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也能重新做人吗？
“陈副官, 目前地震情况已经统计完了，地表开裂范围都记录在图上。”庄蔓生将手背在身后跨立，她衣装笔挺、腰板挺直, 头发盘在帽中，显得格外英姿飒爽。
陈副官一边翻阅着地图，一边揉着眉角。过度缺乏睡眠导致他现在头疼欲裂。陈穆掰开颗糖塞进嘴里, 咬碎时甜味在口腔中溢开, 总算是眉头稍缓。
“所以…目前地震导致的裂缝几乎纵跨整个围城？”
“根据我们的调查和北面4区5区反馈的情况来看, 确实如此。”
陈穆观察着图册上面那条突兀的黑线，从北端直直延伸到南端，如黑蛇般蜿蜒曲折。
不对, 比起黑蛇，更类似于一个个点连接起来的星线……是洞口！
陈穆抬眸发问：“这次地震跟怪物洞窟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我问过前几天途径过洞窟的队员, 他们确实表示，远远似乎看到洞口附近冒出细密裂纹。听说5区那边也有相同情况。”
“裂纹最先是从怪物洞口处冒出来, 然后一点点蔓延开的。”
“目前我们站的研究人员推测，可能是由于近几年不断冒出的洞, 导致地层不稳定引发了地震, 进而致使地表开裂。总部地质局还在研究中, 暂无定论。”
“我明白了。林长官那边有来消息吗？”
林霄刚好前两天带人去北面洞窟剿怪了，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近几天通讯系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那边迟迟没来讯，这让陈穆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暂时没有。有情况我会第一时间告知的。”
陈穆微微颔首。
在陈穆布置完接下来的部署后, 庄蔓生并未离开，而是停留在原地, 略微迟疑的样子。
“还有什么事？”
“陈副官……”她眉头微颦, 还是将吞在口中的剩下半截话给吐了出来,“氧气罐中气体检验报告出来了。”
似乎是担心陈副官不记得，庄蔓生又补充了一句：“就是之前陆满在监狱时，为防止他往外喷气，做的防护措施。”
陈副官当然记得这件事，当时他还是眼睁睁看着钟医生把氧气面罩啪嗒一声盖在陆满脸上的。
“结果如何？”他示意庄蔓生继续说下去。
“当我们打开氧气罐时，那些雾都沉降依附在罐身上，我剐蹭了一小部分带到实验室，他们观察研究得出的结论是——”
庄蔓生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组织措辞，接着说到：
“那并不是气体，而是一种目前尚未被记录在生物库中的新物种……而且那些微小生物，还活着。”
“你的意思是，陆满当时喷出来的并非雾气，而是一群新型微生物？”
“是的。”庄蔓生悄悄观察着面无表情、看不出想法的陈穆，又补充到，“但研究报告显示，这种微生物目前来看，并不会对人体造成损害。”
陈穆不是没听出来自己这位下属言语里潜藏着对陆满的偏袒。
“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这几天辛苦你了。”
“陈副官同样要注意身体。”
她微微点头，干净利索地退出门外。
庄蔓生前脚刚走，何景后脚又推门进来了。
陈穆让何景做完安居区重建的汇报后，开始进入这次喊他回来的正题。
“关于你之前提出的帮陆满回家这件事，也许城区会有曾经到去过或路过青苗村的人，我已经让人在收集青苗村的相关讯息了。”
“如果能找到的话，那可太好了！我算是看出来，陆满陆满，人如其名，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盲。”
“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太清，在安居要不是我带着，他好几次都差点走岔路。要是没人带路，依小陆那路痴德行，他铁定摸不回去！”
说起陆满，何景脸上不自觉带上笑意。
“经过这几天相处，你觉得，陆满怎么样？”
陈穆悄悄观察着下属的表情变化，问到。
“之前在前瞭站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既热爱做家务又爱干净懂礼貌，这次在安居也是。陈副官你也知道，他救了很多人，也帮了我们不少……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除了是个好人之外，还有别的吗？”陈穆地认真看着他，何景沉默了一会，眼神有些躲闪。
他吸了口气，还是依职责所在，进行如实汇报。
“他确实有些地方和普通人不一样。”
“小陆的力气很大，能一个人撑起需要起吊机才能扛起的柱子。那是一次墙柱要倒塌，他为保护墙下的小女孩时，我发现的。”
“还有一次，他的手臂被锋利瓦片划破，袖口鲜血淋漓，我正准备强撩起他的袖子帮他包扎时，却发现什么伤口也没有。我怀疑，他的自愈能力也超乎寻常。”
“还有……”何景最后欲言又止。
“还有？”
