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圣母师尊不逃会死>第92章 岳夷

  “拐跑了?”楚卧云懵懂地八卦:“那位师叔,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会打不过那人?”

  “拐跑的意思是,女师叔喜欢那名男弟子,就跟他走了。”说话的,是春晔君随从里一个俊逸修长的少年人。

  楚卧云恍然大悟,又感到新奇。

  春晔君瞅瞅楚卧云的呆样,训他,“你不要插嘴,先听我说!”

  楚卧云缩了缩脖子:“哦……”

  “试剑大会最后一轮是要进入幻境中收集妖兽的内丹,要求所有弟子自由组合,两两成对,我与师兄半斤八两,凑到了一起。可是师妹她太过厉害,又太过冷淡,各派弟子们找人结伴都是找与自身实力相当的,压根没人敢打扰她,好长时间她竟然没找到搭档。”春晔君年纪大了,说了太多话,停下来缓了缓,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等着听他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

  春晔君说着说着冒出了点怨气:“到最后,居然是同样剩下的一个软蛋跟师妹凑合成了一队。而且啊,哼!他并没有沾师妹的光,反倒是师妹被拖累了。三天之后,他们组的成绩一塌糊涂。师妹原是众望所归的前三甲,没想到搭上了那个窝囊废,两人一分战利品,排名差点垫底。”

  楚卧云:“为什么,怀荫师叔不是很厉害吗?也不至于被拖累至此啊。”

  春晔君又瞪了他一眼,楚卧云讪讪闭上嘴,春晔君说:“你问我,我问谁去?总而言之就是这样。最可气的是,试剑大会结束之后,师妹连宗门都不回了,死活要跟那厮一齐走。我见过那厮一眼,他仙资剑术都奇差无比,偏偏生得璧人一般。幻境里整整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师妹她性子单纯,指不定给他诓骗成什么样,造孽呐!”

  老人话起家常来,就跟村头嘴碎的老大爷似的,离德高望重高山仰止这些形容词隔了不知多少个圣虚子。楚卧云听着听着,渐渐憋不住上扬的嘴角。

  春晔君慢声说:“一个别派毫无作为的外门弟子,要来挖逍遥宗的墙角,这件事,可把宗门上下郁闷坏了。先掌门当然不同意。挽留、斥责、要挟,什么法子都用尽了,可师妹非要走,她就在清虚派的凌霄殿里,说什么……流落凡间也使得,吃糠咽菜也使得。听听,该是名门正派的天之娇女该说的话吗?”

  玄门的天之娇女说出这种话,好比达官贵族家的闺秀说要嫁给乡野村夫,的确很掉价,很有辱家门。

  “师妹心意已决,她走后,先掌门宣布她判出师门,自此,逍遥宗就当没有这个徒弟,与她老死不相往来。就在那天晚上,师兄大半夜不睡觉跑出去,我偷偷跟过去,瞧见他一个人在月亮底下哭呢。”

  听故事的人里,不少女修士发出凄凄惋惋的赞叹。只有女性才能带入女性恋爱时的情感状态,以及读懂她们崎岖的脑回路,楚卧云咳嗽一声,问:“为何怀荫师叔愿意与一个远不如自己的家伙结为道侣呢?”

  春晔君深深凝视楚卧云,痛苦地叹了口气:“旁人看她外表高傲冷淡,修为又鹤立鸡群,我与盛阳在她面前连说句话都不敢高声,许是正因如此,她太寂寞了吧。现在想想,如果当时我俩随便哪一个带上她,不至让她落单,也就没有后面那些事了。当然,也没有云儿你了。”

  半晌,人群发出惊愕的呼声,楚卧云反应了一会儿,眼里那点笑意就没了。

  “我也是后来才派人打听,师妹与那厮很快又离开了那个小门派,在人间做一对逍遥的散修眷侣。又过几年师妹怀了身孕,本是好事,可一伙邪修乘着师妹生产虚弱,前去杀人夺宝。那厮为了救母子两个,与敌同归于尽,师妹在悲痛交加下产子,没几天也仙去了。”

  “赶路的行者把一个小婴儿丢在山脚下匆匆而去,师兄得了信儿,跟我一同去接,那娃儿放在一块芙蓉石上,襁褓里塞的是稻草,冻得脸蛋也是红的,鼻头也是红的。那块芙蓉石也是有灵性的,吐着烟云儿好像在暖他的小身子。师兄抱起小娃儿,抱着抱着就哭了出来。真是没出息啊……”春晔君闭着眼睛慢悠悠地摇头。

