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玉骨冰肌>第62章 城主

  所有关于妖邪的传说中, 被九天神君收走还赐名是最为离谱的一个。

  可若非亲眼所见,谁敢相信一只不被人族放在眼里的妖邪,竟真的有掌控五行之水的能力。

  万人之血汇成几股, 源源不断地注入蠃鱼, 哪怕仙门在不死城外竖起再多的保护结界, 也抵挡不了如此阴邪的血阵。

  雷雨积聚在上空,蠃鱼在水幕之后静默良久,轻轻挥动翅膀,触到距离他最近的一个结界,灵力相撞,剧烈的威压宛如劲风扫过狂野, 凡人不过是屈膝杂草, 片刻之后结界便碎了。

  开阳长老眼看着自己的大阵彻底破碎, 急得一脑门汗:“宫主, 那到底是不是蠃?”

  白应迟看着蠃鱼身下无端自冒的水源,道:“自然是它。”

  开阳长老狐疑道:“蠃鱼是上古妖邪没错,死去多时, 既被人封在城柱里, 哪里来的力气破我大阵!”

  除开为备战所布的阵法,数千年来为了防止不死城异动,无数的道门三不五时便会来此加固结界, 少说也有上千法阵。

  然而对方只是挥了挥翅膀, 便破了大半。

  开阳长老也是术修大家, 哪接受得了自己精心布下的阵法比纸还薄。

  白应迟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蠃鱼并非纯粹的妖邪, 它是第一个得道飞升的妖兽, 九天神君赐名一事也并非空穴来风, 千年前伏诛于白令川,恐怕也是因为姬瑄一介凡人,将它斩杀太过荒谬,故而人们宁愿相信这只蠃鱼是冒充的。”

  白应迟又道:“如今看来,浩瀚之名当之无愧,凡人之力难以抵挡。”

  开阳长老倒吸一口凉气:“如此说来,蠃鱼已是仙体?”

  白应迟道:“半仙半妖,法力无边。”

  暴涨的海水还在往内陆蔓延,加上蠃鱼召唤来的雷雨,和他身下无中生有的水源,不多时便已将海岸变成了泽国,水位急剧上升已经越过膝盖。

  修士们行动受限,水妖又因蠃鱼复活士气大涨,吞山冲进人群肆意撕咬,局面一时混乱不堪。

  白应迟蹙起眉:“水中不利作战,不少人水性不好,如此都不用等水妖靠近,光吞山就能去了大半人力,开阳,你带弟子和其他仙门往后退,以不死城为界往后十里设隔水阵,将百姓先带出去。”

  “是。”开阳长老应下,但他担心的却不是这个,见白应迟死死捏着剑柄,他忍不住问道,“宫主,蠃鱼虽是飞升妖兽,看样子他并不把凡人放在眼里,与他相谈也无济于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白应迟道:“姬瑄区区凡人,不也能将他收服,蠃鱼既然不顾及自己半仙之身非要为祸人间,那便让他再死一次。”

  开阳长老拉住他的手:“可是凡人伤及仙体,是会被降下天罚的,宫主,你飞升在即,若因此而被九天仙君降罪……”

  白应迟只淡淡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开阳长老说不出话。

  白应迟笑道:“穷尽一生修道,飞升不过是其中一条路,并非目的。修道的本意是为了天下,若因此而无法飞升,也不可惜。”

  开阳长老拱手:“宫主大义,可牺牲也不小。”

  “算不上牺牲,不飞也挺好。”白应迟挥出一道剑气,割开水幕一角,“我便有了最正当的理由陪着师弟了。”

  “宫主你真是——”

  开阳长老话还未说完,只见一抹白衣义无反顾地冲进水幕之中,他不敢耽搁,立即安排人带着仙门后撤。

  小些的道门无意在此无辜送命,跟着开阳长老走了,而上清观和玄戒门堂堂百年道门,天极宫的人一力挡在前头,他们岂会做缩头乌龟先跑,也招呼着自家门人一力抵抗。

  砍杀声又起,才稍有平息迹象,蠃鱼复生,白令川再次陷入战火纷乱。

  ……

  而另一边,鱼梭在深海本就行进急速,又有滔天浪涌推波助澜,几乎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拉向白令川。

  感觉快到了,鹤不归撑开神识扫向岸边,叮嘱道:“只要杀了蠃鱼,水妖便群龙无首。”

