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沉辞>第28章

  刹——!

  黑色的吉普车像个幽灵一样在黑暗的街道尽头完成了一个完美的漂移,最后在一家旅馆前稳稳停下。

  邢沉解开安全带,正要跳下车,忽然意识到什么,目光忙往旁边一瞥,登时被项骆辞苍白的面容吓一跳,“项法医,你……你没事吧?”

  项骆辞大概晕车有些厉害,脸色十分煞白,眼镜框落在了鼻梁上也没顾得上扶好,肉眼可见的狼狈。

  邢沉心里哆嗦了一下,忙把水递给他,“你不舒服刚刚怎么不说呢?真是抱歉,因为案子太着急,我平时开车快都习惯了……你快喝点水,要不要去外边吐一会?”

  “……”

  项骆辞抬了一下手,难受之下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得解开安全带,推开门慌不择路地跑去路边吐去了。

  吐完之后,他四肢无力的险些踉跄地栽倒,好在邢沉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邢沉递过去一瓶开了瓶盖的水,“快漱漱口。”

  项骆辞瞥他一眼,把水接过来喝了大口,喘着气道:“邢队,你先过去吧,我、我得缓一缓。抱歉。”

  邢沉扶着他,看了眼前面拉了警戒线又围了很多人的地方,叹了口气,“不急这一时,我等你一起去吧。”

  后来穿过“人海”,邢沉亮出警察证“喊”出一条路,边扶着他走不让别人触碰的时候,项骆辞才充分体会到他的善解人意。

  “刚刚那个人死得太惨了,刚刚我听他们说她死的时候那里被塞进了很多蛇,哎哟想想就觉得恶心,什么样的人才会干得出这么恶心的事情!”

  “这好像已经是第二起杀人案了,我听说上次在阿兰朵酒店死了的那个女的就是给人做J的,这种人真是死有余辜。”

  “这就是报应!这种祸害别人家庭的荡妇真该早早下地狱!”

  “……”

  邢沉掀开警戒线走进去,围观者各种言论不堪入耳,邢沉轻吸一口气,招手让一个警察过来:“去和他们科普一下故意造谣需要判什么罪,随意议论案件制造恐慌要进去关几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造谣者”一下子就慌了,解释道:“哎,我们可没有造谣啊,刚刚可有人看见的!”

  那位警察解释道:“抱歉邢队,刚刚有一个住客在对面,他看到了里面的情况就跑了出来……”

  邢沉没好脸色道:“这种情况还需要我告诉你怎么处理吗?”

  “不、不用,我这就去把他们疏散开。”

  诚如外面所议论的,汤冉的死状确实惨烈——

  她呈大字形地躺在床中央,身上仓促地用窗帘裹着——这还是徐智急中生智把窗帘取下来盖上的。

  为了不破坏现场,邢沉来之前他们并不敢挪动尸体,此时汤冉的手脚还被用被单捆着绑在床头、尾,她的头发凌乱不堪,脸被打得出血,四肢伤痕累累,多处齿痕目测是被蛇咬的,她的脚部还绕着一条蛇,被徐智一把扯下来装进袋子里。那袋子里鼓鼓的,约莫有七八条蛇在蠕动,蛇身上都是血,可见汤冉生前遭受过怎样残忍的虐待。

  邢沉从警这么多年,见过不少恶徒变态,但像这样惨绝人寰的还真是头一回——凶手到底有多恨汤冉,才会下这样的狠手?

  “队长,刚刚在附近发现昌弘化的身影,老宋已经带人去追了。”徐智说。

  邢沉点了点头,刚想说点什么,突然回头看了眼项骆辞。

  后者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

  邢沉心底一沉,忙对徐智道:“先把尸体抬回去,你留下继续取证。我已经让沈局加派人手,今晚务必将逃犯昌弘化捉拿归案!”

  说着,邢沉一手拽住项骆辞的胳膊,把他带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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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的人都已经疏散得差不多了,邢沉把项骆辞扶坐在外面的石阶上。

  项骆辞有些颤抖地从邢沉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低声道:“邢队,你不用照顾我,案子要紧。我自己走一走缓一缓就好了。”

  邢沉还想说点什么,项骆辞已经挥了挥手,往旁边的小树林走去,手捂着自己的胃部,不知是晕车还没缓过去,还是因为刚刚那一幕。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他都不想让我看到他这么狼狈的样子,邢沉心想——所以后面项骆辞差点踉跄摔倒的时候,邢沉也忍住没有过去搀扶,只是让人去附近买点干梅给项骆辞送过去。

  这是一家小旅馆,靠近车站,装修简单,线路有点老化,应该是家老店。

  走廊三个监控两个坏掉了,而坏掉的那个正好对准案发地点,这倒确实是昌弘化的作风。

  据旅馆老板交代,案发时大概是七点多,当时老板正在看电视新闻,电视里播放着昌弘化的悬赏令,就见一个长得很像昌弘化的人急急忙忙地从旅馆里跑了出来。老板这一看不得了,立刻拨打了110,警察一到就把人领去房间,谁想会看到房间里惨不忍睹的一幕,把附近的住客都吓得直接退了房。

  “我是刚刚才知道他是通缉犯,要知道他是那种人我也不会让他住啊!”