  楚卧云听到这里,再也没控制住,泪珠一串一串下坠。

  “我说那厮姓楚,见你第一眼又是那副光景,说这孩子就叫楚卧云吧。掌门师兄只道了声好。”

  他们站在深秋的风里,楚卧云却给泪水烫到了。春晔君摩挲着他的脸,说:“你这幅眉眼真像师妹,鼻梁骨却像你父亲。师兄抱你的时候,总想把你鼻子揪下来,年岁小的时候,看你娇滴滴的又舍不得,长大了一点,又害了病症,更不敢动。再后来,他也走了,最后一点真元,藏在你身上,护着圣阴丹,免得你冒冒失失丢了性命……”

  上头哐当一声,竟是岳夷君臂间拂尘落在地上。

  道筝忙为他捡拾起来,惊慌地张了张口,还是一个字也没敢说。

  春晔君拄起拐杖,两个年轻弟子搀扶着他晃晃悠悠站起来。他握起楚卧云的手,拉着他在众人注目下慢慢拾级而上,走向御灵殿最高处,一边走一边说:“先掌门跟你母亲怄气,在逍遥宗立规矩,谁提起她,谁就滚下山去。一年一年,宗门里不太有人记得她了,轮到你们这一辈,她这个人就完全不存在了。盛阳师兄不是不知道那些风言风语,他只是不想你知道往事伤心。究其根本,全是上两辈的错,却让你们这些娃娃窝里斗,唉,趁我这个老不死的还说得动话,再跟你们讲讲故事……”

  他们停在岳夷君面前。

  春晔君伸出皱纹与老茧横生的右手,出鞘的天霖剑居然出现在他掌心,只不过死气沉沉的,看不出一点绝世兵器的的潜力,他对岳夷君说:“好事多磨,是你的,总归是你的。你看,这不是到时候了吗?”

  天霖剑被递在岳夷君手上的瞬间,尖刃便散发出了深紫的光辉,演变为灼灼光芒,如一朵盛开的紫荆花绽放在御灵殿前。

  这是天霖剑第一次呼应岳夷君。

  姜珏默默凝视这一幕,双手紧握,立在原地好像一尊绝美的白色雕像,不知道在想什么。

  原来,从前天霖剑不受操控,是因为盛阳子的部分真元还存在于世,换句话说,存在于楚卧云的体内。仙剑有灵,不愿意认两位主人。就在刚才,真元为了保护楚卧云,最后爆发出了骇人的威力摧毁三净莲阵。最后一点真元消散前,萦绕在楚卧云周围,天霖剑感应到往日的气息,居然将楚卧云认成了盛阳子,引起了后续的误会。

  如今,盛阳子的真元全部消散,天霖剑也该归于全新的主人了。

  “怀拥四夷海,背持五岳山。这是师兄给你的箴言。”春晔君正视他,缓慢又坚定不移地说:“岳夷,我避世数十年,门派被你治理得很好。”

  岳夷君没有答话,板正又沧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扭曲。

  从春晔君吐露楚卧云的真实身份开始,岳夷君便处于一种好似灵魂出窍的惊愕状态。

  一开始继任掌门的时候,不少长老和同辈们心中便有一块疙瘩。因为盛阳子生前最关怀备至的还是二弟子楚卧云,或者说,他的私生子楚卧云。连圣阴丹都能给他,又有什么不能给的。即使许多年前盛阳子在仪典上明确承认大弟子谢崇为下任掌门,但他们总是猜测,后面几十年盛阳子难道不会改变主意吗?尤其是在楚卧云的病情稳定,修为又突破元婴期之后,这种猜想愈发甚嚣尘上,甚至连盛阳子的仓促仙逝,都有点耐人寻味。

  纷争持续了很久,因岳夷君出众的修为和管理门派的能力,终于力排众议稳固了地位。关怀备至也仅仅是关怀备至,与掌门之位何干?他常暗自安慰自己。至于盛阳子的仙逝,清者自清,他无需多言。

  慢慢地,故人老去的老去,退隐的退隐,这种声音被掩盖尘封,他牢牢把持住逍遥宗的权柄,门派上下一心归于自己,所见之处全是他岳夷君的势力。

  但谣言只要存在过,就永远没有消逝的日子。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成了他心头一根刺,每每见到那个闲散又逍遥的师弟,那跟针便动一回,不太痛,难受的是永无消停的可能。

