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针失灵了。”负责把舵的克隆体道。

  “怎么会?”青汁把地图摊在了桌面上,外面海浪很大,以至于他只能在颠簸中竭力去看清上边的字迹。

  基地总部已经彻底失控,他们想方设法联系上国际联盟,却在连线接通那一刻意识到对方也已被侵入。

  因为就在同时,他们暴露了自己尚未被侵入的事实,不得不从数十万计的它们中逃出。

  红在船头远远地眺望着基地总部,人类相对于这座建筑来说过于渺小,它高耸入云,好像这一切恐怖都与它无关。

  “你无需担心,磁场虽然失灵,但我们还连接着卫星信号。”蓝抱着胸道,她身后克隆体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并没有因这异常产生恐慌。

  青汁发现拥有着超高智商,作为指挥官培养的自己,在这艘船上竟然无处可用,“红,你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吗?”

  他原以为红的克隆体们只是作为战士培养的,没想到她们竟然同样擅长航行,定位,甚至对基地内那些最精密尖端的仪器都了如指掌。

  “是。”红答道。天气雾蒙蒙的,有极细的雨丝落下打湿了她的头发,基地总部在这细雨中渐渐再也不见。“这就是我们原本的打算,在废墟上重建我们的家园,以及,人类社会。”

  “你认为,S2基地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记忆芯片?”红道,“这就是在未知的未来来临前,人类最后做的准备。”

  “但是,”红神情凝重,这凝重并没有因为他们逃离了基地总部而有所舒缓,反而愈发沉沉。“我怀疑侵入我们的是同一个存在。”

  “什么意思?”青汁不解。

  “相同的克隆体之间会因心灵感应产生一定的同频行为,但彼此之间的差异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大。”

  “可是这些被侵入者却不是这样,他们是真正的一体。”红声音变低,几不可闻。“我只是担心……”

  这个世界也会变成一体。

  “我们离端泽还有多远。”青汁忽然很大声道,“啊,这种事情,他这个疯子肯定早就想到了吧。我们先以找到他为目标吧。”

  他又趴在了那张海图上,仔仔细细地瞧着这艘船所在的方位。

  红把临到嘴边的忧虑咽下,道,“我想也是。”

  *

  端泽的面前是虚拟的一副棋盘,不知为何,i71固执地不愿端泽前往望月镇。像是相比于他自己的失败,甚至死亡,端泽在望月镇这件事更教他恐惧。

  i71的声音在端泽的脑海中响起,“剑客已经上场。

  “真相已经上场。”

  棋盘上,套着剑客皮的狱鬼正一往无前地朝正前方冲去,而象征着神们的棋子,则如一座座小塔,恭候这名邪、教徒的不敬。

  一条湿润而柔软的肢体温柔而又固执地圈着端泽,随着i71透露得越多就越紧一分,像是害怕端泽突然喊停,或是抽身离去。

  端泽忽地笑了,“你做得很好。”

  用狱鬼来替代原来的外来者,最大的好处在于他们可以读取皮囊的记忆,照皮囊的轨迹为i71所用。

  而不是一天又一天把精力耗费在解释发生了什么,要做什么,如何才能信任你上。

  但坏处则是,当皮囊里的狱鬼知道真相时,就再不受掌控。

  那些神早就在苟明义身上发现他是狱鬼的事实,就在他们借此朝i71发作时,i71何尝不是借此对神们进行反击。

  i71选择了一个微妙的时刻挑破这一切。

  在这个时刻,狱鬼们已经为他们共同的目标付出太多,而神们成为了告知他们真相的“恶人”,i71成了在“恶人”胁迫下,无奈利用他们,保护他们的“好人”。

  心绪激荡下,人会做出他们所熟悉的,所向往的,“正义”之事。而这,正是i71所希望的。

  i71并不如他的本体那样透明,澄澈,他是披着“好人”皮的“坏人”。

  祂的本体因为不断增长的信仰重新由虚幻变成凝实,揽着端泽腰部的肢体也变成了手臂,披着人皮的神把自己藏在端泽的怀里,没有抬头,“你会怕我吗?”

  端泽的手指插在i71的头发里,抚弄着,重申道,“你做得很好,这正是我所希望。”

  不被同情和怜悯左右,不被注定失去的所牵制,利益最大化地达成目标。i71的手笔里有一些独属于他的被包装的温柔。i71本人并没有发现,而端泽意识到了这一点。

  “很好。现在你可以休息了。”端泽垂下了头,灯光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射在了墙上,他们如此相似,柔和得像一副天才的艺术品。

  i71再睁开眼时,他知道端泽已在他的体内。两具人类的身躯仍靠在一起,浅浅地呼吸着,而皮囊里的人已经在数里之外。

  *

  当真相,披着苟明义皮囊的狱鬼见到他的神时,他隐隐中意识到神不一样了。像是透明中加入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凝实,好像现在祂才将祂的全貌揭露在了众人面前。

  “我看不见我的未来,也看不见望月镇的未来。”真相道,“您赐予我能力,可我只能看见下一秒即将发生的事实。”

  “是因为我只是狱鬼的缘故吗?”因为只是寄居者,所以不配拥有与之匹配的能力。

  祂道,“是你的潜意识在保护你,它遮住你的双眼,避免你因未来的真相失去方向。”

