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吵什么!” 打破僵局的是老陈。
他急冲冲迈进教室开始吼:“我隔着两层楼都听见你们在吵了!怎么不直接闹到我办公室去!”
老陈生得矮矮小小,但吼起人时气势很足,像一只气势汹汹的松狮。
闹事学生没想到他会提前这么早来,瞬时做群鸟兽散。
只剩下晏时清还拎着杨光的领口不放,几位掀桌子的同学手忙脚乱地抓起几本祁九的教材挡住桌上的手机。
老陈怒目圆睁,瞪着若干假装埋头看书不敢作声的学生,转为点名要求作答:“祁九!你来解释下发生了什么!”
祁九才把晏时清的桌子扶起来,身侧的男生赶紧拽了他一下,悄声道:“班长,误会你了是我们不对,下来肯定郑重向你道歉。”
“瞒一下,别告诉老师。”
祁九缓慢地抬起头,与好几个期期艾艾的视线撞在一起。
掉了手机的那十来余人哀求地向他看来,有甚者朝他双手合十,拜托他能将这件事含糊过去。
祁九觉得方才的委屈与愤怒都过去了,心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觉得自己和这些人的思维撞不到一块儿去,甚至对他们的想法产生了由衷的疑惑。
祁九想,明明他们才干了这么过分的事,才做了冒犯人的行为,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帮忙?
是因为平日里的形象给了他们这种想法吗?到底是因为自己性格太软、还是对方自我意识过剩?
祁九很难想通这个道理,他对着眉宇飞扬的男生,深深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行为必定会影响三年来建立的威信与声望,改变班级同学对自己的看法,但众所周知——
祁九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
“陈老师。” 他指着自己的桌面,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偷东西的同学抓住了。”
“杨光同学,在偷东西之余还清查出了很多同学的手机。”
“喂!” 身侧的男生立即撞了他一下,“不是让你——”
“让他干什么!” 老陈迅速走来,狠狠地睨了他一眼,“私藏手机你还占理了是吗!”
“这些同学先自行反省,我下来再找你们要检讨,高考之前手机绝对不会还给你们。” 老陈捧着这十来部手机往门外走,“下节课自习!”
“祁九、杨光...... 还有晏时清、你抓着杨光干什么——都给我来趟办公室。”
祁九跟在其后,跨出门时正好碰见周青先从楼梯口进来。
“怎么了苦着个脸。” 周青先朝他弹舌,又瞧了眼从正门出来的杨光,“...... 你和你的老同桌又怎么了?”
祁九也跟着朝那边投去视线。
杨光畏缩着靠着墙壁走,自始至终不敢抬头。
祁九耸耸肩:“谁知道呢。”
-
正直上课,办公室只有老陈一位老师。
他抱着臂,视线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杨光身上:“你为什么偷别人东西?”
杨光面色铁青,捏着拳颤颤巍巍:“老师,我真的没有偷。”
“...... 是、是他。” 他说颤抖的指尖对准晏时清,“他偷了东西,栽赃给班长,又想栽赃给我。”
晏时清只摇头:“没有。”
杨光的反应突然激烈起来,他冲过去揪住晏时清的衣领,语无伦次地说:“是、就是他,我——他污蔑我,还这么抓着我,我真的没有拿!”
祁九立即插. 入两人之间,推着两人胸脯将他们强行隔开,再对着老陈一五一十地交待方才教室发生的事。
末了,他又特意补充:“我觉得晏时清同学没有撒谎。”
此话一出,杨光急得跳脚,慌张地解释:“不是、我也没有!”
老陈被他俩的反应刺激得太阳穴直跳,他揉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最后一叹气,“走吧,上德育处查监控。”
“监... 监控?” 杨光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呆滞,“教室的监控不是不开吗?”
老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谁说的?”
杨光霎地收声,缩着肩膀跟在队伍最末。
德育处分出一个小单间,化为监控室兼维修工休息室,一打开门里面烟雾缭绕。
不光是老陈,连维修工都吓一大跳。
他似乎是没想到有人会在这个时间来,手忙脚乱地灭掉烟,讪讪地打招呼:“...... 老师您好。”
祁九眼睛都瞪圆了,与这位维修工对上视线的一瞬间,两个人脸上都写了五个字:
你、怎、么、在、这!
维修工——柳河没了在网吧那副邋遢样子,现如今换了身工装,带一对眼镜,竟然显得人模狗样的。
“我这班里有同学掉了东西,嫌疑人就是这俩学生,谁都不承认。” 老陈皱着眉头散烟味,“你......”
他话音一顿,看了眼柳河的表情,又扫了下同样一言难尽的祁九:“你们认识?”
