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王,  叫王铁汉,  这是我儿子王大宝,  今年刚刚五岁。”

  王铁汉把锄头一放,走了过来,用手臂托着王大宝的胳膊将他高高地举了起来,  往空中一扔,  又稳稳地接住,逗得王大宝咯咯咯地笑,旁边的三胖觉得好玩走了过去拱了一下他的腿,那王铁汉看着憨厚笨拙,  竟然也看懂了它的意思,  把自己儿子往桌子上一放,  就去拎三胖,然而一用力,没拎动。

  “你们这虎崽喂的啥?咋这么沉?”

  一听这话,  三胖的脸顿时阴了下来,  嗷地叫了一声,  踩了王铁汉一脚,再也不理他了,  陆剑离笑倒在桌子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看我就说你又胖了了吧,让你少吃点你还委屈,  今天晚饭没了,  你自己啃草叶减肥去!”

  三胖眼里闪过一丝凶光,  这小贱人忒记仇了,自己上次不过是在天一剑宗之内不小心砸到了他的蛋,结果他居然克扣了自己一个月的口粮!亏得它还去帮他送信!呸,这个没良心的小贱人!

  就在三胖怨恨地看着陆剑离的时候,突然感觉一只小手摸了摸自己,一回头就看见王大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默默地收起了自己闪着寒光的爪子尖,乖乖地低下了头。

  “王大哥,在下陆剑离,这是我哥哥秦弦,在外面游历的时候途径这里,想要顺道去太华仙府祭拜一下,不知现在还否有上山的路径?”

  “太华仙府?早没了,现在那地方啥都没有了,还祭拜个啥。”

  王铁汉笑了笑,给自己也去缸子里舀了碗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所以没看见秦弦再听到这话的时候面容骤然黯淡了许多,更加沉默了。

  陆剑离心里叹了口气,不甘心地问道:“总会剩下一些旧物的吧?”

  王铁汉把水舀一放,摇了摇头:“没了,全都没了,别说是旧物,就连那些倒塌的建筑还有砖瓦什么的都没了。”

  陆剑离一怔,惊诧地问道:“太华是当年最鼎盛的宗门,就算陨落,旧物怎会消失得如此干净?”

  王铁汉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十多年前,太华大火之后,那地一片断壁残垣,尸体也都化为灰烬,却还是残留下了不少宝物,引得无数人翻找哄抢,将那地方搜刮的是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些没用的石头和木材什么的,我们这个村子受过太华仙府的恩惠,看见那模样实在太过凄惨,便聚在一起将那些东西都埋了,如今那里就剩了一个大土堆,更不知道被人又翻了多少遍,哪里还有什么东西剩下。”

  秦弦身体一震,缓缓地攥紧了拳头,陆剑离眼中闪过一丝悲哀。

  “那我们就去土堆那里磕三个头吧。”

  一直沉默的秦弦突然出声说道,让屋内的几个人纷纷抬起了眼,王铁汉眸光动了动,低声说道:“村子后面就是上山的路,山路崎岖,二位小心。”

  “好。”

  秦弦点了点头,拉着陆剑离就出了门,却留下了三胖,王铁汉抱着儿子走到门口,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怔怔地出神,最终低下了头,眼泪却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爹,你怎么哭了?”

  王大宝抬起头,就看见他爹这么一个汉子竟然哭的像个孩子,而他娘也走了过来,默默地拉住了王铁汉的手。

  “没什么,爹好像看见了两个老朋友,有些激动。”

  王铁汉摇了摇头,十几年岁月过去,音容大改的又岂止秦弦一人,有谁还会记得当年太华仙府内那个和陆柯打架的少年呢?当年他侥幸不在宗门之内,逃得了一条性命,却没想到竟然为太华保下了这最后一丝血脉。

  “爹爹不哭,你教给大宝的那些本事大宝每天都在学呢。”

  王铁汉拍了拍王大宝的脑袋,点了点头:“好,不过你要记住,此事不可对任何人讲起。”

  大宝点了点头,乖乖地嗯了一声,被王铁汉和他媳妇抱回了房中,一家人又开始温馨平和地吃起饭来。

  陆剑离领着秦弦按照王铁汉的指引果然找到了上山的小路,与王铁汉说的一样,这条小路很陡,两个人走了很久才来到了当年太华仙府的旧址,等他们找到那个大土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陆剑离环视了一圈,只见周围皆是空荡荡的野草,没有一点鸟兽的痕迹,就在一片空地之上,堆着一个巨大的土堆,无碑无牌也无灵,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哀伤。

