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无傀>第106章 谁不讲卫生?

  傀儡那一双白皙无暇的纤纤玉足,踏过扬帆起航的码头船只, 蹚过一望无际的碧蓝汪洋, 走过沿途无数的青山绿水……最终,毫无保留地栽进了泥巴坑里, 沾得满脚底的稀泥——至今, 还没来得及拿抹布擦干净。

  而它现在无限贴近,无限亲昵地粘在了印斟的脸上, 就像是两人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仇……仇……仇……

  呃, 好像确实只有剪不断的仇仇仇仇。

  且还是谢恒颜对印斟单方面的。

  ——其实,他老早就想这么干了。之前印斟一不高兴,就对他臭着张脸, 不时还会恶语相向, 伤害他的自尊,也一样伤害了他的傀格, 而且浑然没有一点要改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 印斟冷不丁说出口的那些无心之话,他自己可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听在谢恒颜耳边, 却很容易让他感到愤怒,恼火……甚至是难过,心酸。

  总归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

  所以谢恒颜这一脚踢出去, 没控制好力道, 以至于印斟猝不及防, 就给当场见了趟血。

  因着周遭光线实在太暗,光凭眼睛看不出来,谢恒颜只感觉脚底热热的,等到慌忙把蹄子从人脸上挪开的时候,印斟已是崩了一脸的鼻血,啪嗒啪嗒,沿着嘴唇下巴往衣服上滴。

  谢恒颜脑袋“嗡”的一下,立马就乱成了一锅沸粥:“我……我不是故意的啊!”

  说完就上蹿下跳给印斟找东西止血,然而帐篷里什么都没有,谢恒颜干脆将外袍干净的地方撕了下来,揉一团帮印斟把鼻子堵上。

  一边堵,一边特别委屈地说:“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你下去!”

  末了还问印斟:“你为啥这么不经踹啊?你是水做的人吗……”

  印斟让这一脚踹到内伤,鼻血往外止不住的淌,如今整个脑袋都是蒙的,眼前也是一片混乱的乌黑,就听谢恒颜在旁边嗡来嗡去,当下也是既无奈又无语。

  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后干脆用布料捂紧鼻子,长叹一声,淡淡凝视着谢恒颜道:“……你终于肯好好说话了?”

  听到这里,适才还像小狗一样围着他转的谢恒颜,突然浑身一僵,又闭紧了嘴巴,没再说话了。

  印斟却把手抬了起来,谢恒颜条件反射地闭眼,似总觉得他会出手打他。然而印斟毕竟不是谢淙,没有以虐待他人为乐的扭曲爱好,他只把手掌轻轻压在傀儡毛茸茸的发顶,揉了一揉,按了一按,温柔地替他把发丝捋顺。

  却是因着这般不经意的细微举动,谢恒颜忽地一言不发,无声抿紧了嘴唇。

  随即眼尾下垂,期间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温热的泪水,就已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他哭了。

  他是真的在哭。

  并不像上次在船舱时候那样,一半在落泪,而另一半在演,为的只是打动自己,打动印斟,继而成功达到他的目的,进一步消除印斟的记忆。

  然而这一次,印斟才是实实在在的感受到,这具无心无情的人形傀儡,终于打破了身边所现有的桎梏与枷锁,在他面前丢盔弃甲,不加任何防备地流下了眼泪。

  印斟同是喉间温热,甚至不带犹豫地伸出两手,紧紧将谢恒颜揽到了他的怀抱里。

  ——其实是能感觉到的,这只傀儡,自打被他昔日信赖深爱的养父抛弃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就像失去在背后掌控支撑他的那根致命丝线,孤独的傀儡是没有任何灵魂存在的,他只是一截再普通不过的木头,试图于痛苦的深渊之中无力挣扎过数回,最终无法抵抗命运带来的折辱,便连内里最是脆弱的皮肉也一并腐烂得透底。

  他就从没有过真正开怀的那一刻。

  然在此时,印斟两手抱着谢恒颜,感觉就是圈着一条走投无路的孤犬。谢恒颜把他的无奈,他的辛酸,他那许多说不出的憋屈与痛楚,通通都哭了出来,化作数不清的眼泪,沾湿印斟的衣裳,将他暖热有力的胸膛,哭至一阵阵挥抹不去的冰凉。

  他们都有过某些额外相似的苦痛经历,现又同在这片海域上流落了如此之久,一路以来,过得惊心动魄,几次险些意外丧命——而今还能幸免于难,完好无损的活着,不论是对谢恒颜,还是对印斟而言,对方都不再是当初势同水火的敌对关系,而是彼此温存着的,甚至相依为命的独特存在。

  “没事了,别怕……真的没事了。”

  印斟一边低声安慰,一边轻轻拍抚着傀儡的后背,不住地重复着“没事了”、“不用怕”、“有我在”等一类简短易懂的话语。

  偏生这傀儡一旦哭起来,眼泪完全是收不住的。两人又刚从海上逃难回来,染得一身脏污,衣裳鞋袜都是数不清的破洞,这会子紧抱在一起,当真成了一对脏兮兮的乞丐,窝在稻草堆上互相取暖,看起来滑稽好笑,又是额外的寒心酸鼻。

  “没事了,没事了……是我不对,我不好。”印斟无奈叹道,“以后你不想说的事情,我不问了……你都是对的,可以吗?”

