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睡了,本座却睡不着。”

  濮怀瑾刚醒, 眉眼间晕开惺忪睡意,稍感喑哑,神情却是很放松。

  但裴沐之看上去就没那么高兴了。

  灌满水的田间满是泥泞, 不仅如此, 这活儿竟还需要他亲自下去,魔神很嫌弃,魔神不愿意。

  隔壁田间的浪头看他一脸不情不愿,也只得摇摇头,叹气道:“唉, 像你这样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 看着就干不了农活, 听俺阿娘说,你家中还有位怀了身孕的夫人, 依俺看,你们该去镇上置套宅院, 一堆侍从跟着伺候,干啥来云水箐嘛,按你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 还要养老婆孩子,俺看着悬。”

  俗话说的好,人活着就是为了争口气, 魔神不是人,但这口气他还是要争。

  仔细想想, 上一个敢这么和他说话的, 大概已经去投了几轮胎了, 更别说还是个普通的凡人这么讲。

  秉持着捏死一个凡人随时都可以的理念, 裴沐之也不急着动手。

  在浪头的怂恿下, 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回来的路上他几次三番在想,要不要回过头去把他捏死算了,浪头却对此毫无察觉,依旧和他有说有笑的从平头顶下来。

  裴沐之正一肚子没处撒,刚回去,便见濮怀瑾躺在床上,抬眼看他时,眼神朦胧,气也顿时消了一半,但还是觉得不高兴,黑着脸咬牙:“本座这副模样,说出去是魔神谁信?真是折损威严。”

  濮怀瑾也从未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模样,只见过他位高座之上,底下匍匐着黑压压一片魔修,任他呼来喝去,随意使唤。

  现下他又气愤有恼怒,语气里还夹杂了一丝委屈的样子,有些让人忍俊不禁。

  濮怀瑾没注意,自己的眼眸中已然含笑:“把衣裳换了,洗干净鞋底再进屋。”

  他喜干净,目下容不得污秽,所有人都知道,更别提那人和个泥球似的。

  那一抹笑意惊鸿一现,裴沐之看的有些失神。

  他至今见过的濮怀瑾,有皱眉呵斥的时候,有一言不发时候,大多数时候是冷冰冰不爱搭理人的,恍惚间才发现,这么久似乎从未见他露出过一丁半点的笑意。

  “你笑什么?”裴沐之迷惑。

  濮怀瑾没想到一闪而过的笑意竟也能被他捕捉到,转过头装的一本正经:“没笑。”

  这副若无其事的淡然模样,让人忍不住想把他弄脏。

  裴沐之突然反映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举步就往床边走,全然不管鞋底带的那层厚厚的泥土,径直踩了两排脚印,顺其自然在床榻旁坐下,侧手便将刚刚坐起身的人抱住。

  “好啊,你敢耍本座!”

  边说,他还故意蹭一蹭,将衣袍上沾染的泥土蹭到对方身上,不染纤尘的白裳上顿时多出一排泥痕。

  心思得逞后,裴沐之得意的笑着将头埋进濮怀瑾的颈窝。

  要脏一起脏,谁都别想跑。

  濮怀瑾垂落眼眸,遮掩快溢出的笑意,伸手推扒在他身上的人:“没耍你,放开。”

  裴沐之环住他腰肢的手臂又紧了紧:“不放。”

  濮怀瑾低头,看着和他接近处的白衣成功被他弄上了泥,低声道:“放开,我去换身衣裳。”

  裴沐之充耳不闻,已经保持着方才的动作:“不放。”

  “真不放?”

  这话有用,裴沐之乖乖的把手松开。

  濮怀瑾拢拢衣领,站起身去拿干净的衣袍。

  裴沐之仍坐在床榻上,回想白日里的事,越想越来气,小小凡人居然敢挑衅自己,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破地方休想让本座再去第二次,明日本座便从魔界召几个人来,让他们去做,顺便还能过来伺候着,挺好。”

  “不好,”濮怀瑾拒绝,随后淡淡道:“这样和换个地方把我关起来没有区别。”

  派人日日守着,就如同被封入琉璃窗里的昙花,照不见月光,只能被困在那儿,任由旁人欣赏。

  然而裴沐之察觉不到那么细腻处,但是有些不乐意了:“魔界魔神,什么都不做,日日在这儿陪你,你还敢说没区别?”