  现在他明白了,一直以来防范的师弟,最后证实并非师尊的亲生儿子。那他这么多年的不甘、多疑、嫉恨与惶惑,居然是可笑的自我摧残与折磨。这让他心里生出一种极度荒唐的挫败感。

  而听到春晔君说出最后一句话,这种可笑的挫败感,又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化成一池春水,心田里有什么封存了上百年的东西,终于解冻了。

  楚卧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春晔君代表盛阳子,也代表逍遥宗历代先辈,承认了岳夷君的地位。

  上一辈,逍遥宗只是勉强与其他两派平起平坐,而在这一代,逍遥宗在其他两派出事前,便以强悍的实力傲居仙门之首的宝座。

  强大的宗门实力供养起数量庞大弟子,承担守护人间东境的重任。也养活了闲散人士楚卧云,离了宗门的荫庇,他圣虚子的名号在外头一文不值。

  其间辛劳,不可细数,无数个宵衣旰食、殚精竭虑的日子,他以为没有人知道。

  而现在,春晔君,那个一直对自己冷漠疏远的长辈,在千百仙门门派的见证下,亲口,道了一句“辛苦”。

  他们在风里站了很久,直到天霖剑的光芒完全消散,天边露出晚霞,云层居然在傍晚散尽,已经完全放晴了。远方传来几声高亢的鹤唳,居然是成百上千只仙鹤连成一片,羽翼煽动不休,鹤喙衔来仙草、灵芝和彩羽,它们从西边的玉虚峰出现,略过御灵殿的碧瓦飞甍时候,落下数不清的仙草与灵芝,在半空中化作流彩霞光,最后消失在雾随岛的缥缈云霭里。

  “居然是冥府沼泽的仙鹤群。”

  “大家快看!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多的仙鹤一齐出现了……”

  “七彩祥云,鹤唳九霄,祥瑞之兆啊!真真祥瑞之兆!”

  “我师祖飞升的时候那霞光也没这么亮!”

  “呸!别往脸上贴金了,你们门派哪有飞升的师祖……”

  “……”

  仙门里的人别提多信这些了,此刻出现祥瑞之兆,让修士们连连惊叹,不约而同将其归因于岳夷君得上苍庇佑。

  等鹤群散尽了,岳夷君才开口说话:“就算天霖认我为主,就算师弟并非师尊之子,我也不是师尊心目中的继承人。”

  楚卧云实在忍不下去了,他几乎吼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就是!你是的,相信我!”

  岳夷君不解地看他,楚卧云越说人越糊涂,越说自己越烦躁,突然灵机一动,从乾坤袖里掏出一本东西,二话不说甩在岳夷君脸上。他叫道:“自始至终,师尊就打算让我去雾随岛,他的认可的继承人,只有你一个。你怪他只关心我,只看着我,是因为他总是作为一个……作为一个……就像亲戚家的长辈,他总把自己看做我的长辈,或者说是亲人,不不不,我不是说他把你看成外人,总之、总之……唉,我越说你可能越不高兴了,你还是自己看吧!”

  瞥到泛黄宣纸上的字迹,岳夷君真的细细翻阅起来,他看到师尊亲自为楚卧云记录的病案,里头记载了楚卧云幼时的病状、用的哪些药、他用药的时辰、用药后有无效果或不良反应,甚至事无巨细,饮食起居无所不包。同时,也看到许多关于谢崇的内容,例如抱怨他小小年纪比盛阳子自己的还古板迂腐,说他为了一点小疏忽就要重新修订宗门志,自己被他烦得苦恼头疼。说他虽然表面不喜,背地里也会被饿哭的小楚卧云弄得满头大汗。

  除了他自己,还有关于牧离尘的,关于离歌子的,关于姜珏的,还有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弟子的他也要写上两句,调侃两句。但除了楚卧云,出现频率第二多的,还是他谢崇。

  “掌门师尊希望我一辈子平安喜乐,远离纷扰,”楚卧云道,“也希望我尽心辅佐你,襄助你。”

  岳夷君捧着厚厚的病案簿沉默了许久。

  如果不是天完全黑了,所有人都将看到,端严凝肃的岳夷君在大庭广众下掉眼泪的滑稽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