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与初遇时的场景似曾相识。
谢恒颜犹是一摇一晃, 倒挂着出现在人头顶——不过这一回, 他亲的不是侧脸,而是壮着胆子, 直接含上印斟的嘴唇。
但那时彼此之间的距离, 实在凑得太近,印斟下意识里紧闭双眼, 甚至能清晰察觉到傀儡无意拂过的冰凉呼吸。
——寻常人类,本不应这般濒临死亡的异常体温。印斟早该料想到的, 只是谢恒颜设下的骗局防不胜防, 真相根本无从寻起。
两人在原地僵持片刻,最终印斟回神睁眼,扬起剑鞘,便朝谢恒颜头顶抡了过去——可怜傀儡一张小嘴,才刚刚沾上印斟半片唇瓣, 甚至还没使力开嘬, 人就已经连翻带滚地飞了出去, 霎时磕得整间祠堂都在用力震颤。
随后一抬头一起身, 额顶便堪堪抵上石剑沉冷尖利的剑锋。
谢恒颜嗓子发哑,勉力喊了一声:“……师兄。”
印斟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知道我来做什么的?”
谢恒颜硬着头皮道:“给我送饭?”
印斟目光一凛,谢恒颜当即便如泥鳅一般,滋溜从他手底滑了出去, 趔趔趄趄直朝神像后头钻——然而不知这厮是真傻还是假傻, 途中一个没能撑稳, 竟给迎头撞到了香炉盖上,嘭的一声,听来都是一阵抓心挠肺的疼。
印斟就抱臂站在旁边,看谢恒颜跟只无头苍蝇一样,捂着脑袋打了好几十个转,最后还是畏畏缩缩蹲在神像旁边,主动投降道:“我……我错了,别杀我!别杀我!”
印斟抱着看戏的心态走近前去,仔细一瞧,发现他并不是真的重心不稳,而是右半边胳膊异常迟缓,此时正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形状扭曲着,看样子像是骨骼错位,几乎丧失了动作的机能。
——想来是之前在黎家后院的时候,这厮匆匆忙忙断了半截小臂,事后没能拼接成功,便成了如今这般狼狈模样。
眼下倒好,敌人不战而溃,印斟若有意想对付这只傀儡,对方压根就没有出手反抗的能力。
“……说吧。”他面无表情道,“你心里应该明白,我想问些什么。”
谢恒颜怯生生道:“你想问什么?”
铮的一声,剑鸣倏然响彻耳畔。
印斟手中石剑毫不留情,再次抵上他的额顶:“……你觉得装傻很有趣吗?”
谢恒颜瞳孔骤缩:“我真不知道你想问什么!”
“来枫镇中二十余年,从未有任何傀儡现身的踪迹,你是第一个。”印斟凌厉道,“自柳周儿那时起,你就什么都知道,包括后来的黎海霜和封偿,你也都心知肚明!”
“她们要杀人放火,又不是我在背后指使!”谢恒颜刻意避开石剑刃口,复又皱眉说道,“再说了,你拿什么证明……我是开天辟地第一只傀儡?我爹都不敢这么保证,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说清楚,你爹到底什么人?”
印斟无意抬手,随之猛然扬起的石剑却一个不慎,往傀儡折断的右臂上敲了一记。
谢恒颜当时疼得脸都白了,忙又一股脑朝神像后躲,印斟起身作势要追,那傀儡偏借着体型优势,一头钻进神像与墙面形成的小石缝里,活像老鼠打洞似的,将整个儿身子一并塞了进去,就仅仅露出半条坏了的胳膊,实在没处可放。
印斟无可奈何,只能在外面喊:“……你出来。”
谢恒颜在里面翻白眼:“出来挨打?你当我是傻子?”
印斟:“我不打你,你出来。”
谢恒颜:“呵呵。”
印斟:“我数三声……你快出来。”
谢恒颜嘲道:“你滚吧,忘了小爷如何救你狗命的?活着回家就翻脸不认人……狗东西,我呸!”
印斟沉声道:“你出不出来?”
“就不出……等、等等,你往哪儿抓呢?印……印斟!”
“啊……疼!!!”
半晌,又听“啵”的一声脆响,随即传来谢恒颜撕心裂肺的一阵惨嚎——印斟抓握着傀儡断开移位的右半边胳膊,一不留神,竟又硬生生将它给拔了出来!
这一回,谢恒颜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他自问性格素来温顺,极少出现过失控伤人的丑态。
然而身体上的尖锐痛感,根本无法单纯地依靠情绪来进行压制。
也就那么一刹那间,傀儡残暴的妖性一触即发,同时催逼他张开利齿,不住发出野兽惯有的剧烈喘息。
而那时的印斟,手里端着那半截木制的小臂,尚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眼前的傀儡却已痛苦至极,使出浑身解数,几乎就要猛扑上前,不顾一切与他展开搏命的抢夺!