  濮怀瑾无奈,自己说的并不是这个,不过裴沐之要气,就由着他气去。

  虽然被蹭上泥土的只是外袍,濮怀瑾还是连着亵衣一同换掉,拉上纱帘阻绝外边看过来的目光。

  裴沐之觉得此举有意思,起身走过来,语调嘲讽:“你全身上下哪一处本座没看过,又何必遮遮掩……”

  话音未落,纱帘再次被拉开,里边的人已经换好衣服,并且穿着整齐。

  濮怀瑾瞥了眼床榻,被裴沐之适才跳上来时印了个泥引子,便出声道:“今晚你睡床,我去睡软榻。”

  “那怎么行!”

  裴沐之几乎想都没想。

  软榻狭小,没床榻那么宽敞,还不够软,濮怀瑾身子日渐重了,有些时候连床都睡不安稳,如何能去软榻将就。

  他既阻止了,濮怀瑾也没坚持。

  “既然如此,你把床褥换了,”说罢,顿了顿:“然后我睡床,你睡软榻。”

  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问题,总感觉这几日濮怀瑾在自己面前胆子越发大了,戏耍不说,还敢让他去睡软榻,回想起刚把他带到沉珠宫时,那副宁为玉碎不可瓦全的样子,不强硬些他连眼神都不会给。

  比起那时,冷的仿佛苍山冰雪,现在的濮怀瑾好像是略沾了几分烟火气。

  不过裴沐之还是不乐意,濮怀瑾没从前那么抗拒他了,那怎么可以,自己那么恨他,他也该恨自己才对。

  于是沉下脸,故意冷声道:“是不是本座近日来脾气太好,才让你有了本座好说话的错觉。”

  濮怀瑾侧眸望他一眼,抬手将袍子内的头发拢出,不说话,只是朝着屋外软榻走去。

  没走两步,手腕就被抓住,方才还在那儿振振有词放狠话的人,此时已经来到他身后,咬牙切齿:“行,本座去睡软榻。”

  随之,濮怀瑾又往床榻上的泥印淡淡瞟了眼。

  裴沐之知晓他何意,无可奈何,只能接着说:“等着,这就将床褥换了。”

  说罢转过身,打开柜子搬干净的床褥去了。

  濮怀瑾这才转过身,嘴角勾起极微的弧度,没有说话。

  入夜,两人各睡各的,烛台上的灯火刚熄灭,没一会儿卧房便传来开门声,尽管很轻,还是被濮怀瑾听见了,他很配合地没睁开眼,假装睡着了。

  裴沐之见床上没动静,才抱着被子,蹑手蹑脚地上了床榻,合衣在濮怀瑾身旁缓缓躺下,尽力不发出声响,害怕把身旁人吵醒。

  本以为悄悄上床总该消停了,没想到他还不放心,凑近濮怀瑾的耳边吐气:“睡了么?”

  濮怀瑾不动声色。

  裴沐之没同往常一样贴上来,而是翻身背对着他,开始自言自语:“你倒是睡了,本座却睡不着。”

  夜深人静,身旁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衣衫摩擦被褥间发出的响动。

  随后,声音逐渐加重,似在极力抑制,梗于喉头,又似呢喃叹息,悬在半空,禁锢于手掌间,又溢散在黑暗中。

  濮怀瑾迷惑,这是做噩梦了?

  仔细一听,越听越不对劲,猛地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在做什么。

  脸庞开始莫名其妙的发烫,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裴沐之的急缓犹如一把钩子,钩住他原本平和的呼吸,迫使其一同起起落落,仿佛下一刻就要溺毙在深海中。

  濮怀瑾拼命将自己从漩涡中挣脱出来,一面耻于居然几声异样就让他理智回退,一面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动,想跟裴沐之保持些距离。

  才微微侧了个身,一只手臂突然搭到濮怀瑾的腰上。

  不知何时,身旁人已经完事,磁性的声音在他耳旁回荡。

  “原来没睡着啊。”

  作者有话说:

  虽然过了520,还是放个小甜饼

  某裴:胆子大了,竟敢和本座说不。

  濮濮:需要我跟你道歉么?

  某裴:道歉就不用了,贴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