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我喜欢你。”前方两个人越走越远，光亮的场景逐渐变暗，只剩下箫路虚弱又坚定的话语在黑暗里东飘西荡。
过往一声又一声的「废物」, 一道又一道无视的眼神，在此刻化作无形的刀刃，一刀一刀地割下身体的肉。
疼，钻心的疼。
乔清枫脸白筋暴, 直喘不过气来。被尘封已久的记忆在身体里乱窜，一幅幅箫路的脸和话语在眼前直晃。
“哥，我的腿好疼, 但我不会哭的，没人喜欢经常哭的孩子。”
“清枫, 摔倒了站起来，哭一哭没事的, 有我在。”
“哥, 我到初三，个子一下子就拔高了, 我要赶紧追上哥。”
“清枫，你的个子又长高了, 我给你弄了几件上等的衣服。”
“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是我最喜欢的弟弟。
“清枫，你为什么一开始就追着我跑？”
——因为你是我最喜欢的人。
“小路……”乔清枫沙哑道, 抖抖索索地举起双手, 在这时竟然产生一种幻觉, 他看到双手的肉已被刀子割得干净, 就剩下骨骼。
他瞳孔放大, 低头一看, 整具身体都沦为了白骨，上面还残留着几丝没有刮干净的肉丝。
他的五脏六腑呢？
乔清枫低头检查了一番，其它内脏已经没了，只剩下一颗腐烂的心脏伸出两道触须，使劲地抓着肋骨。
全身发疼，每一处都在跟他哭诉着疼痛。
“对不起，小路。”乔清枫只得一遍遍向他最爱的人道歉，空荡荡的眼眶流出血泪，“无论是哪一世我都深深爱着你，可唯独这一世，因为上一世对自己无能的厌弃，造成了这个结局。”
“我早应该想明白，硬生生的把自己困在用价值铸成的围墙里。”别人进不去，他也出不来，所有事情都以价值为出发点，就连楼安然也是。
现在想起楼安然，乔清枫之所以这么靠近他，不仅仅是他个人价值和家族的原因，还有他的这张脸。
“对不起，小路，哥之前对你抱有这种想法，我还向你发过誓，永远不会骂你。”乔清枫向前踏出，每迈出一步都留下了新鲜的血液。
骷髅缓慢地行走在黑暗里，声音凄凉又绝望。他在黑暗之地走了很久，嘴里一直念叨着「对不起」。
另一具骷髅遇见他，问：“你一直在说这三个字，是在跟谁说？”
骷髅忽地惊醒，迷茫地盯着他，摇摇头：“我有说什么吗？那应该是我胡言乱语。”
“好吧。”对方坐了下来，跟他聊起了天，“你在这里多久了？”
他说：“好像一百年。”
“唉，我三百年了，实力都没增长一点，像我们这种小啰啰，很难出头的。”
“哦。”他并不关心。
“你听说了吗？前段时间，新上任不久的光明之国的国王被他叔叔所背叛，关进大牢，等待处决呢。”
“这样啊。”
这具骷髅也没管他的态度，只是想找个东西说说话。
“我听说，他们问国王，希望最后死亡之地在哪里，给了他四个选项。光之森林，光之海，光之花海，以及黑暗之地。你猜怎么着，国王居然选择了这里！”
骷髅有了点兴趣，“为什么他要选这个？”
对方啧了声，“不知道啊，有很多传言。其中一条是，国王说在这里有他想要见的人。”
“谁？”骷髅问。
“我咋知道，这里除了小兵骷髅，就是大魔王，哪有人的存在啊。”
“嗯。”
“他好像下午就要被扔下来了。几公里内我们都不敢靠近，国王的力量太强了，一靠近就得灰飞烟灭，到时候我们得赶紧离远点。毕竟我们和光之国属性相反，平时谁也不想碰谁。”
“好。”骷髅反应平淡。
“唉，你真没趣，力量还这么弱小，万一哪天遇见比你强的骷髅，一个不开心就把你打碎了。”
“嗯。”
“我走了，你真是个无趣的骷髅。”
骷髅孤独地坐在沼泽之地，脑袋空空的，什么事情都没想。直到一道刺眼的光芒划破黑云密布的天空，骷髅才反应过来站了起来。
“救命啊！快跑！再不跑要化为灰烬啦！”一大堆的骷髅纷纷逃窜，“这个国王脑子有坑，来地狱祸害我们！等国王死了，他身上的力量就消失了，到时候我们再分了他的骨头，这可是极品。”
好亮。
骷髅痴迷地望着这道光，这很像之前只见了几次的太阳。
他想再近点看看。
于是，骷髅往那个方向而去，在几百米处静静地凝视着，泡在沼泽里的国王。他全身发着金光，一只骷髅鸟不小心从他上方飞过，立马变成了灰。