“没了，就这些。”何景摇了摇头，将本来到嘴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他转身离开，推开厚重的木门，便看到陆满正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垂着眼帘，似乎有些昏昏欲睡。
陆满的两只手都乖乖放在腿上，指节分明，光滑白净。
何景不禁回想到，那天余震、废墟坍塌，陆满跳下洞里去救跌落下去的队员时，他似乎看到——
当时扒在洞口边缘的，并非人类的手指，而是深深抠进瓦砾片中的利爪。
但当时一片混乱，天色昏暗，他看错了也说不定。
“轮到你进去了。”他伸手过去正准备推一下陆满，手还没触碰到他的肩膀，陆满便惊醒了。
他眼眸中闪过一丝警觉，看到是何景之后，那阵冰冷转瞬即逝。
陆满笑着点点头，站起身来。
办公室内，陈穆用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陷入了思考。
刚刚何景没说全。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还有事情瞒着自己，但陈穆也没追问。
因为陈穆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自那次送陆满出站后，陈穆便没怎么与他接触了。这些天，反倒是庄蔓生和何景与陆满接触得多。
经过几年相处，陈穆对他的两位下属都有着较深的了解——庄蔓生为人严谨，何景外热内冷，两人都不是容易被收买抑或是讨好的类型。
可他这两位难搞的秘书对陆满的态度，竟出奇地达成了一致，都带着些偏爱与袒护。与陆满走得更近的何景最为明显。
瞧他们那说一句补一句的样子，似乎是担心他陈穆，会去做那个妄下论断的恶人一样。
陈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此时门口处传来敲门声。
“进。”
门打开了道小缝，那人扒着门缝，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
“陆满？”陈穆挑了挑眉，正想着陆满，陆满就来了。
陆满一溜烟小跑过来，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关于回家……”两人几乎同时出口，又同时停顿。
“你先说。”陈穆点了点头，让陆满先来。
“关于回家，我有点思路，想问陈副官几个问题。”
等陈穆点头，陆满往下继续说到：“地震造成的缝隙到底有多长多宽，我还有机会从陆地上跨越过去吗？”
“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问题。裂缝从南往北纵跨围城，目前调查出来距离最短的地方，也有至少五百米。所以，纯靠步力走过去这条路断了。”
“至于飞行载具，十几年前，围城的最后一架直升飞机就被怪物摧毁了。”
“热气球我们曾经尝试过，但不知为何都失败了，制作出来的气球能短暂浮起，但无法载人。也许是空气密度的原因。”
“实际上，我们也有部分成员现在被困在了裂缝对面回不来。目前我的想法是，修桥或建缆车。”
“我已经在让工程部那边调研出设计图了。最早也要等林长官他们回归之后，人手充足了才会启动这项工程。”
陆满静静地听着陈副官一一将这些办法阐述出来，心头的疑惑也一个个随之化解。
最后，他提了一个问题。
“陈副官，你知道哪里有会飞的怪物吗？”
这是陆满想出来的究极回家方法。
既然不能靠走回家，那就飞回去。
只要喝下了飞行类怪物的血，他就能获得对应的能力、变成对应的样子。
到时候他就能长出翅膀，扑腾两下飞回家了。
陆满不禁有些怀念曾经遇到的怪鹰，要是能从它身上薅点血就好了。
可看陈副官给他展示的地图册，怪鹰所在的山脉地区，也在地震裂缝的对面。他和怪鹰有没有心灵感应…可惜了。
陈穆看了陆满一眼，眸光微微闪动。他将指节交叉成十字状，放置在桌面上。
“我知道。”
“实际上，前瞭站里可能就有。”
“在哪？”陆满眨了眨眼。
前瞭站里竟然有怪物？可他怎么没闻到。
陈穆站起身来，示意陆满跟着他走。
他们又回到了监狱。
但这次陆满他们并没有在住满轻刑犯的一区监狱停留，而是直直奔向关押了重刑犯的二区监狱。
刚踏进二区监狱，凝重残忍的氛围就透了过来。
所有囚犯都是单独关押，一片死气沉沉，偶尔有镣铐铛啷发出的细碎声响。吸入的空气都仿佛沉甸甸地压在肺里。
血腥味有些浓重，也许是手腕脚腕被磨出血，又或是囚犯身上的淤肿，抑或是牙被打掉后残留在口腔的残血。
陆满皱了皱眉，他讨厌人类血液的味道。
但他们也没在二区停留多久，陈穆跟二区监狱的负责人低言两句之后，开始验证副指挥官的身份卡，并在某种仪器上按压了指印。
之后，陈穆便将身上所有尖锐物品全部脱下，包括钥匙扣和刀具。
陆满犹豫了片刻，也将自己身上蜘蛛怪的刺给取下来交给陈穆，陈穆看了那根刺两眼，便一齐放进保管箱锁了起来。
“在下面，这种尖锐物不仅不能防身，反倒可能成为他们伤害我们的武器。”
“对付他们，要用火。”
陈穆见陆满脸上带着困惑，向他简短解释到。
