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前夫执意复婚>第40章 

  “在我心里,我已经见了你千百回,抱了千万夜。”

  在九柄早归剑的寒气下, 陈帘哆哆嗦嗦地搓着手,请这位人形青锋到他洞府去细说。

  白羽回头看了一眼邹翎离去的方向,早归剑戳入地面, 双手搭在剑柄上, 摇摇头:“就在这里说。”

  随后八柄早归剑呼啸着跃上半空,剑气筑结成阵网,直接就地画牢, 陈帘呆呆地仰头看了一眼, 怂了蔫吧。

  白羽双眼已无泪,低着头感应邹翎遥远缥缈的气息, 宛如一只垂头丧气的大狗, 垂着眼又问:“陈仙君, 沈净身上有什么异常?”

  “您追问这要干嘛呢……”

  “这是不离给我的最后命令。”

  “您不肯违背道侣的命令, 可我这……辅佐和守护掌门师兄还是先师给的遗命呢……有些事,杀了我也不能透露的。”

  陈帘说完闭上眼睛,他不想死, 他也怕死,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做做样子罢了。

  “不能透露的是哪桩丑事。”

  他听见白羽疲惫沙哑的声音。

  “是指你丹羿宗代代催炼炉鼎做补药和生育工具, 借此制造兵人,动用【归一】禁术;是指你丹羿宗过去和魔族结盟、和妖族斗法, 抢夺六尾狐, 催生邹翎, 制造至纯炉鼎;还是指仙门千百年来犯下的其余无数罪行?”

  陈帘瞳孔骤缩。

  “沈默, 苏絮, 怀瑾, 兰衡, 不离, 磊落的,无辜的,挣扎的,向阳的,绝望的,我都知道了。世道险恶,所知皆非人,所历皆怪事,你的师兄又置身在哪一条道里?仙道渺茫,人道殊途,缄默能保护谁?”

  陈帘不由自主地后退,神经质地四下环顾,生怕有外人外耳听取了任意一句滔天的丑闻,他看起来狼狈、忧惧到了顶点。

  “我不知道……白羽,你说的我不知道,哪一桩我都不知道!”

  他崩溃地抬眼,正看到白羽的眼神,冷漠而毫无怜悯,唯有无声的冰冷审视。

  这样的眼神充斥了天地间,陈帘本该习惯,却还是被突如其来的负罪感冲垮了心防,膝骤软,跌于地。

  白羽又问:“沈净身上有什么异常?”

  陈帘听见自己牙齿控制不住的磕碰声:“我从前不知道,只是这阵子趁他不在,搜查后才得知的……沈净他……不是人族……是长老们参考着沈默……造的人偶。”

  *

  “你说你爱我。”

  邹翎被迫挤压在冰棺里,听着沈净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异样感愈发浓厚。

  “可是沈净,你爱我什么呢?”

  沈净发着抖抱紧邹翎,唇贴着他发顶:“你这样美好,我第一眼见你就爱你,也恨你。我想靠近你,又不能靠近你,心里爱着你,身体厌恶你,或许正因为这样的撕扯,我才对你渴慕至极。还记得我们初见吗?你在饲红狐,血从你的手臂上滑落,你这样美,却被破坏、被伤害……我当真爱你。”

  *

  “人偶是什么意思?”

  “人偶是备用的掌门候选人。每代兵人都会有反骨,如有掌控不住的,便用兵人的人偶取而代之……丹羿宗的长老们想要听话的、强大的弟子,每代都有兵人,也都有仿生禁术制造出的听话人偶,它们看起来与人无异。这一代的沈默反骨太炽,苏絮性情太烈,是以最开始便把沈净推到明面来。”

  陈帘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双手,干巴巴地嘶哑解释。

  “人偶不是人,无心无情,我也是后来才搜查到,先师便是上代的人偶,制造者将捍卫丹羿宗的命令、虚假的感情注入其中,他便忠心耿耿地为宗门驱策到死。沈净他也是,净无一物,才叫做净。但当初长老们灌输给他的命令上升了格局,‘守卫丹羿宗’之后,还有‘捍卫仙门’。”

  “沈净若是人偶,他对不离的执着从何而来?”

  “是啊……就是在这里出问题了。”

  陈帘凄苦地笑起来。

  “沈默的体质天生会被炉鼎吸引,长老们制造沈净时,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在这一点上是反着制造,是以他天生厌恶炉鼎。邹翎是至纯炉鼎,他天生对邹翎便有翻倍的厌恶。可是……他初见邹翎的时候,先看到了邹翎被狐妖撕咬流血,厌恶炉鼎的本能还没唤醒,先觉醒的是‘捍卫仙门’的意识。”

  “邹翎是仙门的一员,他第一眼先本能地想保护他,第二眼才是本能的憎恶。”

  “最讽刺的就在这里了。一个人偶,被反复割裂的两股本能情愫拉扯着……最后竟然生出了一颗扭曲的,非本能的人偶之心。”

  *

  “你爱我美,还爱我惨?”