他想要再看看国王的样子。
骷髅便点起眼睛里的黑色之火，看清楚了国王的脸。这张脸很好看，碧绿色的瞳孔即便堕入黑暗也好似在发亮。
“哥……”几百米远处，传来一个虚弱又坚定的声音。
骷髅发愣，一刹那居然想向国王靠近，可如果再近一点，他就得和那只骷髅鸟一个下场了。
他还不想死。
于是，骷髅在旁守候了好几天，一声声「哥」传入耳中。直到从某刻起，国王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
他觉得自己被国王的外貌和声音迷惑了，居然朝着他走去，也不怕最后落个惨死的下场。可令骷髅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化为灰烬，反而好好的。
骷髅从黑暗里走了出去，来到了光明的国王面前，把国王抱起，摸着他的脸，问：“你需要我的四肢吗？”
国王惨白着脸，碧绿色的瞳孔倒映出可怕的白色头骨，他脸上却露出一丝笑意。
“我会永远保护你的。”骷髅说。
“好。”
乔清枫终于从记忆里苏醒过来，房里的光亮让他只能半眯着眼。眼睛适应了十几秒，总算睁开了眼，现在他正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乔总，您醒了？”张秘书的扑克脸罕见地展现出欣喜的情绪，转而叫来了医生，让他看看情况怎么样。
医生检查了一番，表示身体没什么大碍，嘱咐要生活作息规律，饮食清淡。
“好的。”张秘书送走了医生，又回到了病房里。
“张秘书，现在是什么时候？”乔清枫揉了揉额头，坐了起来。
“乔总，现在是凌晨一点。”
乔清枫嗯了声，穿好西装外套，将头发整理清楚，衣冠楚楚地站立在窗前。外面风雪肆虐，他沉声问：“箫路的航班是什么时候？”
“请等我一分钟，乔总。”张秘书马上让人去查，一分钟后，他回，“下午三点。”
乔清枫伸出手，触碰面前冰冷的玻璃，他看着玻璃里的这张脸，眼里闪过一丝痛苦之色。“改成和他一样的班次，我要他同排的座位。”
张秘书收到资料瞄了眼，同排的座位有四个，其中三个都不好搞，只能花钱搞定稍微没地位的那个人。
“好的，乔总。”张秘书在后方说，“我已经给您备好车。”
乔清枫一开始没有立刻回答张秘书的话，他手指摩挲着镜子里的脸，过了一分钟，等他转身后，已调整好所有的情绪。
他浅笑道：“嗯。”
乔清枫坐上车，打开了虚拟屏幕，他靠在座位上，把箫路的社交账号的每一条帖子都翻了过去，把里面所有的照片全都保存了下来。
“小路……”乔清枫轻声道，他看向模糊不清的玻璃，内心已是后悔不已。虽然他没有当面把废物二字说出来，可从小就看惯别人眼色的箫路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意思。
他现在该怎么办？又要以何种方式去接近箫路，让他原谅自己？
现在又有那个疯子的存在，他肯定会阻拦一切。
疯子比自己早觉醒，估计从两年前的五月份就开始恢复记忆了。
乔清枫翻阅箫路的资料，即使这个资料已熟烂于心，可他还是想要再仔仔细细看一遍。
为什么这个世界，箫路又是被万人唾弃？
上个世界也是，他被所有人讨伐。
前前个世界也是相同的，被父母家暴，被周边人孤立嫌弃。
转世能全部都是这样吗？看下来反倒是有意为之。
“我所拥有的记忆还不完整。”乔清枫交叠双腿，剩下的记忆应该在疯子身上，他回忆刚刚所得到的记忆。
他是箫路的哥哥那世，记忆只到箫路跟自己告白为止。
他是小孩乔清枫这世，从五岁到箫路死亡，之后就是由疯子接管。
再到这世，从五岁到现在和疯子轮回交替。
乔清枫稍稍蹙眉，似乎还遗忘了什么。他冥思苦想了许久，终于又找到了一个世界。
他好像是一具白骨在黑暗里徘徊了将近一百年，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没了所有的印象。
是那个疯子出现了？
“乔总。”张秘书下了车，打开了车门。