  秦弦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陆剑离眼睛一红,跟着跪在了他的身边,没过多久,这荒凉的山头上传来了压抑的哭声,就像是流离了多年的孩子终于找回了家中,发泄着自己这些年的委屈和痛苦。

  到了夜里的时候,王铁汉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出来就看见陆剑离带着秦弦走了过来,只不过秦弦的脸色并不太好,陆剑离的眼睛也有些红肿,他什么都没有多问,直接将二人领到房间之内,替他们关好房门便回屋了。

  陆剑离将秦弦安置在床上,见他睡着后才松了口气。

  这人伤势一直就没有痊愈过,每次就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纯灵体能够帮他恢复体内的灵力,却无法治愈这人的伤势,可慕容尘死后,秦弦坚持要来此地祭拜,陆剑离拦不住,便跟着他一起来了。

  陆剑离轻轻地摘下了秦弦面上的白绸,看见那苍白的面容清雅精致,眼角依稀还带着一点红痕,长长的睫毛遮挡出一片阴影,只觉得心疼的厉害,陆剑离自己有朋友,有师长,虽然经历坎坷了一些,却没遭过什么罪,始终有人护着他,但是秦弦什么都没了,十年蹉跎,没有人护着秦弦。

  陆剑离还记得当初自己捡到秦弦的时候对他说,不管他要什么,自己都给他,可秦弦似乎并没有什么要求,反而对自己各种纵容,陆剑离想哄这人开心都想不到办法,当今日看见他在太华旧址痛哭的时候,陆剑离深深地感觉到了一种无力。

  “你到底想要啥呢?”

  陆剑离喃喃地说道,低下头,吻了一下那微凉柔软的唇瓣。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不管怎么样,以后我都不会再让你受一丝委屈。”

  秦弦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脸上痒痒的,一伸手摸到了陆剑离的狗爪子,习惯性地按住,然后将人带到怀里抱好,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样熟练,陆剑离一下笑眯了眼睛。

  第二天,从不贪睡的秦弦又一次起晚了,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又回到了太华,师父和流月在下棋,洛天河躺在躺在树枝上午睡,照偃则揪着小柯的耳朵似乎在吵些什么,小柯一边挣扎,还一边朝着自己这里扑腾着求助,干净的眼睛里都是自己的身影。

  “哥哥……哥哥……”

  在梦里,秦弦看见小柯挣脱了照偃的手,一下子扑在了自己怀里,暖暖的,却也沉甸甸的。

  “哥哥,你要是不反对,我就亲你了。”

  秦弦怔住,随即猛地转过头,果然看见洛天河悄悄抬起了眼皮观察着这边的动静,照偃眼睛一转,装作看天的样子,只不过那眼角也是死命地朝着他那头瞟着,流月咳了一声,自己呷了口茶,师父……虽然没抬头,但是那眉头皱得死紧,嘎嘣一声捏碎了手里的棋子。

  “不许胡闹!”

  秦弦心里一跳,一声低斥,一巴掌拍开了自己面前热烘烘的熊孩子,意识猛地清醒过来,虽然还未睁开眼睛,却终于从梦境中脱离了出来,想起太华已经没了,那些旧人也都不在了,而他现在躺的地方是一处农家的房舍之内。

  “秦……弦”

  陆剑离诧异地看着床上的人,嘴巴一瘪,有点委屈了,昨晚上的温柔小可人呢?这凶巴巴的大冰块是谁啊?!

  秦弦缓缓坐起身来,喉咙动了动,抿了下唇,有些难过,还有点失落。

  “我……对不起,刚刚梦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的。”

  陆剑离拽着小被子爬到了他身边,将人用被子一裹整个抱住,下巴就垫在了秦弦的肩膀上。

  “别怕,我还在呢,你放心,我会一直活蹦乱跳地跟在你身边的,撵都撵不走,陆氏狗皮膏药,粘上了就撕不下来。”

  秦弦嘴唇一颤,死死地抿住,反手抱住了陆剑离,只觉得云开雾散,仿佛有一缕照在了他的心上,暖的让人沉迷。

  “嗯。”

  良久之后,当二人走出房门的时候,似乎两个人都变了,陆剑离神采飞扬,然而眼中也多了一丝沉稳,秦弦冷静克制,眉宇间那层阴郁和冷凝却散去了不少,王铁汉抬头望过去,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令所有弟子们仰望的云中君,清雅端正,不着尘色,然而却又跟当年不尽相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经过了岁月的沉淀后,发生了质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