  “警察兄弟,你们可要快点破案啊,不然我这生意没法做了,太晦气!”

  “你问那位姑娘怎么来的?是她自己走进来的啊,我当时还以为她去找朋友,房间号都不用找我报备,谁知道她是干那个的!那什么我这前台有监控,不信你们可以看看……”

  邢沉走过来,问:“旅馆有个后门,平时常用吗?”

  旅馆老板是个中年妇女,长得满目精光的脸,瞅见其他人对邢沉毕恭毕敬,就知道他的身份了不得,整个人立刻恭维起来,说:“不、不常用,那边的门都锁死的。而且来这里住的一般都是周转的一夜客,哪有心思去后门转啊?警官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儿,我一个正经旅馆,怎么就闹了出这一出呢……”

  邢沉逶迤地安慰了一下旅馆老板,点了根烟抽着,问:“你们店进出的客人除了登记入住,其他人都不用报备啊?”

  旅馆老板罢了罢手,“每天进进出出这么多人,一个个报备起来多麻烦?再说我这店里也没什么可偷的,那客人自己的东西他们自己看管好,要是出入忘记锁门那也是他们的问题了。哎哟现在都是法治社会啦,谁偷个东西还敢这么明目张胆?来我这偷东西也不划算啊。”

  邢沉轻轻吸了口烟,点点头,“是。监控视频方便让我现在看一眼吗?”

  “可以可以,都在这,警察大哥你们随便看。”旅馆老板忙让开道。

  邢沉走到监控板前,拉到昌弘化离开的视频前后看了几遍。

  昌弘化心思缜密,出入都非常谨慎,鸭舌帽的帽檐压得很低,单从这里看,若没有老板的指认,邢沉未必能一眼把他认出来。据老板交代,昌弘化离开时很匆忙、慌张,出来见了她才赶紧地从兜里摸出口罩戴上——因为他这一迟钝的动作,被老板认了个正着。

  但还是有点不对劲——

  汤冉的死法这么惨烈,凶手胆子应该不小,这不像是昌弘化能做出来的事。

  视频往前拉,邢沉突然顿住——视频中另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进了旅馆,他的身材略显臃肿,走得很慢,戴着口罩和帽子,身形和昌弘化极其相似。

  那一刻邢沉有一种强烈的错觉,他应该见过这个人。

  邢沉指了指屏幕上的男人:“这个人又是谁?”

  旅馆老板探头去看了一眼,摇头,“不认识。应该是来找朋友的吧。”

  邢沉还想问什么,兜里的手机突然振了一下,他本来打算随便扫一眼什么信息就了事,却在看清信息内容之后顿住,然后脸色就沉了下来,把正在向警察诉苦的旅馆老板吓得噤若寒蝉。

  然把手机收回兜里之后,邢沉又对老板咧嘴一笑,一瞬切换成脾气顶好的大青年,说:“谢谢你的配合,不过关于案子的细节,还希望老板您能够保密,毕竟这事传出去对你们旅馆的影响也不好。”

  旅馆老板忙点头哈腰,“……懂的懂的,我绝对不会乱说的。”

  邢沉微微颔首,走了出去。

  旅馆外面的人已经疏散了,汤冉的尸体正抬上车,项骆辞坐上了法医部的车一起回去,邢沉远远地只看到项骆辞心不在焉地盯着尸体——他的样子很平静,平静得好像看破了生死,没有喜怒哀乐。

  甚至还有点说不出来的冷血,尤其和旁边哭红了眼睛的申子欣以及心有余悸的警员们对比起来,他的表现太冷静了。

  看来学医的和他们普通人真是没法比,心理素质可比这些动真刀实枪的糙老爷们强多了,邢沉心想。

  然当邢沉转身往自己的吉普车走去的时候,项骆辞敏锐地抬起了头——没有人注意到,项骆辞的两只手紧紧地拽在一起,眼神透着一股隐忍的哀痛。

  但那转瞬即逝。

  他一直知道,那些通俗的伤心、难过、悲怆情绪,都是最没用的眼泪催化剂,而眼泪,恰恰是这世上最廉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