乔清枫走了出去，和张秘书一同坐电梯。
“张秘书，你先休息吧。”
张秘书抬了抬眼镜，点头回：“好的。”这时，他手机一阵震动，又说，“乔总，已经帮您改好签了。”
“嗯。”
等张秘书离开后，乔清枫瞟了眼电梯层数，然后按了一个键，他没有回到自己的楼层，而是去往了箫路所在的那一楼。
现在是凌晨三点，楼道空无一人，他轻声来到箫路的门前，靠着冰冷的墙壁注视了许久。
他现在与箫路仅离一墙之隔，可横在他们中间的，可不止这么一点。
“怎么办，”乔清枫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箫路的门口。“你已经爱上了那个疯子……”
乔清枫长叹一声，旁边的一间房似乎传来了声音，他只得匆匆离开这里，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他坐了下来，低着头，再次把回忆翻了翻。
箫路向他告白后，自己有答应吗？
那一世，箫路上的是哪所大学，进了什么样的公司，有没有娶妻生子，又是活到了几岁，自己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箫路现在有之前的记忆吗？
这些他都不知道。
“疯子。”乔清枫冷声说，“我和你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你得到的记忆又有多少？”
于是，乔清枫迁思回虑，只得向疯子再一次妥协。他在手机软件里写下了刚才的那些疑问，并又拿了一张纸，写下：“看软件。”
随后，他让差使手下买一盒安眠药，在等待期间打开了电视。电视里乔清越正接受采访，说近期他带领团队又将几窝海盗消灭干净，主持人在旁拍着马屁。
乔清枫略过这个台，继而又按了几个，找到了箫路演的星光。
“小路……”
“对不起，哥不该这样做。”
乔清枫心烦意乱地脱掉外套，束缚感才减轻了不少。不一会，安眠药就买了过来，乔清枫吃了下去，药效渐渐发作，他沉入了深深的黑暗。
他再次来到了花海之地……
十几分钟后，乔清枫坐了起来。
“三点四十了，你最近都在干什么呢，工作就那么多么？每天这么晚睡。”乔清枫脸色铁青，他与箫路见面的时间本就不多，这个该死的次人格每晚还那么晚睡。
他拿出手机再次给人发了信息，这两日有关箫路的行程发了过来。乔清枫了解完毕，又上网看了看箫路的颁奖典礼。
当时乔清枫虽然有点感受到外界的氛围，可还是太模糊，只能通过回放看一遍。
“箫路……”乔清枫满怀爱意地叫了他的名字。
正当他要下床去找箫路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乔总，X部门的经理涉及私下交易禁药。”
乔清枫冷笑一声，眼神阴森，“把他狠狠地教训一顿，再关到黑屋里几天，记住，别弄出什么致命伤来，最后给我扔进牢里。”
“好的，乔总。”
乔清枫挂掉电话，穿着衣服，“要是换作以前，你的下场可不是这个。”
穿上外套后，乔清枫侧头看见桌边有张纸条，便打开手机，把一串问题看完了，随之而来的就是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这么快想起来了……还得到了我没有的记忆？”乔清枫眼睛充满着戾气，他恶狠狠地说，“为什么你会多了一世我没有的？”
不对，既然次人格能这样问，也就证明他的记忆也不完整，剩下的记忆很大可能在自己这边。
但关键是，他目前根本想不起来，只有骷髅到现在的所有记忆。
难不成那是在他为骷髅的前一世？
次人格是在上一世所产生的，理应该只有两世的记忆。
“我们都漏掉了什么东西，次人格。”乔清枫眼睛漆黑慎人，“而且还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于是，乔清枫嘴角扯出一抹怪异的笑，在软件写下：
【把你的记忆一字不落地写出来，我就告诉你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