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也栽着一株桃树, 灵壤用一圈竹篱笆围了起来,地上飘着薄薄一层花瓣,被桌椅的脚一碾, 在石砖上擦出一抹浅红。
眠红和花卷正支了张小桌,桌上是各色盛在小碟中的脂粉颜料, 还有一挂笔架, 悬了十多只不同杆与毫的笔。
“这样会痒吗?”玉耳手里捏着头部圆润微曲的小竹片,在曼姬脸上抹着。
曼姬的面具被摘了下来丢在膝上,露出的上半张脸全是融化到一半的皮肉, 没有眉毛,显得极其恐怖。
她却全不在意地咧嘴笑起来:“放心,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玉耳手中的竹片粘着精白色的糊粉,她将竹片搁下, 又换上一支干净的画笔, 用笔尖舔了舔藕色:“先将不平处填平,再为你上妆,你有喜欢的颜色和妆面吗?”
曼姬仰着头, 膝上两手将自己的猪头面具揉来揉去:“我也不懂这个,来去江新来的魔修说最近流行什么点桃花……”
“点桃花, 是从洛州传出来的, 三四月正是芳菲时,那里处处是桃红, 便出了这么一个妆面, 取三瓣桃花, 一贴在眉心, 还有两片贴在眼尾。”眠红解释着, 将用过的竹片递往旁边。
花卷两只袖子卷起, 露出手臂,他一边打哈欠一边接过东西,在一个小陶盆里用清水细致地濯洗。
玉耳托着曼姬的下巴,将她脸上低洼处一一填补,至于凸出来那部分,玉耳用指尖轻抚,那一处皮肉就像是水,微微一漾,便被抹平了。
她柔声道:“姐姐肤白,正适合点桃花。”
眠红从袖中摸出一面巴掌大的掐丝银镜:“你瞧瞧,你们宗的弟子该认不出你了。”
曼姬接过一照,啧啧称奇,除却没有眉毛以外,脸上已经一点看不出原先的伤痕,就连补上去的肤色和她自己的也是一模一样。
浑然天成一张美人面,毫无破绽。
她用手比划着自己的前额:“我原先也是有美人尖的,不过早年和人打架,差点被一头按进化血池,上半张脸给融了,眼睛也烧了,美人尖也给这么整没了,气得我半死,晚上在梦里都要骂他。”
她毁了半张脸,那一阵夜夜难眠,面上如蚁啃食,止不住的痒,又疼痛入骨,熬到今日,早已没了感觉,而当年与她打斗的魔修成了化血池里寻不见踪迹的一捧血水。
笔尖柔软,碰在额上弯出弧度,也是痒的,不过与之前烧脸的痒全然不同。
玉耳笑道:“给你补一个美人尖就是了。”
京半月推门而出时,外头的上妆已经到了尾声,就差最后的桃瓣没点了。
眠红正托着花卷腋下,将他抱起,指挥他摘哪一簇,玉耳一臂环着小竹箧,用来装他们采下来的花。
眠红听见声响,一边转身将花卷放下,一边唤道:“先生。”
京半月淡淡应了一声,朝着曼姬问道:“何处打水?”
曼姬扭过头:“醒了啊,不用打水,你将床头那个烛台转一下,里间的东面会开一扇小门,进去就是泉池,下面铺了暖石,水是温的。”
花卷手上和脸上都是斑斓的色彩,刚才洗笔洗的,他在衣服上揩着手,歪头看了看京半月身后:“先生,哥哥没醒吗?”
京半月刚想转身走,听见这话脚步一顿,视线转向小妖,眉头皱起:“你喊他什么?”
“哥哥呀!”花卷和他面面相觑。
京半月面不改色道:“你年岁比他大,不该喊他哥哥。”
花卷掰了掰手指头:“妖族寿命和凡人不一样呀,我若是凡人,如今大概是十周岁,该喊哥哥没错呀!”
“你算错了。”
“怎么会算错了?”花卷愁着一张脸,又开始掰手指头,口中嘟囔:“凡人二十岁及冠,妖族成年的岁数各不相同,宝袖羊修满八十八年算是成妖……”
宁虞推门出来就看见外边人多热闹,玉耳正往曼姬脸上贴桃瓣,眠红手里抓着一把葡萄干,时不时往口中送一个,眉梢挂着笑,轻松愉快的样子,也不知道在乐什么。
他顺着眠红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京半月和花卷两人大眼瞪小眼。
花卷据理力争:“我算了好几遍了,喊哥哥没错呀!”
京半月道:“宁虞是修士,不能按照凡人寿岁来算。”
花卷瞥见宁虞走过来的身影,大喊了一声哥哥,京半月也转身看向宁虞。
宁虞摸摸小妖的脑袋,卷毛不扎手,又软又蓬松,他没忍住多揉了两把:“花卷想叫哥哥就叫哥哥。”
花卷鼻子上沾了一点鹅黄,分外显眼,宁虞用拇指替他抹干净,顺手捏了捏脸:“怎么变成小花脸了?”
花卷低头飞快搓了搓脸,然后踮起脚仰头看着宁虞:“哥哥看看还有吗?”
“还有一点,你瞧不见,我给你擦擦。”宁虞从袖子里摸出一方手帕,动作轻柔替小妖擦着脸。
另一边,曼姬转过头看过来:“嚯,你们怎么跟一家三口似的?”
