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苏九允警惕地说道, 语气间添了三分忌惮。
在方未艾的身旁站着一位身量颇高的老妪,那女子已是徐娘半老年纪,左侧嘴角还附带一颗硕大的媒婆痣。
老妪手指着方未艾怒斥着:
“方老道儿,你可别忘了五五分成, 那香火钱还有我的份额!你可别忘了, 听见没有!”
不错, 她便是西楼阁胭脂铺的掌柜徐桂芝, 在这附近的人都知道她飞扬跋扈,还见钱眼开, 平日里凡是遇见,都是如同遇见瘟神,纷纷避开。
方未艾本就穷困, 他拿着香火钱来抵胭脂和女服的债。
那老妪哪里是省油的灯, 谅方未艾不懂行,就给他粗麻滥衣与劣质胭脂便能减少不少成本, 从中间大赚一笔。
方未艾一听这个更是不耐烦了,他讨价还价地说道:
“不是刚开始还说八二分吗?你这婆娘怎么总是克扣我的钱财?我这道观修缮还要经费呢!”
徐桂芝从怀里抖出两张纸来:“这上面是你签的吧, 指印也是你按得对不对。到时候你要不认,我就找官府!”
“这是怎么回事?”
方未艾这才看见,原来姓名的位置,正好撕裂个洞,正好映到下面那张纸。
而当方未艾想要夺过之时,却被徐桂芝预料到,恰好塞回衣襟中,威慑道:
“白纸黑字和指印都摆着了。你甭想抵赖!有本事闹到官府啊!你敢吗?”
“你这糟老婆子!”
方未艾算计不过徐桂芝, 又是无奈, 又是气愤, 无能斥责道。
徐桂芝瞥了一眼面前的女服和胭脂,又瞪了一眼苏九允和他身旁的少年,没有好气地说道:
“你们俩,换上。”
苏九允觉得十分可笑,一时间还怀疑可能是自己听错了,又是解释道:
“道长,我是男子,是不穿女服的……”
方未艾听到苏九允拒绝的声音,当即抓着苏九允的脖颈,语气间添了三分讥诮:
“现在,就给我换上!我养你们几个不是为了白吃饱,不换就给我把银子吐出来。”
倏地,苏九允衣传唤铃从衣袖掉落出来。
坏了,那可是他呼唤燕鳐的铃铛!
徐桂芝瞥到了铃铛,一手拿起用牙咬了一下,旋即赞叹道:“这铃铛不错,金料子是上乘,正好研磨成金粉。”
“那……是……我的。”苏九允一字一顿地说。
苏九允万分诧异地盯着对方,逐渐感觉呼吸困难。
又是这种窒息感……
徐桂芝厌恶地看着两人,继而朝着地上呸了一口:“方老道儿,你别惯着他们,越惯这他越来劲!跟他们讲道理没什么用。快点干正事!”
听到这话,方未艾钳住苏九允的下颌,拿起桌上盛满毒药的破碗,猛地往他的嘴里面灌上。
苏九允惊愕地睁大双眼:“这是什么!”
方未艾则冷冷回答道:“喝了就知道了。”
墨色腥苦的药汁顺着苏九允的喉咙流下,不少都从他的嘴边溢出,苏九允宛如被刀绞割,胃里翻江倒海。
此药名为婴啼散,饮者三天之内不能说话,会由嘶哑逐渐变得像婴孩一样尖利,若是男子喝下,不出七日嗓音便会如同少女。
方未艾死死攥着苏九允和另一个孩子的脖颈,两个少年挣扎地脸庞发紫,他恶狠狠地警告道:
“我这几日会暗中监视你们几个,你们要是胆敢透露半句,招揽不到我满意的人数,你们就不用期待看明日的太阳了!”
旋即方未艾把两人狠狠地甩到地上,苏九允的胳膊与腿上满都是淤痕。
苏九允半坐在地,猛烈的咳嗽起来,但是他还是笑着迎合道:
“好……好。”
苏九允强撑着浑身如同车裂的痛楚,他一手撑着地,一手抹掉薄唇边的血迹,眼中的天真变成了可怖的狠戾:
你们等着,我一定……找我师兄报仇。
不!来日,我定会亲自报仇。
没人注意到,他的笑容逐渐可怖起来,不再是乞怜的模样。
无数腥风血雨的情景,如同走马灯从他的脑海重新来过。
明月山庄无数仙门弟子认自己作万世恶。
三百年以来他们对巫咸族斩尽杀绝。
血月宗的弟子害的母亲魂飞魄散。
还有几月前,那些自诩正义,实则想要光明正大的窃疏影派武书的伪善者们。
……
如此种种,我都将在未来通通还给你们。
都是你们欠我的。
——
便如此过了一月有余——
疏影派,归去来兮堂。
挑水路过的风竹尘,朝着归去来兮堂内看了一眼,周亦行在藤椅上郁郁寡欢、不练剑术,眼神还一直盯着石桌上的汤婆子。
虽然周亦行天资斐然,的确是不怎么看剑术书籍就对剑术颇有造诣吧……
但是他整日茶不思、饭不想,就盯着汤婆子看,简直就是丢了三魂七魄的样子!!