  谢恒颜浑身一僵,随即抬起整张哭歪了的俊脸,一面抽抽搭搭,一面咬牙切齿,愤然与他争道:“你……你才是对的,你全家都是对的!”

  印斟:“……”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天生一张笨嘴,已完全不知再怎么答话了。思忖半天,终只能顺着谢恒颜的话头,委曲求全道:“好好好,你说的对。我是对的,我都是对的……这样你满意了没有?”

  谢恒颜愣生生地睁圆了杏眼,仿佛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勉强把脑袋转过弯来——第一反应,还以为印斟是在寻着和他吵架。

  于是这傀儡嘴巴一瘪,眼看着洪水又在决堤的临界点上拼命地泛滥,印斟当机立断,掀起外袍提前给他堵了上去:“好了……可以了,我不是在和你吵架。我不会说话,真的不会……抱歉。”

  “你怎么不会说话了?”谢恒颜一把扯过印斟的外袍,尽数捂在脸上擤鼻涕揩眼泪,末了还不忘一抽一抽地反问他道,“没读过书吗你……为啥就这么招人恨呐!”

  印斟也不好跟他争辩究竟谁没读过书,这会儿傀儡需要情绪宣泄,也就由着他宣泄也罢,想怎么翻天覆地地折腾,都无所谓了。反正闹成这样,之后肯定要找地方沐浴清理一下,否则依照印斟深度洁癖的性子,再过那么一会儿,怕是就得活不下去了。

  “我本来也不会与人相处。你要觉得招人恨……我也没办法。”

  印斟如是说着,原想顺手拍拍谢恒颜的脑袋,却被这傀儡一爪子直接拍开了:“别摸我!脏死了你,不讲卫生!”

  印斟:“……”

  他低头瞅着自己胸前沾湿的一大片,真的很想问问谢恒颜,他俩到底谁不讲卫生。

  然而想归这么想了,印斟自然也没把实话说出口。

  事后他们又各自用外袍擦了擦脸,简单地清理过一阵,由于时间太晚,本身环境也差,便没想过还能立马烧水洗澡。等到谢恒颜情绪稍稍稳定下来,他也已哭得精疲力竭,两人干脆把脏的衣裳都扔一边,只着一身里衣并肩躺回了稻草堆上。

  这会儿谢恒颜也懒得催印斟下床了,两颗杏眼又红又肿,嗓子也是沙的,而印斟就在旁边,一言不发地平躺着,先时谁也没说话。然待得片晌过去,谢恒颜冻得不行了,又委屈巴巴地凑了过去,冰凉的手指揪着印斟的胳膊,克制不住地挠来挠去,当真叫人觉着可怜又想笑。

  于是印斟回握了他一边手掌。虽也只是简简单单握着,但活人的掌心就是与傀儡不大一样。

  印斟的身体,总是淌着一股用不尽的暖流——而谢恒颜则永远是尸体般的冰冷。两人侧身靠到一起,额头抵着额头,肩膀并着肩膀,此番方觉疲惫一天的身心,终在一点点地松懈下来,随着双方的贴近,而不断传达着某种异样的温情。

  也就这样安静无言地躺了一段时间。

  久到印斟以为谢恒颜要睡着了,然而乍一侧目,却见傀儡那双明亮的杏眼,彼时在周遭全然黑暗的环境之下,正纹丝不动,异常专注地凝视着他。

  “……怎么没睡?”印斟问道。

  谢恒颜道:“想事情。”

  “想什么?”

  谢恒颜道:“想你方才问我的事情。”

  “……”印斟有点头疼地道,“你不愿说,我便不多问了。”

  谢恒颜那头却没声音了。印斟试图看清他的表情,但始终没能看清,最后也只好低低地说:“先休息吧,明天再……”

  “这根本不是我愿不愿意说的问题。”

  谢恒颜忽然开口,不经意地打断他道:“你方才在问我之前,其实已经猜到我是怎么想的。但你之所以还要追着发问,是想坚持得到那个准确的答案……是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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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舍五入就是船戏了啊!!!

  今天也是艰难的第二更!不过还好这个副本很甜,所以写着不头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印斟和谢恒颜可真是……无比自然。

  除了这个,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