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和死对头在过去生龙崽[无限流]>第26章 午夜水晶鞋(十六)

  把贺野搀上马车之后, 黎易容就两手一插口袋,大步走向了面包店。

  两个野兽都被他喊下马车, 乖乖跟在了左右。南瓜马车周围“唰”地树立起了数片火墙, 既像范围巨大的金丝笼子, 又像保护罩。

  火墙封锁前,黎易容回头再望贺野一眼, 马车里头十分安静,贺野一动不动, 枫红长裙的裙摆歪垂下座位,缎面泛起光来好像血痕似的。

  尽管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次贺野没什么生命危险, 黎易容还是感觉自己心底压抑已久的某种暴躁因子被激发了。

  他对着夜空深深呼吸, 冷静了一下,靠近俯身察看了一遍钟秀秀和潮惊的状况:两个人都处在昏迷状态中,还没断气, 钟秀秀胸口上有一处致命伤, 潮惊身上有多处刀伤, 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帮帮忙。”黎易容对野兽王子说。哪怕冒牌货不知晓自己是冒牌货,他始终信不过。这还惹来了卖火柴的小女孩一阵委屈。

  野兽王子欣然帮他把瘫倒在冷地面上的两名玩家抬到马车上, 现在车里有三名伤号了,黎易容没耽误时间,立刻吩咐马车回到了仙度瑞拉家。

  路上, 野兽王子一边不放心地查探伤者的呼吸心跳,一边断断续续地能够听到南瓜马车后方不时传来某种诡异的动静。既像是窸窸窣窣藤蔓大潮狂涌而来的摩擦声,又像是某人措辞支离破碎的尖叫和愤恨诅咒声。

  野兽王子有点怂, 小声问黎易容:“你听到了吗?”

  黎易容漫不经心地问:“什么?”

  野兽王子说:“睡美人追来的声音啊!”

  黎易容不惊不慌,冷冷回答他:“你听错了,那是南瓜马车被烤糊了一点的声音。”

  野兽王子将信将疑地不吭声了。

  等到跳下马车,一走进小木屋,黎易容就发现仙度瑞拉的继父和继兄们都卷铺盖跑掉了。

  黎易容:“……”

  好在小木屋里有一些简单的包扎用具,看了看养尊处优的野兽王子,看了看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的卖火柴小女孩,黎易容只得亲力亲为,帮两名队友挨个处理了伤口。

  钟秀秀想必一时死不了,她是不死之身;潮惊失血严重一些,但解救及时,也达不到濒死的程度。

  耐着性子处理好这两个人,又让火柴效力持续时长不明的小女孩和野兽分坐一边,各干各的,随后黎易容慢悠悠地走到安置贺野的卧房里,蹙眉看向了后者的睡脸。

  事实上,贺野甚至不是第二次倒在他面前了。

  第二次是在他们穿进这个游戏的前一刻,在帝国的光辉法院里。

  那时火浪冲天,数百人纷乱奔走,有的急着救火,有的只是尖叫逃跑,他仗着自己不畏惧火,拼命挣脱押送者,大步流星地追赶着贺野往里头跟。

  路上贺野甚至随手帮了一把几名无辜意外参与进那场审判中的平民,让足以吹分火海的强风将他们送远了。他一直追不上贺野,因为爆炸就是贺野的布置,贺野清楚每一步该怎么踏出、路线该怎么走,他不清楚,屡屡擦中震波的边缘,久违地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于是两人之间一直隔着一点距离,导致贺野没注意到他。

  当他终于追到贺野时,覆水难收,他没有力气走得更远叫住贺野了,只能半远不远地靠在一根柱子后默然听着贺野的声音。

  连那声音也是残破嘶哑而不够清晰的,在“轰隆”与“噼啪”声中若现若隐。它的第一句是:“没关系,我不爱幻想,从来没幻想过轻轻松松干掉皇帝的可能,我宁愿和你同归于尽——十七年,我总算拥有这个机会了。”