  玉无缺同样用神识观察着战局,难免心惊:“这蠃鱼怎么看都不像寻常妖邪。”

  鹤不归没做声,蠃鱼的传说他自然是知道的,同样,非亲眼所见只当封在城柱里的不过是个赝品,不过他不至于有开阳长老那般瞻前顾后。

  半仙之躯若是凡人所杀,确实会招来天罚,可他不是凡人,仙鹤品阶高于浩瀚万千,由他出手了结蠃鱼,再合适不过。

  可就在这时,二人神识远远瞧见水幕被横空劈开一角,白衣仙尊一马当先冲将进去,宝剑辉光闪过,荡开的剑气让鹤不归一凛。

  玉无缺惊呼:“是宫主,宫主跟蠃鱼打起来了。”

  见此情状,热血沸腾的少年人丝毫也没有忌惮,摸着腰间的剑跃跃欲试道:“敢在我天极宫门前撒野,定要叫他好看!”

  鹤不归有些头疼,按着他的手道:“收回去,蠃鱼是我和师兄的,你看好水妖,想大展拳脚就顾好自己人。”

  玉无缺顿了顿道:“师尊,我有分寸,不会拖你们后腿。”

  “不是怕你拖后腿。”鹤不归只好直言,“蠃鱼法力高强,已是半仙之体,除了我,旁人碰不得。”

  简短说完因由,鹤不归不容置喙地叮嘱道:“血祭大阵还在继续,它实力尚未恢复,正是斩杀的最佳时机,你尽量别让人靠近蠃鱼本体。

  否则水妖献祭了妖血,再贡献妖丹,会加速血祭完成,待蠃鱼彻底复苏,我也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

  玉无缺想了想道:“水妖死了大半,若是想一力控制他们,我只需……”

  黑暗中,玉无缺感觉到身侧之人瞪过来凌厉一眼,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了:“我只需挑拣几只死去的妖兽,吃了他们的魂,便有法力控下所有水妖。”

  鹤不归立即道:“不可!”

  玉无缺不解:“这明明是最行之有效的法子。”

  鹤不归捏着他的手腕,力道加重,像是有些生气:“这便是出去前,我一定要你答应的事,玉无缺,不可在他人面前动用魂术。”

  玉无缺道:“可全天下都知道我会了。”

  鹤不归严肃道:“知道你会皮毛便已如此害怕,恨不得把你押进无量斋刮下一层皮。若被人看见浊月的效力,或是知晓曜星汲魂之法,你还有命活吗?”

  玉无缺小声嗫嚅:“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我都做了,师尊也是默许的。”

  鹤不归静了片刻才道:“我没说你做错,可旁人的忌惮恐惧,会将你一片好心曲解为歹意。”

  玉无缺无所谓道:“只要你没觉得我做错,我管旁人作甚?师尊不也一向如此。”

  鹤不归反被噎住,行事只问己,无畏天下言,确实是鹤不归一贯以来的作风,可鹤不归可以如此不羁潇洒是仗着旁人奈何不得他仙尊之名,又有天极宫在前头压着。

  最重要的是,他并没有什么让世人惧怕的「把柄」,诸如禁术一类,让人揣测他的本意。

  然而玉无缺可就不一样了。

  他身世不清明,又手握禁术,若再锋芒毕露不知收敛,惹来天下人的忌惮,下场不会比姬瑄好多少。

  鹤不归确实活得没什么顾忌,旁人说他什么他一向是半个字不往心里去的,可如今不知为何,放到玉无缺身上,他便做不到那么洒脱。

  他顾忌玉无缺,怕人言可畏伤到一颗赤子之心。

  更怕一意孤行的赤子之心走出一条太过孤绝的路,没有人能懂他的好。

  鹤不归放弃说教,端出师尊的气势问他:“你到底听不听为师的话?”

  玉无缺道:“听。”

  鹤不归道:“那我让你不准在旁人面前动禁术,你答不答应,就说答不答应,别吧嗒吧嗒一堆理由,不爱听。”

  玉无缺:“……”

  玉无缺只好道:“答应。”

  “听着好勉强。”鹤不归伸出小指,“发个誓我就信。”

  你幼稚不幼稚啊,玉无缺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默默伸指将人一勾:“徒儿发誓,绝不在外人面前动用魂术。”

  鹤不归晃了晃手指头:“否则呢?”

