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东之伊甸>第7章 RU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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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该说幸运还是不幸,他们成功甩开了阿孔多雇佣军,但在逃亡途中无线电台被摔得四分五裂——这意味着他们再也收不到来自总部的讯息。

  杉木博士戴着一枚锈迹斑斑的水滴型徽章,他当兵时用的,上面还刻有“WR/FF-BD373”的字样,是个现已绝版的小型信号发射装置,可以用来发送定位,博士把它称为“最后手段”,祈祷总部有人能捕捉到它的信号。

  “‘最后手段’?其实这一招您经常用吧?”龙提出质疑。

  “说来惭愧,好像确实如此。在萨默力、墨河与金裟城躲避追捕的时候,都是靠它才活了下来。”杉木说着,把胸针别在衬衫领子上:“就像护身符一样。”

  “那是谁在接受您的讯号?”

  “一个老战友,他比猎犬还灵,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在鬼门关找到我。”杉木笑了笑。

  “看来您很信任他。”龙说:“我们五个人的性命都托付给您这位战友了。”

  “不要这么说,靠别人不如靠自己,毕竟这只是‘最后手段’。”他再次强调,在空中投影出地图,将的移动轨迹用红线标记出来:“预计今天下午三点可以到喀尔,我们在那里稍作休整。”

  车辆颠簸,前方并不是平坦的细沙,而是坑洼的碎石沙砾,他们正在深入沙漠腹地,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举动。星窝在车厢角落,因为颠簸不得不合上捷洛克留下的笔记,他刚才盯着上面圣物残片的素描看了许久。

  马上,他们就要进入龙游之地。“龙游之地”可以广义上指这片沙漠的全部,也可以特指他们即将穿越的八千一百五十平方公里的区域。它的名字是从沙土里挖出来的、被铭刻在古老的石板上的,后人在石板出土的位置立了一块黑色方尖碑作为纪念。

  远远地,他们已经看到了那块耸立在天地间的方尖碑。它的效果有点类似《2001太空漫游》中出现的石碑,拥有着绝对完美的立体造型和纯粹的黑,像来自时间深处的指针,碑身四面刻满了用不同文字书写的赞歌。

  “这是我们能看到的最后一个现代作品。”希丝维尔说:“前面都是无尽的荒漠和殷亓文明的废墟。”

  “你说错了,明明还有别的现代作品。”云岸站起身,指着碑前分散往不同方向车辙印:“东边那道最深的,是野骆驼探险队三十三年前留下的,中间的是eid核试验队留下的,最西边是游吟诗人赛默留下的。除此之外还有好多好多条,每一条都属于想要征服沙漠的探险家。”

  杉木博士拿起相机为眼前的车辙印照了一张,白衬衫被热浪吹拂:“你比我懂行,它们很漂亮,就像云室里粒子穿梭的轨迹,也像星辰的轨迹。”

  “那么,小探险家,你说说我们应该选择哪条?”龙扬起墨镜。

  “既然是去寻找龙骨和萨库瓦,自然走一条没人走过的新路了。”他对照地图,伸手指了个方向:“就向着那里怎么样,远处有座沙山。”

  于是,龙踩下油门,吉普滚动着灰烟朝天空的幕布中那抹羊羔脊背似的沙山驶去。星向后张望,注意到土地上正被他们压出一道崭新的、松软的轨迹,方尖碑越来越远。

  “取个名字吧。”希丝维尔突发奇想地说:“给我们路线取个名字?”

  “野火。”龙头也不回道。

  他说的对,野火是个好名字。

  走过的地方,野火蔓延,生生不息。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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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分昼日仅剩九十一小时。

  喀尔。

  长风卷起尘土,剥落的石块在脚边轱辘轱辘滚动,声音如同陶土风铃。雅丹地貌的风蚀痕迹在眼前展开,一座座犬牙状或鲸背状的丘壑静伏原野之上,其中有一座剪影看上去颇像狮身人面兽,背部驮负着曾经殿宇的断壁残垣。