  即刻黎易容便想现身出去,就算知道这是贺野仔细考虑过的选择,他依旧条件反射地竭力咆哮了一声:“亚特兰蒂斯!”可惜谁也没有听见他的声嘶力竭,火蔓延得太快了。

  每一次每一次,他都以为故事就要这样结束了,但他的运气真的不错。

  事到如今,新仇旧恨一并涌到眼前,黎易容不由得伸出手去,想稍微掐一掐贺野的脸。

  只不过最后一秒,他还是转变手势,改而轻轻抚了抚贺野的头发。抚了三五下,动作的幅度一减再减,免得误使贺野在睡梦里皱眉头。

  然后黎易容从床边站起身,径直离开卧房,走向小木屋的门边,一把拉开了门。

  清朗的夜风和着一股焦糊味一同流泻进小木屋内,野兽王子好奇地往外瞄了两眼,看见一大团或淌着清绿汁液、或被焚烧得辨认不出颜色的藤蔓乱七八糟地交缠在一起,当中隐约包藏着个人形的轮廓。

  “这是我们的敌人睡美人吗?”野兽王子困惑不安地问,“她怎么会在这里?是逃出皇宫后一路追着我们来的吗?”

  虽然听不懂那些个“玩家”、“NPC”一类的词汇,但一路跟下来,他还是大致明白敌我阵营和敌方的代号的。在他眼里,现在四个帮手倒下了三个,只剩莴苣一个人面对睡美人,情况岌岌可危。

  “是睡美人。”黎易容淡淡回答他说,“她不是自己来的,是我一路拖在马车后面拖过来的。”

  说完黎易容就带上门出去了。

  野兽王子坐在小木屋里,下意识和卖火柴的小女孩对视一眼,紧接着,就见到窗玻璃外霎时通红一片,熊熊相连,一种人类的痛苦哀叫声乍然响起,短促连绵地持续了一刻钟之久,消失了。他有点毛骨悚然,不清楚究竟是睡美人传说中的“厚血条”实在太厚,还是莴苣故意把这场火战维持了一刻钟。

  随后黎易容重新打开门,面容平静地跨回小木屋里,可眼神明显更阴沉了,一丝消气的痕迹都没有。

  黎易容重重地带上门,随“砰”的一声巨响,把目光转移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身上。活像头刚刚击败了仇敌,却难以心满意足,反而因失去发泄物而变得更加暴躁了的狮子。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做,在漫长地注视了对方半晌之后,拉过一把椅子坐在贺野休息的卧房门口,若无其事地翻看起了一本先前没看完的旧书。

  卖火柴的小女孩是被胁迫的,至少目前贺野这么认为。

  严格说来,十七年间,黎易容或多或少做过些许贺野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有时是为了活下来不得不为,有时是怒不可遏中小题大做……但那统统是在他以为贺野这个人已经全然从世界上消失了的情况下。

  现在他不该再做一星半点那样的事了,既是因为贺野的准则,也因为他不想破坏自己的好运气。

  报应玄学这种东西,冒不起险的人自然总是相信的。

  ·

  凌晨钟秀秀苏醒的时候,发现黎易容向系统兑换了一台打地鼠游戏机,正在一锤一锤地砸地鼠。

  砸得很快很轻,不怎么响,但每一锤下去,都莫名吓得客厅里的两名野兽王子面露惊恐,身躯一震。

  钟秀秀没有多想,觉得可能是野兽的耳朵较人类敏锐,听到的噪声更大吧。

  “哎,黎潇,”钟秀秀连忙为野兽们解除噪音,拨开额发叫他,“鬼玩家怎么样了?”

  “两个都解决了,卖火柴的小女孩有我看着。”黎易容停下手来侧头看她,“你们遭遇了什么?”