  “也许是的。”

  沈净在冰棺里摸索着邹翎的脊背,冰天雪地,狭窄天地,他的身体却是亢奋的滚烫,把邹翎捂得暖烘烘。

  “在遇见你之后,我的世间仿佛才有声有色了。什么叫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我知晓了。我克制自己不去找你,六年了,师兄死时,我都没有踏入逍遥宗去找你,直到小絮毫无生息那夜……邹翎,那是我见你的第二面,我恨你。”

  “我不去见你,不舍杀你,不甘恨你。我看着见闻石里旧时的你,想靠近你,想掠夺你,忍到忍不住了,把你骗来丹羿宗。”

  沈净亲吻邹翎耳畔,说不出的疯癫和眷恋。

  “三百零六年了,邹翎,今日不过是我见你的第五面。可在我心里,我已经见了你千百回,抱了千万夜。”

  *

  “沈净知道自己是人偶吗?”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真相……”陈帘低着头似笑似哭,“狗会知道自己是狗、鱼会知道自己是鱼吗?他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械工具,齿轮之外,不会再转动了。他只知道自己是沈净,丹羿宗是地,仙门是天,哪怕这地脏污一片,这天血雨一片,他也不会动摇守卫天地的信念。拨浪鼓造来摇,他造来死守,器具罢了,哪怕对邹翎萌生了执念和爱欲,也反抗不了本能的命令,先师和长老在世时,早已将他的思想禁锢牢了,不然六年、三百年,他怎么克制得住不去见邹翎?”

  白羽垂眼看手下的早归剑,回忆三百年来与丹羿宗的往来。印象中的沈净温尔儒雅,鲜少见蹙眉头,难听得一句重话,不知虚伪面目时,他甚至与沈净互称道兄过。

  那三百年里,他是邹翎的道侣,不知沈净看着他时,那颗人偶之心在想些什么。

  *

  沈净死死抱着邹翎,身体不住发抖,语气克制不住癫狂的喜悦:“邹翎,时隔这么多年……我终于抱住你了。你说你入魔,我思量好了,你说你不爱我,我也考虑好了。”

  邹翎眯了眼睛,嗅到危险讯号,一言不发地调动灵力悄悄召唤安魂铃。

  心声则吹着口哨笑着聒噪:“看来不用指望他说什么有营养的了,他就是疯,也许是可怜的疯,或者是可恶的疯。这可是一口冰棺,看来啊,他是想杀了我啊。”

  沈净发着抖禁锢着邹翎笑:“我与魔族势不两立,你入魔,我必要斩杀你。你不爱我,我得不到你,我也必要斩杀你。你可以化作我怀里的一抔黄土,一簇枯萎的山茶花,这样,到死你也属于我,不属于沈默或白羽。”

  “死并不可怕。”邹翎语气轻柔淡定,如同在哄骗疯子,“我只是想问你,沈净,从你碰到我开始,你为何一直发抖?”

  沈净费了极大力气抱紧邹翎,手越抖越厉害,笑声都颤抖得越发异常了:“大抵是因为我想要你。”

  邹翎在他心头摇头:“可我知道真正克制不住的拥抱是什么样的。你哥有生之年抱过我两次,那种渴望的拥抱就如凶猛的野兽,我根本不能呼吸。可你不一样,你的拥抱根本不是渴慕,像是极其厌恶触碰我,耗尽力气克制着不推开我一样,仿佛我身上遍布荆棘,扎痛了你的灵与肉。”

  沈净沉闷地笑起来:“是啊,很扎。”

  “你的兄长沈默,天生被炉鼎吸引,沦为兽欲的驱策者。而你,温文尔雅沈净,天生抵触、憎恶炉鼎,是吗?”

  沈净想要收紧与他的怀抱,但就如邹翎所说,他的本能在厌恶和抵触邹翎,心脏却想靠近他,于是只能这样抽风一样发着抖,想要抱紧,却又抱不紧。

  “我再问你,你杀了我之后,你要如何?”

  邹翎在他怀里仰首,双眼的瞳色逐渐转变成赤色,他已开始催动魔血沸腾调动魔力,安魂铃未出,声音已开始成了蛊惑的魔音。

  “你把掌门印留给陈帘,是不是想杀了我,再与我葬在一处?”

  沈净在他的声音里中了蛊惑,低下头战栗地亲吻他额头:“这样多好?我先虐杀你,再陪你一起轮回。”

  邹翎和心声都笑了起来,口头和心底齐声细语:“沈师兄……你真可怜。”

  *

  “您想知道他身上的异常,就是这样滑稽可悲的桥段了。”

  陈帘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擦脸。

  “我不知道他现在豁出去招惹邹翎是想干嘛,终归不是好事。可就像您拉不住邹翎一样,我也拉不住掌门师兄。知道他是个人偶时,我崩溃得想砸烂人世所有的神像,可我……现在想想,他是个人偶又怎么样呢,到底还是我的二师哥。”