  喀尔是龙游之地第一城,距离他们目的地“龙骨遗迹”还有一天左右的车程。希丝维尔披着一条深红色卷草纹围巾,流苏飞扬,颇有几分异域风情。她的关注点落在建筑遗址上,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亲眼见到在考古学界大名鼎鼎的“朔阙”,曾经的殷王朝北都。

  她三步并一步地朝向往已久的古建筑跑去,徒手攀上石丘,站在高处看风景美极了,长烟般的云,红白交替的石头纹理,殿宇前一座神像剑指东方,亘古不变。她看得入了神,没注意到脚下的凹凸不平,不小心一脚踩歪,整个人重心朝前砸去。

  不好,这下肯定要摔个狠跤,她徒劳无益地挣扎,眼睁睁看着自己扑向大地,这时,却有人托住她的胳膊,沉稳的一下,扑通把她扶住了,随后很快撤去。希丝维尔眼前是那个黑发乱糟糟的古人,眸子点了她一下:“小心。”

  她不争气地红了耳根:“......多谢。”

  龙和云岸在清点车上的装备,杉木博士在四处拍照,只有星和她一样爬到高台上考察,斜背着一把黑|枪在皲裂的石柱间穿梭。

  “你知道这里古代是什么地方吗?”他摸过墙体,静默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发出提问。

  希丝维尔受宠若惊:“啊,学界认为这里是三千年前殷国北都,朔阙。”

  他微微歪头,显出不太理解的模样。

  她便解释道:“殷国是当时东陆最强盛的统一国家。它有四个东南西北四个都城,这里靠北,是北都,名字叫‘朔阙’。”

  星若有所思,兜兜转转一会儿,找了块地方坐下来:“还有呢?”

  “你还想听?”希丝维尔怕自己讲得太多惹人烦。

  “想找回一点记忆。”他点了一支烟。

  女人也坐下,坐在他身边,高高的风蚀沙丘,背景是流云舒卷的天空。她注意到星的眼神总是忧郁的,好像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清了清嗓子:“北都坐落在连接东西大陆的商道上,商业繁荣,积金如山,因为金币清脆的声音所以又被称为琳琅城,由战神商摩羯守护。那时候龙游之地不像现在一样黄沙遍布,而是块土壤肥沃的平原,人们在田地里耕种小麦与玉米。”

  星听得仔细,甚至摊开笔记本做了些记录。希丝维尔十分诧异,她第一次获得这等教授般的尊重,有些无措地理了理头发。

  这时,一阵风刮来,送来龙响亮的声音:“嘿——很抱歉打扰——不过那边的两位能不能别腻歪了——我们该出发了——!”

  希丝维尔窘迫地弹起身,星倒是毫不在意,把本子一收,拍拍裤子上的碎土。

  “你不走吗?”他见女子还停留原地。

  “嗯?嗯,马上走。”她低下头,跟上星的步伐。

  希丝维尔边走边打量那人:他背影高挑,透着一股利落。这股利落令她觉得遥不可及。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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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鸟以翅尖划过昼宇,赤色沙漠狐朝流星坠落的方向奔跑,野狼狩猎羊群,远古的太阳神走过杜亚特第六扇门,而泪水在疾雨中消散。我们逃离命运,手里攥着昔日的幻境,在黄昏时分做着属于黎明的梦。

  ......

  他的名字叫红河,不记得自己在沙漠里生活了多少个年头,随身带着一只收音机。

  年代久远的沙哑的歌声荡了出来:

  一眼望不到边

  风似刀割我的脸

  等不到西海天际蔚蓝

  无言这苍茫的高原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不会让我把你找不见

  可你跟随那南归的候鸟飞得那么远

  爱像风筝断了线

  拉不住你许下的诺言——

  实际上这是一首粗糙的歌,但他很喜欢,他从城市出走的时候,就已经永远放弃了精致,尽管他依然是热爱读书的——他的背袋里常年揣着一本《战争与和平》,有人说它是本武侠小说,那说的对。

  红河是个拾荒者,如果要加个定语的话,便是龙游之地唯一的拾荒者。一件破旧的军大衣罩在身上,袖口漏了棉絮,肤色黝黑里面透着钢铁般的红,眼睛陷进皱纹里面去,那些皱纹是风沙拿刀刻的。