“没有的事。” 祁九头摇得像拨浪鼓,“只是第一次遇到...... 这么不修边幅的维修叔叔。”
“...... 年轻人是这样。” 老陈轻咳一声,委婉地提醒,“上个月老维修工退休了,这才招进来的,方方面面都应该再向老前辈学习下。”
“...... 确实确实。” 柳河尴尬地摸摸鼻子,朝一行人晃了一眼,企图把话题拉回正题,“您这趟来就是想让我查查监控对吗?”
老陈点头:“高三十七班的,你看看能不能查。”
柳河应下,余光看了眼老陈后面跟着的两个嫌疑人。
晏时清面如沉水,站在门口,似乎是很嫌弃屋子里的烟味。
另一个同学则局促得多,一直在揉着手,头快埋到地上去,腿抖宛如筛糠。
这场面都明显得不用再查监控,是谁偷的东西一目了之。
“可是平日里教室监控是没有开的。” 柳河试探性地开口。
他话音刚落,便见另一位同学全身一震,犹豫地抬起眼看了眼显示屏。
发觉与柳河对视后,他又迅速低下头,但是姿态明显自信了很多,双手不再神经质地揉搓,转为交叠握在一起。
柳河在心里发笑,面上倒是一本正经地推了推眼镜:“但是校方前两天才安装了球形机 4X 旋转变焦监控系统,一个系统四个摄像头,能照很远。”
“你们十七班...... 在四楼对吧?” 他撑起下巴想了好一会儿,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好像中庭那棵老槐树上面就挂了一个,正对着你们班玻璃,能把整个教室都照得一清二楚。”
霎时间,整个监控室鸦雀无声。
老陈和柳河对视一眼,心知肚明这是骗人的话。
但杨光下颚微张,面色惨白,显然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
他其实稍微冷静一下,仔细分析柳河说的内容都能明白这是谎言。
那老槐树枝繁叶茂,挂在哪儿都有视野盲区,真要有功夫花这钱,不如明晃晃地安在显眼的位置,对学生还起点威慑作用。
可惜他实在是吓得丢了魂,加之做贼心虚,大脑一时间缺乏判断能力,只能被动地跟着程序走:“什么... 槐树?”
“麻烦您就查下刚才课间的监控吧。” 祁九很配合地搭柳河的腔,“靠那一段影像就能判断出来了。”
“当然可以。” 柳河正色道,“查监控需要向上申报权限,这期间麻烦班主任老师先联系下家长吧,毕竟这么大一件事呢。”
听到家长二字,杨光彻底惶恐起来,双腿颤抖得几乎就要跌倒。
老陈也很配合,当场拨打了家长电话。
嘟、嘟——咔哒、咔哒。
两种声音在逼仄的监控室被无限放大,杨光觉得自己就快要缺氧了。
他背脊靠在墙上,似乎已经听见自己父母歇斯底里的尖叫,看见他们愤怒而绝望的视线将自己撕裂。
他呼吸越来越急促,汗液越涌越多,直到某一时刻彻底停止了喘气。
“找到了,德育楼四楼靠楼梯那个教室是吧,马上我调一下角度。” 柳河的声音突然响起。
与此同时,老陈的电话也成功拨通:“您好,我是杨光同学的班——”
“陈、陈老师!” 杨光骤地发出一声尖叫,慌乱地打断他,“别... 别告诉我爸妈......”
他身体似乎放空了,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喃喃道:“是、是我拿的。”
柳河背对着他,闻言没忍住笑出声,对着祁九悄声道:“你们这同学心理素质真不太行。”
“说到底还是青春期小朋友,一提到家长就怕得要命。”
祁九没吭声,皱着眉看魂不守舍的杨光。
杨光还是和以前一样,格外地怕自己的家长。
他的父母不让他做任何事,只让其全心全意放在学习上,但一旦杨光成绩考得不好,连着一个月回家都不会得到好脸色看。
这是以前与杨光同桌时,他对祁九说过最多的内容。
往往念叨完之后,还要再补一句:
“我真的很羡慕你有一个那么好的妈妈。”
老陈暂时把电话挂断,意味深长地看了杨光一眼:“走吧,出来我们聊聊。”
他朝祁九挥挥手:“你们俩抓紧时间回去上自习。”
祁九追过去,手指抠着门框:“老师,我能一起过去吗?”
他视线转向杨光,犹豫道:“我...... 我想知道理由。”
老陈只想视线在祁九和杨光之间打转,最终不知是看在祁九哪个身份上,点点头算作同意了。
他想速战速决,直接在教务处进行审判。
晏时清没这个兴致,在他撂话之后便走,轻轻地把门带上了。
临近五月,天气回暖,正直宜人时分,杨光却是满头大汗。
他呼吸很不匀称,脸色白了又红,祁九朝他递过去纸巾,被他很排斥地躲开了。
没人催促他,杨光终于在调整数次呼吸后,哑着嗓音道:“我不是想偷东西,我拿了他们的卡都没有用,我只是——”
“我只是希望能在自己高中留下一点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