  就像无论邹翎是什么,魔也好妖也好,都是白归许唯一的道侣。

  白羽又抬眼看天地浩大,眉目凛冽如青锋。

  常人,非人,众妖,群魔。

  四路英杰,八方宵小。

  生于脏天污地,命运便不能无暇。

  当真是可憎的天地。

  *

  “沈师兄,我的命烂透了,可我还是不想死,你也一样,休要疯癫挥剑。”

  邹翎伸出唯一还能动弹的右手,游蛇一般抚到他耳廓,魔音小鱼似地游进他耳朵里,悦耳如梦。

  “我给你两个不要杀我的理由。”

  “第一,我来告诉你,我为何昨日为魔,今日为人,来日又为魔。”邹翎直视他,声音轻柔如一曲温柔的童谣,“看着我的眼睛,沈净。”

  沈净便看着他的眼睛,邹翎眼里有流星,碎光璀璨,有漩涡,矛盾螺旋。

  邹翎眼里还有他自己,此刻他被他无比认真地凝视。

  沈净陷入了这双柔情似水的眼睛里,浑然没有察觉到冰棺上空慢慢幻化出了一把摇铃,摇铃缓缓旋转着扩大,大如项圈时,七个铃铛同时振响。

  邹翎那双暗红温润的眼睛里骤然蔓延鲜红的赤纹,那么妖异,惊心动魄地勾魂摄魄。

  “因为我生来就一半是人,一半是魔。命运险恶,我一个小小杂种,承担不来,怎能怪罪是我的错呢?”

  安魂铃振出的魔音传入沈净耳中,邹翎轻柔地对他告别。

  “现在,我要用魔的手段,抹去你关于我的记忆了。而这就是第二个不要杀我的理由——记忆篡改完毕后,你不会知道我是谁,你痴狂执迷爱着的将不再是邹翎,而是另一个触手可及的人。”

  安魂铃赤红如野玫瑰,邹翎脸上蔓延开的赤黑灵纹如野荆棘。

  “永别了,沈净,欠你兄长的,我偿还给你,愿你来路光明,捍卫仙门,扶持太平。”

  *

  安魂铃声敲魂响,白羽身躯一震,猛然拔早归剑回头,什么也管不得了,九柄早归剑一起呼啸着朝铃声响起之地而去。

  数里一瞬,疾风扎进七窍里,待看见邹翎的一瞬,七窍血流的流,泪堕的堕。

  他看见邹翎伏在一口冰棺上,赤色的魔纹从他脖子往上蜿蜒,流淌进眼睛里,赤红得消散不去。

  他朝白羽轻笑,咳出的血往脖子里流淌:“结束了,蠢大狗,带我走吧。”

  白羽哽咽着猛的上前,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怕我为赎罪为沈净死对么?”邹翎边咳边笑,“不至于,我不过舍了一条手臂。”

  白羽怔怔地摩挲他原本还能动的右手,冰冷的手毫无反应。

  “我动用了安魂铃,魔血沸腾到心头,右手不能再动弹了。”邹翎笑意盈盈,“很快,沸腾到脸上,到眼睛里,我就完全堕魔了。白羽,我是个彻底的废人了,你还要跟我在一起么?”

  白羽用白袖擦拭他唇角的血迹,泪水不住淌:“我带你走。”

  他抱着邹翎不管不顾地往外飞,飞往可憎天地的任一可憎角落。

  他们在空中飞,陈帘在地上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四溅,只怕人偶师兄一命呜呼。

  他跑到禁地,一入眉目就结冰霜,哆哆嗦嗦跑到冰棺前,只见沈净沉静地睡在其中。

  “师兄,呜呜师兄……”

  陈帘哭得好不伤心,热泪烫醒了沈净。

  他刚要说话,却发现沈净目光变了,从前冰冷严肃,如今却是无限柔情。

  “掌门师兄?你怎么了?”

  沈净在冰棺中抬起手,抚摸上陈帘的脸,指尖不抖,疯情不假,叫的不是连名带姓,唤的是亲密序齿:“小六。”

  陈帘被劈了个外焦里嫩,鸡皮疙瘩还没掉一地,忽然就被沈净拽进了冰棺当中抱紧,以及一句发自肺腑的错位真情。

  “小六,师兄喜爱你,以后别离开师兄半步。”

  “…………”

  后来陈帘花了数年,才放弃挣扎,死心塌地地接受现实——掌门师兄彻底忘记了辗转反侧三百零六年的邹翎,但是那份扭曲的窒息爱意并没有消失,而是转移到了他这个倒霉蛋身上。

  他曾是丹羿宗的影子与帮凶,邹翎就用这样的手段来回敬,令他无可逃离地接纳沈净的一切疯魔。

  漫漫岁月,陈帘顶不住时便会顺嘴吼一句邹翎,他把邹翎之名念叨成了口头禅,而抱着他的沈净听一次,忘一次,问一次。

  “邹翎,那是谁?”

  作者有话说:

  俺:搬砖搬得昏天黑地!

  归许:猛男落泪落得昏天黑地。

  陈帘: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接锅接得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