  “欢欢,欢欢!”他站在沙丘之上嚎了一嗓子,从北边跑来一头雪白的小羊。小羊的尖角刚刚冒了头,脖子上系着红色与黑色交织的绳,像一朵云在地上飘。

  “你跑到哪儿去了?马上就要天黑了。”红河揉揉它的耳朵:“天黑了不归家,多危险。”

  小羊蹭他的手,男人看到它嘴巴边上的毛沾了些脏污,于是摸下来放在鼻子底下闻,竟然是血。这股不详的气息使他身体猛地一颤,二话不说拧亮了手里的煤油灯,牵起羊羔朝北方走去。

  “欢欢,你带路,告诉我你是从哪里来的。”

  小羊跑得摇头甩脑,很欢快地跳起来。它是一只过早得离开了母亲的羊,年纪又小,没有谁教给它什么是危险。沙漠上是有胡狼的,也许这只羊崽儿还没见过,但红河已经见识了多次,他敢肯定,那些血是胡狼的血。曾经的某个冬天他为了取暖,剖开一匹胡狼把自己的双手浸入它的血液,那种腥烈的气味深深印在他的脑子里。

  天已经完全黑了,沙丘呈现一条简洁的弧线,一人一羊行走在黑夜包裹中,煤油灯亮起昏黄的光晕。

  没过多久,红河便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景象。

  不远处的丘壑里停着辆宽轮厚背的越野车,车灯明亮刺破黑暗,几道黑黢黢的影子立着、摇晃着、时而奔跑着,手电筒光束急促地扫来扫去。光勾勒出胡狼的影子,共有不下二十只,它们饥肠辘辘,已经包围了车边的人类。不断传来枪|响,每一声都在辽阔的天地间回荡,枪|火是如同烟花的橘红,转瞬即逝,有狼倒下,也有狼扑上去,他们的缠斗不止。

  风把红河的军大衣吹起来,男人驻足看了一会儿,明白了胡狼血的来历。也许是在荒野待得太久,他一时不能做出决定——到底是帮人还是帮狼,抑或是做一个旁观者?就在这时,有人朝他招手了。

  那个人爬上了车顶,高高伸长两条手臂使劲地摇晃,手电光也跟着一晃一晃地照在红河脸上。

  “救命——!救命——!帮帮我们——!”

  还是个女人的声音。

  红河解下猎|枪(来这里的第二年他自己制作的),瞄准前方某匹狼影,开了一枪,收了手。一枪足矣,那些胡狼熟悉他的火药味道,就像兔子熟悉猎人的脚步声一样,很快就会散去。果不其然,狼群阵营发生了骚乱,它们拉开步子在外围飞快地兜了一圈,留下几声嚎叫后四散而去。

  刚被他救下的人们朝他走来,一脚深一脚浅地踏着沙,小羊不安地把他往后拉。

  “等一下。”红河止住小羊。他想看看那是些什么样的人。这里是龙游之地的深处,已经许久没有人类进入了。

  先是传来叮叮当当枪|械碰击的声音,接着是粗重的呼吸,还有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一股来自鲜活生命体的汗味和热气扑向红河。

  “有人受伤吗?”他第一句便问。

  走在最前面那人有一双落拓的黑眼睛,半边夹克沾满血:“有。”往边上退了一步,露出身后一位脸色苍白的中年男子。他被少年搀扶,一瘸一拐,咬着牙。

  红河道:“随我走吧,我那里有一些酒精和绑带。”

  “谢谢,多亏您。”受伤的男子与他握手。他比之前的黑眼睛客气得多,也显得更通人情世故,红河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总之,先去我那里处理伤口吧。”他又钝拙地重复一遍。

  “可能您也处理不了......”

  男人露出一个遗憾的微笑,揭开被撕裂的裤子——那是一条被利牙洞穿的机械腿,各种零件散落下来,仅凭神经导线连接,摇摇欲坠。机械腿中央被挖了一个大洞,蹿跃的电流闪烁着淡蓝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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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1.杜亚特(Tuat):古埃及神话中等同于地狱的地方,第六扇时间之门后为永恒的黑暗。

  2.红河听的歌为《西海情歌》-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