平,打几下就可以了,别把人打死了。”

  “哼,打死了好,反正他就是个煞星!看着吧,早晚我会让他滚出那个家的!”罗良平愤愤不平。

  后来那个人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罗良平这才肯放过雷罪,丢了棍子走了。

  雷罪扶着墙站起来,那个又高又瘦的少年朝他走过来,他长得十分普通,但在这片地方却是个万人瞩目的公子——因为他家里很有钱,随随便便一套衣服,都要以万为计。

  淡淡的月光下,雷罪看到男人慢慢地弯下腰,嘴角轻轻地翘起,“你想不想报复回去?”

  雷罪咬着牙,按着自己发痛的胳膊,一言不发。

  “乖乖听我的话,我就帮你教训他。”

  雷罪听他几乎温柔、安抚地说。

  很快,雷罪就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因为他突然用力地撕裂雷罪的衬衣,手甚至伸进了他的裤子里。

  雷罪又惊又怕,本能地用脚踹他,失声叫道:“走、走开……别碰我!”

  那一夜……

  项骆辞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用力地握起了拳头,直到有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怎么在这?”

  项骆辞陷在回忆里,一时间没缓过来,脸色苍白得可怕,额角冒着冷汗,整个人透着强烈的攻击性。

  “……”

  邢沉在心里说服自己他只是被吓到了,项骆辞这么温和的一个人,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你没事吧?”邢沉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有那么一瞬间,项骆辞仿佛被安抚住了,任由邢沉的手搭在他的额头,脸上所有的情绪瞬间消失不见。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邢沉,一动不动,仿佛在思考和确认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梦。

  便是在这时,邢沉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这次我一定要搞清楚项骆辞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管他如何坚定地拒绝,都死皮赖脸地追究到底。

  “温度有点高,”邢沉把手放下来,脱了外套往他肩上披,“别跟我争,夜里风凉,你身子骨弱,披着。”

  邢沉在他旁边坐下。

  项骆辞彻底地缓过来了,但拿不准邢沉什么意思,所以不敢轻易开口。

  还是邢沉先问出来:“你来找罗良平?”

  “嗯。”

  “因为毒品的事?”

  “嗯。”

  “问出什么了吗?”

  “嗯……”

  邢沉:“……”

  项骆辞不自然地拢了一下衣服,又推了推眼镜,说:“他有一个初恋,叫陈麦冬。就是给他推荐佐料店铺的朋友。”

  邢沉心说好小子,这么一个关键点都被你问出来了。

  邢沉又问:“对于佐料这事他怎么说?我们查了他的人脉关系,没有其他矛盾,哦对了,他有一个外遇,现在身份还未确定。”

  项骆辞欲言又止。

  “……”

  邢沉干脆别开脸不看他——每次看项骆辞这副表情,他这心里总是燥得紧。但又不能调戏,不仅不能调戏还得跟他保持距离,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项骆辞敏锐地发觉了邢沉的动作,眼帘微微垂下,说:“他的那个外遇,应该就是陈麦冬。”

  “……”

  好家伙,又一颗雷。

  邢沉冷静地问:“这是他亲口承认的?”

  项骆辞轻轻地摇头,“我猜的。”

  邢沉思索了片刻,“那八九不离十了。”连原因都不问。

  项骆辞:“……”

  他瞥了邢沉一眼,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我特意暗示他往报复这一条线索上去想,当提到他初恋的时候,他表情有点奇怪。我在想,他要么跟陈麦冬闹翻了,要么就是他们的事被发现了。”

  邢沉突然静静地看着项骆辞。

  项骆辞不自然地拽着衣服,“怎么了?”

  “我发现你的第六感比我还准。”邢沉一本正经地说,“的确,他的那个外遇想跟他过,但罗良平考虑到现在的家庭拒绝了,两人还吵过一架。”

  “陈麦冬不是就要举办婚礼了吗?”

  邢沉咧嘴一笑,“这才是可疑之处啊?”

  谈到案子,邢沉的眼神里总是若有若无地透着几分兴奋,也许这在外人看来用“凌厉”来形容更加贴切一点。但在项骆辞眼中,这大概是最能让他放松的表现了——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的东西,而邢沉的追求比较刺激和特殊罢了。

  “对了,”邢沉又说:“你大概还不知道,当初罗良平是被初恋甩了的。”

  此时邢沉这表情,像极了一只摇着尾巴等待夸奖的哈巴狗,以至于在客气与疏离中保持界限的项骆辞无法短时间内想好应对之策,最后只好点了点头,说:“没想到邢队长查得这么快。”

  邢沉笑了,“彼此彼此。”

  见他姿态轻松,项骆辞也挤出一抹微笑。

  那点不愉快彻底翻篇。

  “现在看来,嫌疑最大是这个陈麦冬。就算和她没关系,如果照你所说,他们的事情被发现了,陈麦冬的未婚夫丁明旭,甚至罗良平的妻子刘素,都有嫌疑。”

  项骆辞表情迟疑,“罗良平的妻子?”

  “你不要小看一个女人的嫉妒心,女人疯狂起来,自己都不放过。”邢沉故意阴沉沉地说。

  项骆辞被逗笑,看向别处,不明显地勾了勾嘴角。

  “走吧,回去吧。”邢沉站起来,动作突然一顿。

  但这点动作被他悄无声息地掩盖下去。

  他低头看了看还未起身的项骆辞,似才想起来两人的关系还处于微妙期,又恢复了那道客气的语气,“项法医还在休假吧,你回宿舍还是回家?顺路的话我捎你一程。”

  项骆辞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而那一下邢沉鬼使神差地领悟出来了——项骆辞休假几天的事情没和谁说过,除了小郭。而他刚刚那些话显然不是在问,而是肯定地知道了项骆辞的休假时间。

  果然,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什么马脚都藏不住。

  好在项骆辞也不追究,他站起来,把衣服还了回去,说:“我回家,不太顺路。”

  邢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