  玉无缺无语:“师尊还想听我发毒誓?不至于吧,嘶——发就发,你别掐我。”

  鹤不归等了半天,没听见誓言,便问他:“你最在意什么。”

  玉无缺装作随口一答,快速又含糊地道:“你咯。”

  鹤不归:“……”

  鹤不归想了想道:“好,今日天地为证,玉无缺若敢在旁人面前私用禁术,鹤不归便不得好——”

  “呸!”玉无缺赶紧捂着他的嘴,简直不理解他家师尊怎么疯起来连自己都瞎咒,他赶紧道,“我自己说。”

  黑暗中,师尊的眼睛亮晶晶的,他扭头拱开玉无缺的手掌,道:“说呀。”

  玉无缺当真无奈:“我发誓,若当着外人之面私用禁术,鹤不归,就,就……就娶不到老婆。”

  鹤不归:“……”

  玉无缺故意问:“怎么?师尊觉得不好?”

  鹤不归轻笑,弯了弯拇指,和他盖了个戳:“就这么说定了。”

  ……

  鱼梭破出水面的一刹那,梭体轰然炸开,两道白衣一闪而过,一道落入密密麻麻的水妖之中,傀儡四散,加入混乱的战局。

  一道飞入水幕,鹿属和巴蛇突然变大数倍,抢在白应迟身前,一头撞去蠃鱼本体,蠃鱼身前有一层厚实的灵力壁垒相隔,这一撞威力无穷,虽未破开,动静却生生逼得蠃鱼睁开了眼睛。

  蠃鱼声音浑厚低沉,未见他动嘴,却字字清晰入耳。

  “凡人放肆!”

  鹿属不会说话,只打了个响鼻,巴蛇却盘在壁垒之上,吐着信子,他全身收力,压迫着灵力罩子,外间鹿属又加速飞来,再次猛烈一撞。

  轰——

  蠃鱼蹙眉喝道:“又是傀儡!小偃师的把戏玩了数千年,还敢拦我?”

  轰——

  蠃鱼挥动巨翅,试图拍碎面前的偃甲,眼见他被激怒,灵力壁垒似有动摇,白应迟正要趁虚而入,被鹤不归飞至身侧一把拽了回来:“师兄,交给我,待灵壁碎了,我会杀他。”

  白应迟见到他自然是又惊又喜,牵肠挂肚了几个月,要不是这里出事,他都坐不住要去找这个宝贝师弟了,可眼下情势紧急,实在顾不上嘘寒问暖。

  白应迟正色道:“蠃鱼不好对付,师兄同你一起。”

  “不用。”鹤不归挑眉,狡黠地横他一眼:“你知道他不好对付,更不能由你出手,师兄若不想给我添麻烦,就从这里出去。”

  白应迟:“……”

  鹤不归用下巴指指外面:“海中被其吸引的妖邪数不胜数,若都冲到岸上,死伤更多,我对付一只没问题,外头的都得靠你。”

  白应迟担心道:“可是,蠃鱼已是半仙——”

  “真仙还在这,一个半仙何所畏惧?”鹤不归逼近他,低声交代,“师兄只要帮我个忙,利用水幕把这里围起来,别让人瞧见里头情形。”

  白应迟抿着唇问:“你要?”

  鹤不归高深莫测道:“嗯。”

  白应迟无奈:“好吧,倒也确实只能由你压制,你别勉强,把他仙体压回去,剩下的就好处理了。”

  鹤不归拔下鹤翎,撇了一眼那灵璧,轻飘飘扔过去:“知道了,你快些走吧,看着我不好意思。”

  白应迟:“……”

  鹤不归催道:“快点快点,你快走。”

  白应迟只好拿着剑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水幕,悄悄用障眼法将水幕围了个彻底,但里头动静却关不住。

  鹤唳破空,盖过蠃鱼的嘶吼,聚在上头的云雨暴雷不断,噼噼啪啪往下生砸,又有灵光狂射,玉无缺带领众弟子本将地面水妖杀得差不多了。

  但听见这声鹤唳他整个人头皮炸开,立刻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鹤不归定然是现了真身,和那半仙蠃鱼斗法,在真正的仙鹤面前,蠃鱼确实是连提鞋都不配。