这还哪有未来掌门的样子?!
看着这一月里都魂不守舍的周亦行,风竹尘觉得煞是心烦。
他把水桶重重放在地上,悻悻走进堂中。
风竹尘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我早就知道,那小白眼狼肯定没安好心!他现在肯定是找到好下家了,否则早来找你了。你看看你,还有点未来掌门的样子吗,啊?”
周亦行一副浑然没听见的模样,像是没魂一样盯着面前的汤婆子,连说起话来都是虚的:
“如若他拜谒了他人,那一定回来跟我告别的,我找了他一个月,没日没夜的找,好几天都没合眼。”周亦行叹息着。
这心思倒像是刚入学门小童一样,一点也不知道人心险恶。风竹尘想道。
“你可真菩萨心肠。你怎么知道他会跟你告别?”风竹尘说。
周亦行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了解他。”
了解他!
才认识不到一年的光景,就了解他??!
听到这番言论,风竹尘顿时觉得更可笑了:
“了解?人心隔肚皮,你怎么知道他是人是鬼,又是何方神圣。师兄,你不要对人太善良了。”
常言道,画虎画皮难虎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周亦行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他知道苏九允肯定对自己没有坏心眼。
他相信自己看人向来很准,就像是选剑一样,他一眼就能评断好坏。
所以,他从不怀疑的苏九允。
可是他从没有想过。
人非冷剑,又岂能不变心?
周亦行用手指触碰着冰凉的汤婆子,惆怅多了几分:
“这么多年我装成清高的样子,便是防止歹人起意。如果有人真的想要接近我,我猜他并非恶意。何况……”
他挽起衣袖,风竹尘看到袖口处的怪鱼「没名字」正奄奄一息的盘旋成一团,身上满都是结的黑痂。
何况「没名字」还在周亦行这里,苏九允怎么可能不寻它。
周亦行叹息一声:“只能寄希望于燕鳐修养好后,能够收到的传唤了。”
又是某日雨雪霏霏。
“没名字”苏醒而来,说自己的脑海中有传唤铃铛的铃声响过。
周亦行带着「没名字」,依靠着若即若离的声音,循着人们的只言片语,靠着一些坊间记事来到了乾尊山。
他四处去问苏九允的名字。
忽然周亦行的衣袖被猛地拽了一下,他略带期待地回头望去,却看到一个少女。
那少女身着道袍,体型甚是瘦削,面相大概是十三四岁,唇上的胭脂色却是不太搭调的艳红。
“大哥哥?你可是在找人什么人。”少女用细细的声音唤道。
她的眼瞳倒是像苏九允一般清透。
周亦行颔首:“小姑娘。你见过一个披着破氅的的孩子吗,他身量和你一般。”
料峭寒风愈吹愈烈,呼啸过两人的耳畔。
少女连忙将手收回,怯生生地低下头。
不错,这位「少女」正是苏九允。
不能说出自己的名字,不能……
方未艾还在旁边盯着,他现在人多势众,不能因此牵连了师兄。
不如……
苏九允嗫嚅了嘴唇:“我……许是见过的。兄长面相颇善,可否来这紫云观参神。”
苏九允多用了三分力气捏着他的手。
看到对方说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语,周亦行猛地抽出手,却看到手上是一抹胭脂红,而且还是刺鼻的味道。
可是如此锦绣衣着的少女,又为何用如此劣等且红艳的胭脂。
周亦行多观察了他三分。
他不敢确认:“你是何人?”
苏九允点头后又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说。
周亦行心里杂乱的很,但还是很配合地说道:
“这紫云观可是能参拜什么神仙。”
苏九允沉默良久,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对着周亦行说道:
“能。各路妖魔鬼神都可以。装神的鬼、易容的魅都能拜到。”
周亦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缓缓问道:
“这装神的鬼,信徒可多?”
“说多也多,说少也少。”
苏九允还未思量,便脱口而出。
周亦行明白他话里有话,点了点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这暗语,周亦行一听便懂。
说罢,他一手摩挲了腰侧的拥雪剑,跟着苏九允上了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