下面是哪？他们又是谁？陆满反倒更加困惑了。
他们换上了特定的防护服，陆满浑身从头到脚都被包裹住，行走起来感觉略有些笨拙。
陈穆向陆满展示了系在防护服腰侧的「枪」，告诉他说：“这是火焰喷射装置，等会在下面如果遇到意外，就对准它，按下，会有高温火焰喷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给陆满演示着，朝青石墙面按下按钮，立马有一条长长的赤红色火舌从喷枪里飞出来，霎时间黑烟缭绕、火光四溅。
陈穆引着陆满进入一个牢房般三面环绕，一面落门的房间。
忽然，房间颤动了一下，陆满还以为又地震了，可看陈副官表情淡然，他便也保持镇定。
“不要怕，这是沉梯。”
“为什么会动？”陆满有些好奇地问。
“因为上面有人在拉。”
“哦。”
陆满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接着两人缓缓下沉到深深的黑暗之中。
随着越来越靠近目的地，陆满已经嗅到了古怪的味道……像是人，又像是怪物。
他问到：“这下面到底是哪？”
陆满心跳得有些快，也不知究竟是忐忑还是期待。
“三区监狱。”陈穆声音压得很低。
“这里关押着曾经是人的怪物。”
又或者说变成怪物的人。
这是一座秘密监狱。
那些摄入了怪物血液、最终异化成怪物的人们，有些无法忍受怪物血液带来的异变，在痛苦中死去了。
有些全然丧失理智无区别杀人，被制裁了。
还有一些残存了极少部分理智，变成了尚未来得及害人的怪物，于是被关在这座不见天日的秘密监狱里。
“这些年我们都在想办法，让这些人恢复理智，解脱这种不人不怪的状态。”
“将他们关在这里，是为了让他们还有重新做人的机会。”
一旦杀人、吃人，他们便不再有变回人类的可能性，丧失了成为人的资格，所以要将他们约束起来，等待着重见光明的那一天。
这座监狱，对他们而言，既是枷锁，也是庇护。
“怪物也能重新做人吗？”陆满歪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陈穆，想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当然可以。”陈穆的语气不自觉地变得柔软起来，似是想起了故人，“我期待着那一天能早些到来。”
哐当一声，他们终于落到了最深处。
闸门刷地一下拉开了。
他们不再言语，陈穆率先一步迈了出去，陆满小心谨慎地跟在他的身后。
三区监狱的灯光极其昏暗，也不知是电线接触不良，还是故意弄成这样。
陆满猜测可能是后者，昏暗的灯光或许会让怪物情绪更稳定，更有安全感。
由于建于地下，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水汽交织的湿腥味道。
走廊宽阔，两侧不见牢房，全是厚重的墙壁，墙壁顶上开了不少小空洞，有风从洞口穿梭流动，墙壁之后是空心的。
这座监狱似乎没有牢门，墙就是门。
墙面是由厚重的巨岩堆砌而成，上面凝结了不少水珠，有不少早已汇聚成小河滑落下来，徒留行行泪痕。
地上长满了青苔和藻藓，墨绿斑驳，陆满要时刻盯着脚下，以免自己不慎滑倒。
水滴和绿植在地上明明是生命的象征，在地底却仿佛随着时间停滞，凝固成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形态。
如果说二区监狱是沉寂，那三区监狱就是一片死寂。
置身于与繁华人世遥遥相隔的幽深地底，陆满甚至有种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感觉。
安静到极致时，他能听见耳边传来滋滋嗡鸣声。
陈穆的声音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快到了。”
他们路过一座奇怪的牢房时，陆满注意到陈穆放缓了脚步。那座墙面上，有密密麻麻的根须扎透了青岩，渗透到外面来。
“怎么了？”陆满轻声问到。
陈穆没有言语，继续朝前走，走到对面的那堵墙。
他在墙上摸索了一会，按下了什么，一块岩面便沉了下去，露出里面含光闪烁的铁色来。
墙之后竟然还有铁栏杆，双重保险，真是够谨慎的。
洞口里面的黑仿若实质化了一般，外面的光压根透不进去。
“他可能在睡觉……”
套着的防护服一定程度阻挠了陆满嗅觉的发挥，他闻不到，但隐隐感觉到不对劲。
陈穆提起手上的灯，朝着黝黑洞口照了进去。
忽然，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似水波般颤抖了一下，忽然，黑暗裂了开来，倒映闪烁着黄澄澄的光芒。
陈穆愣了一会，陆满拉扯着他，两人连忙朝后退。
下一秒，便有利爪从洞口里伸了出来，大力碰撞在铁栏杆上发出哐当声响，差点勾破了陈穆防护服的一角。
陈穆和陆满几乎同时按下了火焰喷枪，橙红色火蛇瞬间冲了出来，将弯钩般的爪子逼退回去。
陆满听见了翅膀扑腾的声音。
刚才那是他的眼睛！
怪物一直蹲守在洞口，等待着他们到来。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