  ——从渐渐退下的海水便知,蠃鱼已然落了下风。

  水幕厚实,将后面的物事挡得一干二净,修士们只道太微上仙法力高强,凭一己之力和邪魔斗法,不愧是天极宫三大仙尊之一。

  而海边半空中,太白上仙凌空开了剑阵,万剑齐发,簌簌飞入水中,妄图爬上海岸的妖兽被眉心的凛冽剑气断了生路。

  海面被巨大的身躯砸起层叠水花,奔腾万里而来的水兽精怪竟无一只再上得了岸。

  形势一片大好,水妖剩余力量虽还在负隅顽抗,但杀尽是迟早的事,眼见尊长们扛在最前,挡下了最凶险的攻击,修士们也士气大涨,想尽快结束这场恶斗。

  轰——

  却在此时,水幕后头爆发了一次惊天动地的碰撞。

  不止是水妖,连仙门众弟子都被掀了开去,自水幕起周围数丈,海水都靠近不得,生生被某种力量推了开来。

  玉无缺一剑插入地下,这才没被吹飞。

  可这时,他却清晰地听见了水幕里的对话。

  不是来自耳中,而是神识。

  【我知道了,你便是水伯所说的仙禽,已是残废之躯,为了阻我不惜现真身,你还真是豁得出去啊,可是没用的,我死不了了。】

  【姬瑄能杀你,我同样能杀你。】

  蠃鱼爆发一阵狂笑。

  【他能杀我是侥幸,我当年在仙界留了半副神识,下凡后本就只得一半法力,才会着了他的道,可如今你杀不死我,却正是因为姬瑄。】

  【怎么说?】

  【魂魄已被他纳去了,你怎么杀?】

  【哦?所以只能由姬瑄亲手将你终结?】

  蠃鱼冷笑道。

  【即便姬瑄活过来,他也毁不了我,我和这城一样,得了千古不朽。】

  【前后矛盾,你觉得我会信你?】

  【信不信都由你,仙鹤面前我自该低头,不过就算你用仙躯压我一头,也无法彻底将我抹杀,在仙界久了,我们也和他们一般对冥灵之术毫无敬畏之心,落得如此下场,怪我狂妄。今日被你毁去仙躯,来日我魂灵找到城主,必会卷土重来,小仙鹤,你的身子还能撑到下次见面吗?】

  【城主?】

  【千古诸魂,都归城主一人,姬瑄死前已将权柄卸下,新的城主必会感知到我的魂魄所在,来接我走的。】

  玉无缺懵了一瞬。

  所以他能听见这些话,不是鹤不归开了神识,而是蠃鱼被纳过的魂魄与魂主共鸣,那他口中所说城主,竟然是自己?

  否则何以解释钥匙藏于腹中?更是在梦中便莫名传承得来魂术一法。

  可他顾不上去想,姬瑄为什么会选了他做城主,魂术共鸣愈演愈烈,他感觉到蠃鱼在偷偷进入魂境,试图以此逃脱,玉无缺提起剑柄直接冲向了水幕。

  在身体即将触碰结界时,瞬间入了魂境。

  弟子惊呼:“玉无缺——”却见他的身体眨眼间消失无踪。

  虚实切换已得心应手,天下没有结界拦得住他,玉无缺穿了水幕再次从魂境回归现实,入眼便是飘在半空巨翼挥舞的漂亮仙鹤,好像一副肆意挥洒出来的水墨仙鹤图,灵动万分,散发着让人望而生畏的仙气。

  玉无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仙鹤扭头,错愕万分:“玉无缺,谁准你进来的?”

  玉无缺回过神:“师尊,我是城主。”

  仙鹤懵然:“什么?”

  玉无缺身形飘忽,在虚实之间切换于无形,纵使鹤不归想拦也抓不住他。

  他又道:“我是城主,蠃鱼的魂魄本就是我的,我现在就收了他。”

  蠃鱼一见了他,自然知道他所言非虚,尤其玉无缺腹中之物,是牵连千古城大禁制的关键,蠃鱼终于泄出一丝惊惶:“你是……”

  他躯体狂乱挣扎起来,仙鹤双翅飞出无数鹤翎,齐齐射入要害,更有一枚划过蠃鱼颈下,一羽封喉。

  同时,玉无缺也开始了收魂。

  “你该叫我城主,或者主人也行。”

  魂灵境界之中,想要落跑的蠃鱼已经被咒文根爬了满身,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他周身便魂光大作,烙印清晰亦如千年之前。

  是一个端方的「玉」字。

  作者有话说:

  走剧情,终有打完了;

  鹤小西:鸟打鱼,好啄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