眠红猛地被葡萄干呛住,又开始拍着胸口咳,玉耳刚净了手正擦拭着,她连忙丢下布巾,跑过去替眠红顺气儿。
玉耳手巧心思也灵巧,不仅给曼姬画了眉毛,补了美人尖,还就着桃花妆在她眼尾勾了朵盛开的红桃,一双琉璃目里尽是潋滟光彩,衬得她又仙又艳,不像是魔修,倒像是坠了凡间的仙女。
宁虞瞧得愣神半晌,而后真心实意地夸赞道:“皎若太阳升朝霞,灼如芙蕖出绿波。①”
曼姬得了夸,笑得灿烂无比:“好看吧,都是为了晚上迎新宴会准备的!”
宁虞好奇道:“你也有准备表演?”
“这是自然,因为到时候会投票选出表现最佳的一川,弟子们已经开盘下注了,”曼姬握着拳头挥舞两下,“老娘今天非要干翻他们不可!”
宁虞:好……好强的胜负欲。
曼姬叹出一口气:“我可是掏出了一半身家买了吞天湖胜,这要不争气,回头就得去天堑陪无名吃腌菜配馒头了。”
眠红一听这个,顿时来劲儿了,把手里的葡萄干分给曼姬一半:“什么彩头?”
她心中的算盘珠子拨得啪嗒响,没想到来魔域也可以小赚两把!
“民间金银珍贵,修者多用灵石,我们这儿最珍稀的大概是……”曼姬拖长了尾音,故留悬念。
眠红配合着问道:“是什么?”
曼姬拍了拍腰间的瓷瓶,挑眉道:“糖豆!”
眠红:?
金银和灵石对魔修来说没有用处,他们既不能靠金银去苍洲买东西,也不能靠灵石蕴藏的灵气修炼。
人若是生出怨憎恨妒贪嗔痴,自会产生混沌之气,凝结于土地之上,魔修原本就是靠这些混沌之气修炼,为此时常杀人放火,扰乱人间。
魔修最早的时候通常都是拿妖兽妖丹或者活人来换,而自从魔域被封以后,最凶的一批食人作恶的魔修都被牧渊吞吃了,剩下的为了活命一个个变得无比老实。
苍洲地上淤积的混沌之气便由仙门专门收集清理,在如何送往魔域这个问题上,各门各派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蜉蝣谷提议做成药丸,一丈山提议将它们附着在佛经之上,魔修必须念一遍佛经才可以吞下混沌之气,长吉门表示魔修念佛经会烫嘴,建议给混沌之气下一道禁制,日行一善者可用以修炼,比如扶年老的魔修过河。
当时徐凭花正提醒霍冈不可以给霍惊澜吃太多糖豆,不然一定会长蛀牙。
仙门问到鸱金宗的意见时,霍冈正神游,想着该怎么扣儿子糖豆,随口答了一嘴,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第二天就发现所有的混沌之气被做成了糖豆运往魔域,由无名剑为他们分发。
仙门:好啊!就用童心感化他们!不愧是一众孤寡宗主中为数不多有孩子的,霍宗主散发着父亲的光辉啊!真是令人留下感动的泪水!
霍冈:倒也不必这么夸张。
九川公认的富婆就是曼姬,她的糖豆甚至多到能大把大把喂小白。
妖域几人正专注地听曼姬讲「如何靠魔兽在魔域发家致富」,业务的分支细化到「做到这几点,你就是合格的魔兽主人」的课程培训,《用爱让魔兽对你死心塌地》的系列书册印发,主人不在家之魔兽寄养服务……
眠红甚至掏出了笔和本子记下,觉得这一课简直上得醍醐灌顶,已经用脑子在妖城开遍乐相关的铺子,她闭上眼都能看见金银财宝哗啦啦往口袋里钻。
两个人一拍即合,握着手相见恨晚。
京半月上前两步,在宁虞身后低声道:“出了一夜的汗,不是要沐浴?曼姬说屋子里有暖泉。”
宁虞想起昨天晚上就来气,他才学了化猫和移相,还没练几回,这一晚上倒是被逼着把半化身给练熟了,他转身就朝屋子走,京半月落了一步跟在他后头。
宁虞关门关得快,甩出一声巨响。
正聊得火热得几人顿时转过头看向被关在门外的京半月。
过了片刻,门又被拉开一条缝,两句话的工夫,又被重重关上。
花卷望着孤零零站在门口的京半月,偏头问道:“先生惹哥哥生气了?”
眠红捏着笔杆敲了敲花卷的脑袋:“你这个时候倒是怪机灵的。”
曼姬努力憋着笑,转头提醒小妖:“小耳朵啊,可别说这么响,回头该让他听见了,那多没面子!”
玉耳摸摸花卷的脑袋,转向眠红:“花卷今日同先生这样说话,不要紧么?”
眠红懒洋洋收起那本记得满当当的发财秘笈:“如今不同以往,偶尔闹一下也没什么。”
玉耳若有所思地看向房门口一动不动站着的人。
晚上戾天宫的迎新晚会,九川皆汇聚于此,这还是最近几年来魔域头一次那么热闹。
宁虞:谢邀,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魔修,怪热闹的。
作者有话说:
ooc小剧场:
花卷:哥哥!(大声)
京半月:哥哥!!(更大声)
花卷:哥哥!!(超级大声)
京半月:老婆;
花卷:可恶,输了。
花卷:但是你被关门外了!
京半月:?
赢了,但是也没完全赢。
ooc小剧场2:
曼姬:你有没有为钱拼过命!!
眠红:姐妹我懂你!!
①出自《洛神赋》: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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