然就在这关键时刻,某只獠牙大张的凶悍傀儡,却异常尴尬地发现,自己好像卡在了这条紧密又狭窄的小石缝里……
出不去了?
出不去了。
出不去了!!!
谢恒颜赫然睁大双眼,有那么短短一瞬间,感觉自己快要昏厥过去了。
他蜷在石缝的边缘扭来扭去,蹭来蹭去,用尽所有能缩小身体的方法,却是无论如何,也没能重获自由。
最后走投无路,谢恒颜只能垂下杏眼,将怂巴巴的目光投向一旁看戏的印斟。
好巧不巧,当时的印斟也正在看他。
谢恒颜露齿一笑,随后又羞涩地眨了眨眼。
印斟嘲讽道:“你刚刚想干什么?”
谢恒颜温柔道:“你嘴上有粒饭,我想帮你擦擦。”
“我今天没吃过饭!”
印斟并不打算与他贫嘴,干脆高举石剑,往旁边墙头重重一敲:“你听清楚……容府来的两人现在还没走,你若想打什么歪心思,我自有办法让你死无全尸!”
谢恒颜额顶青筋一浮,耐了片刻,终还是好脾气地道:“你先……把我胳膊拿来。捧着别人身上的东西,也不觉得瘆得慌?”
印斟将那半截小臂高高举起,耀武扬威:“你想要它?”
谢恒颜咬牙切齿:“是的……快点还给我!”
印斟:“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谢恒颜深吸一口气,道:“行……你说。”
印斟眯眼,定定凝向他道:“你爹什么来头?”
谢恒颜不耐道:“早说过了,铜京岛,木匠,姓谢。”
印斟又问:“他也是傀儡?”
“不是亲爹,傀儡也没那功能。”谢恒颜冷冷道,“我爹是活人,养我那会儿,我还是块木头,并不清楚自己的来历。”
印斟:“你到来枫镇,到底是为做什么?”
“迷路!迷路了!我不认识路!”谢恒颜拍墙大喊,“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肯相信?什么柳周儿黎海霜,我一个都不认识……我打从有意识以来,未曾下手害过一条人命,更别提刻意做谁的帮凶!”
“那又如何?”印斟不以为然道,“你是妖物——妖物没有善恶之分,于所有人而言,存在即当是抹杀!”
谢恒颜先时一愣,随即反应愈加强烈,到后来甚至是双目猩红,紧逼向印斟嘶声道:“……可我有害过你吗?”
印斟目光陡寒:“你敢说你从没害过?”
谢恒颜:“我对天发誓!”
印斟不依不饶:“……那你碎牙当晚,控制我是在做什么?”
“我……”谢恒颜瞬间就哑了,直愣愣盯着面前男人冰冷的面孔,温软的唇,他忽然别开目光,像是有些难以启齿:“我那是……”
印斟扬眉:“无言以对?”
谢恒颜反问:“你非想知道理由?”
“能有什么理由?无非就是……唔……”
话刚说到一半,猝然自石缝里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掌。谢恒颜抬颌逼近,同时掰着印斟的下巴迫使他低头朝前,一温一凉两道呼吸骤然相贴,于空气当中剧烈交缠,混乱间的四片唇瓣像是注定绞合在一处般,无不渲染着噬咬吮吸带来的极致触感。
短短一吻转瞬即逝,谢恒颜香完扭头翻脸,反手一把将印斟狠狠掀开,旋即趴在石缝边上嘶哑笑道:“小爷爱吃你口水,是给你面子——还说我想害你?就你那条狗命……值得了几个破钱?”
印斟紧捂发麻的嘴唇靠在墙头,半天才慢慢喘过一口老气:“你……”
“我什么?”谢恒颜随手用袖子揩了把嘴,“气不气?有种进来打我呀?”
印斟当真是气笑了:“……你胳膊还要不要了?”
谢恒颜自暴自弃道:“送你了,你晚上抱着它自个儿嘬罢!”
印斟脑子一热,忽就没由来地觉着恶心——尤其想到适才与这傀儡行过如此亲密之举,便愈发觉得胸闷气短浑身难受。
如今再一抬眼,瞧着墙后那厮泼皮耍赖的嘴脸,印斟甚至感到嘴唇如被千万根细针依次扎穿一般,火辣辣涨得阵阵生疼。
——一直熬到了最后,忍无可忍。
这位堂堂璧御府成家威风凛凛的印大师兄,当夜被人强吻两次过后,终于耐不住心头恶寒,顺手抄过他的贴身石剑……
强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实准确来说,应该更像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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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一波我的小傀儡,断爪爪超级痛。
但印斟作为璧御府的人,对待傀儡肯定会有他自己的处理方式,相对于成道逢容饮来说,印斟真的是炒鸡温柔了。
谢恒颜(小声逼逼):他会为他今天的残忍行为感到后悔的!!
印斟:……更残忍的还在后面。
谢恒颜(懵逼挠头):啥?还能有啥?
印斟: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