  “小红帽。”钟秀秀说话很干脆,很有活力,看上去晕睡过一会以后,她的伤势就暂时不影响她的行动了,“潮惊还想帮我挡一挡刀,半路我坚持拒绝了,抢回他面前——还好他没死——结果小红帽没再攻击我们几下,突然跑开了。”

  这点黎易容毫不意外,小红帽横竖杀不死钟秀秀,又不怕火,自然放弃难啃的属性,先跑来找他了。

  “我肚子好饿,有什么吃的吗?”钟秀秀又抱怨,说着往厨房走去了。黎易容没叫停她。

  接着,将近天亮时,贺野也醒了。

  他醒时月亮正巧走到他那间卧房窗口处的位置,幽幽亮亮地泼满了大半张床。如此清澈明净的月光下,贺野目光一斜,随手推开了玻璃窗,本能地坐起身朝外头眺望。

  旋即他发现窗外的一大片草地都光秃秃的,像是被烈火烧平了。

  贺野:“……”

  贺野难以置信地探身出窗,定睛左右张望,真的秃了,不止是他窗户底下这一片,四周的草地与花丛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麦田怪圈,几乎悉数烧秃了。

  与此同时,站在他房间门口的黎易容听到他醒来的声音,立刻转过身冲他走来,步子很大,表情很正常,不过贺野看得出来,黎易容的状态很低落紧绷。

  这不见得是他的错,但似乎的确是因他而起。

  “睡美人死了。”黎易容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旁的没说什么。没有叙述战斗的过程,也没有抒发自身的心情。

  贺野不免拧起眉毛,想了想。

  “你从前是往来繁华的星球多一些,还是‘保护化’星球多一些?”贺野问他。

  这个问题出现得驴唇不对马嘴,不过黎易容只意外一下,便有问必答地直接说道:“大多数时候,我都在繁华星球的主城间行动。”

  那就是很少看见像样的星星了,贺野想。

  贺野不怎么擅长哄人,只得抬手拉过黎易容的胳膊,将他拽到窗边,指了指天空,然后在黎易容不明所以的视线中双手合十,开始在心里许愿。

  这个时代的星星原本就不少,有堪成规模的银河。

  但他想要更多的风景,他觉得惟有自然的奇观和人性间的温柔才能稍微安慰一个人。

  天夜深蓝如海,早已不是纯粹的漆黑了,贺野十分担心太阳随时会探头登场,干脆将愿望集中在了短暂的三分钟一百八十秒之内。

  在他垂落双手停止许愿的同时,银河忽如爆炸,三千三百颗流星集中在这一栋小小木屋的视野前,密集狂乱地从宇宙中直往下坠。流星的数量太多了,可行动的范围和时间太窄了,因此比肩摩踵,凑得近的一瞬间组成方向一致的银色烟花,一瞬间变成争先恐后弥漫大地的银雪花;离得远的一瞬间形似闪闪烁烁的迷人眼波,一瞬间更似形状无序暗芒流转的银色极光,生命力振翅欲出,俨然要永恒而任性地流浪着涌现在某片永夜的大地上。

  黎易容怔了一下,望得目不转睛。贺野懒洋洋地依在他肩膀边的窗框上大笑了几声,笑罢了听到他问:“灰姑娘有几个愿望?”

  “三个。”贺野如实说。

  “你已经用掉两个了。”黎易容说。

  “对。”贺野说。口气很不在意。

  黎易容便不再多讲了,直等到和贺野一齐仰首欣赏尽这场流星雨,才慢慢垂下双眼来盯住贺野的脸孔。

  因为藤蔓的麻痹效果实际仍然尚未消尽,外加刚刚醒来——或许也因为看出他是在为什么、为谁而心情不好了,总之贺野眼下神态柔和得很,自从转变成猎狼身份后便常常随身的冷淡气息一点也见不着。

  但真正令黎易容身体发僵的并不是这段流星,这次许愿,甚至也不仅仅是贺野的这副神态。

  而是他不禁想到,假如在最开始,在开有郁金香的那个星球,雪地之上,他与贺野直接劫后余生、保住了小命,贺野也会反过来安慰他吗?假如身上不止有麻痹效果和流血淤青的小伤,贺野也会想方设法这样来哄他、期望他不要为他的奄奄一息难过吗?

  要命的是,黎易容清楚地意识到,他从未怀疑过答案。他有多需要温柔,贺野就有多温柔,贺野根本就是茫茫人海中,最克制他的那一柄剑鞘。

  “贺野,”黎易容身不由己地沉声说,“在你记忆中,你爱过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