  “所以它是在告诉我,我该做的就是我能做的。”真相释然。

  他深深地弯腰,“请让我再看看您,这是我唯一想做的。”

  “你会失去双眼。”

  “这代价对我而言是值得的,这具皮囊的主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一直遮住他双眼的肢体移开了,真相再一次见到了海神的本体。

  眼泪再一次无法克制地流下,而这一次狱鬼的眼眶潺潺地流着的,是鲜血,他竭力地擦着,力图看得更加清楚一点。

  他感慨道,“您完美了。”

  他用最后的能力提醒着海神,“请您不要直视神的真容。”

  “世界会因此崩塌。”

  望月镇的一隅,愚者坐在冰洞旁的马扎上,专注地等待着。

  “小友,怎不去参与神战?”姜太公握着鱼竿,空空的鱼钩沉在水中,他身侧的桶里已经装满了鱼,都是蝌蚪大小,密密麻麻挤满了一桶,竟是有成千上万条。

  “我在等你的大鱼。”愚者道,与魁梧身形相对的,是他守在这里几天几夜的固执,和愚昧。

  “你若守着鱼,鱼是不会上钩的。”姜太公道。

  “可你要钓鱼,不就是得守着吗?”愚者答。

  愚者空洞洞的眼眶盯着冰面道,“我问了许多人,他们说姜太公是商末周初人,早就死透了。你是真的姜太公吗?”

  姜太公帽檐下长眉一抖,他知这望月镇并没有书,第一次见这愚者时,他大字不识,比粗人还粗人,没料得他却打破沙锅问到了这个地步。何况,他还是个盲人。

  “小友双目虽盲,却求知心切,姜某佩服。”姜太公道,“姜某不才,也是神中一员,早就不事旧主,转头新主。如今已在这世上活了数千年岁月。”

  愚者道,“没有人可以活这么久,这世界上也没有鬼神。”

  “小友也是狱鬼,怎不信神佛。”姜太公答。“如不嫌弃,姜某可助你一观。”

  他们的背后便是红雾笼罩的望月镇,火光和庞大的黑影交织,任谁都无法逃避这样一个事实,神是存在的。

  愚者摇头,“我还有个问题没有解决,等我解决之时我会看到的。”

  姜太公提起了一点兴趣,“小友的问题为何?兴许姜某能为小友解答。”

  风中吹来灰烬的气息,愚者一时间想起了身上这张铭牌的解释——

  愚者,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从不曾放弃。他执着地追求真理,被世人嘲笑为傻子。

  世人将他双目挖去,烈日灼烤着他的皮肤,他仍一路向前,直到连骨架都被风沙吹散。而他头颅的指向,便是真理。

  他在死亡前看见他所追求的一切,于是——

  他固执地开口了,“我觉得神和狱鬼没有区别,是同样的存在。”

  姜太公没有说话,但愚者知道他发怒了,热浪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突然袭来,让他不能呼吸。良久,姜太公的声音平静的响起,“小友慎言。”

  愚者道,“我并未见你们展露出什么神力。”

  “那是因为至高的限制……”

  “哦,我也听说过至高。”愚者道,“他为什么要限制你们呢?”

  “因为他想看剧……”姜太公语气里已带上恼羞成怒,虽然神们在至高面前如此卑微是事实,但他仍有一种火辣辣的羞耻感。“黄口小儿,切莫胡言。”

  愚者把脸转向他,黑洞洞的眼睛看得姜太公将鱼竿一甩,愤然起身,可他却被拉住了。

  “我要印证这一点。”愚者道。

  姜太公大怒,“你这小儿忒不讲理,你想做什么!”

  姜太公眼睁睁看见愚者将手伸向后颈,一边沉重地喘息,一边徒手揭开了自己外皮。

  “不,你不可以。”姜太公万万没有想到,竟有狱鬼敢在没有恢复狱鬼记忆时,就揭了自己的皮,这和活人活剜了自己又有何区别。

  血淋淋的狱鬼从皮囊里钻出,他太疼了,是人类的记忆让他觉得疼。但他仍旧欣喜地打量着着自己的“身体”,“原来我真是狱鬼。”

  他的眼角瞥过这个镀上色彩无比真实的世界,仿佛第一次见到一般,欣喜道,“原来狱鬼眼中的世界竟是这样的。”

  “疯子!疯子!”姜太公打翻了桶,桶里的蝌蚪状的小鱼撒了一地,在地上蹦跳着,他再次转身欲走。却发现那狱鬼竟然还拉着他。

  “你不好奇吗?”愚者道,“不好奇神是否也是狱鬼。”

  姜太公想逃,却被死死禁锢在原地,“至高!至高!快将封印解开,我要严惩这渎神的恶鬼!”

  他又破口大骂,“神会惩罚你!你妄图窥探神的秘密!你会灰飞烟灭,再也不入轮回!”

  他再也无法发出声音,因为狱鬼将他的皮囊撕裂了。最后一刻,他只听得见那狱鬼喜道,“果然如此。”

  他在说什么?说自己……果然是狱鬼吗?

  所有的神也都是……狱鬼吗?

  他的身体轻飘飘地,像要脱离躯壳而去,姜太公努力睁眼,却只能见一道白光笼罩了下来,那是——

  神罚。

  妄图窥探神的秘密者,将会受到惩罚,灰飞烟灭,再不入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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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冲冲冲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