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前夫执意复婚>第28章 

  “想得美,我让你疼还差不多,哼!”

  白羽哪里有选择的余地, 他任由邹翎乱动折腾自己,忍得尤其艰难,只能颤抖着搂紧他, 一双手徒劳仓促地摩挲着能摸到的肌理。邹翎是风, 是曲,是他想留住的梦。

  “说话啊。”邹翎自己摆弄得太舒服了,软乎乎地笑, “把你当器件使, 会生气吗,归许?”

  白羽喉结不住动:“不生气……不离, 你开心就好。”

  邹翎哈哈笑起来, 舒舒服服地含着, 环着他脖颈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抓起来:“让你当我的狗, 看你生不生气。”

  白羽被抓得泛起阵阵鸡皮疙瘩,刺激感如潮汐涨涨停停,耳边响起邹翎浪花一样的动听声音:“大狗狗归许……汪两声来听听?”

  一瞬间, 白羽忍到了极致,按着邹翎将要失控的刹那, 邹翎竟再度拽着他的神识跋涉进识海,那些逝去的故人, 一个一个慢慢地面目鲜活。

  *

  白羽先见到了沈默, 眼前这段记忆正巧续上了上次他的所见。

  邹翎为了制住失控的红狐, 不小心越过了与沈默的七步之隔, 那沈默一时失控, 恶兽一般将他摁进芳草萋萋的春天里, 仿佛一头空了百年肚子的饕餮, 低头用犬齿撕咬开了邹翎的红衣。

  邹翎身上灵流爆发, 用脱臼挣出左手用力扣住脉门,想召唤出安魂铃来施法控制发狂的沈默,但沈默修为高了他太多,还没等摇铃召出,双腕都被掐住扣在头顶。他在花草泥土里疯狂挣扎,沈默失去理智,欺身来一掌打进他心头,随即压下去欺凌。

  白羽徒劳地在一边想要阻止沈默,颤抖的手想要擦拭邹翎眼角的泪渍、唇角的血渍,可他只是一个旁观记忆的观众。

  邹翎张口咬在沈默肩上,发狠地想要咬下一块肉一般,很快又挨了一掌,单薄身躯撑不住,声嘶力竭地咳着血:“沈默,你这样的修士,也要变成畜生吗?”

  沈默脸上被他咳出的血溅到,摁着他的手忽然战栗,这时那只回过神的红狐冲过来撞开他,叼着邹翎火速逃跑回洞府。

  邹翎一路咳着,所幸住处偏僻,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不被人看见耻笑。一回到洞府,层层结界起,他落地便凶狠地撕下身上破烂不能蔽体的衣衫,身躯各处已经泛起被掐的青肿。

  红狐睁着水灵灵的眼睛懵懂看他,他脸色苍白摸摸她的耳朵,又捂住她双眼,另一手掐起火诀,将衣衫烧了个干净。

  那厢沈默追到洞府来,正在门口道歉:“邹翎,对不起,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去找办法,世间之大,一定可以找到让你我相安无事的办法。”

  邹翎哆嗦着找到了一件新衣衫裹上身体,被揍的伤忽然让他气血翻涌,没忍住吐血吐了满衣襟。他既怕自己是被打伤了根本,又果断地抓住这个机会卖惨,特意踉踉跄跄走到洞府门口,沈默马上拉开了超过七步的距离。

  他倚在门口,眯着眼看沈默,一边咳血一边发着抖佯装镇定:“找不到办法的,沈师兄。既已这样了,不如——不如你直接越过这七步,沈师兄,你来继续做,我们一起认命好不好?反正你我各自的师尊已经为我们订好了婚约。”

  话说得艰难,因他不停地咳,血一口一口呕出来,不知真的是被沈默打出的内伤,还是自出生就积压在心头的沉疴全部发作出来。总之他不停地咳血,怎么擦都擦不完,身上新衣溅上血沫,如一袭阴森的冥婚嫁衣。

  而婚约对象的眼里忽然胀满泪。那么清澈的泪水,滑过他左脸漆黑的痣,痣愈明显,像一点淡化不去的墨迹。

  宿命如果是晕染在白纸上的墨迹,凡人要流下多少清澈不沾血的泪珠,才能稀释这一点漆黑的墨迹?

  沈默背过身:“你分明害怕得发抖,别说这样自欺欺人的话……”

  邹翎倚着门滑坐下来,抱住团团转的红狐,眷恋地蹭蹭她的耳朵:“自欺欺人的难道不是沈师兄你?我们结识一年了,沈师兄,你一直在暗地里查我的身世、仙门的真相,其实怎么查,并不妨碍将来怎么做,说穿了,我们的命注定如此,摆脱不了。”

  记忆到这时,白羽耳边响起了现世中邹翎哈哈笑的声音:“归许狗狗,你看清了吧,当年这时,我还真有打算想着委身沈默算了,反正打也打不过,反抗容易换来一顿揍,只要让娘亲和我自己有个安身的平安地方就好,何必执着被压这件事呢?用身体换一个盟友很划算对不对?可惜沈默真轴啊,明明天性这样馋炉鼎,理性偏要死死遏制住天性。”

  此时,沈默背对着邹翎缓缓地沙哑道:“我查了一年,查出你是借那只红狐肚腹生出的炉鼎。世间炉鼎多低贱,炉鼎不是人,是灵丹,是法宝,是帮助修行的物件,正如我父亲那样。如果当炉鼎也是你的命,邹翎,我求你不要认。”

  坐在门口抱着红狐的邹翎无声地笑起来。

  沈默似乎下定了决心,转过身来看向他:“你方才劝我不要刨根问底,不要失去眼下的平静红尘,不要追问仙门的真相。邹翎,我反悔了,我不接受这畸形的红尘,我不要你认命做我的炉鼎,我会去查我师尊、剑魂山掌门、逍遥宗掌门、魔族魔尊,还有人族过往青史禁地与禁术,这些我都会去查。我一定会查出让我们都解脱的办法,总有一天……你会自由地遇到一个让你心生钦慕的真心人。”

  说完这番话沈默抬手隔空做了个拍头的动作,又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轻轻抛给了七步之外的邹翎。

  那药瓶在空中滑过一道漫长的、优美的弧线,落在邹翎沾血的手掌中,握紧,再松开,记忆之海翻过两年的浪花,跃到了沈默查清一切的时刻。

  沈默在郁郁葱葱的荔枝树下,光影斑驳于他脸上,邹翎在七步之外席地而坐,抱着红狐剥开一颗颗新鲜的荔枝,去核投喂摇着尾巴的红狐。

  半晌,他仰首看向沈默:“沈师兄,说点什么吧?你这样冷寂肃杀,我不怕,我娘亲怕。”

  沈默依旧垂眼,安静如松。

  邹翎便喂着红狐继续说话:“那我继续说些?再过两个月便是我生辰了,届时我便弱冠,也是我们正式结契的日期。沈师兄,我们相识三年多,终究是要走到这一步了。我这阵子在收拾东西,按照师尊的指令,结契后我需得离开逍遥宗,与你一起去往丹羿宗,到时我亦是丹羿宗弟子了。丹羿宗内天才辈出,长老不少,人事复杂,还得劳烦沈师兄先帮衬一二,我什么也不怕,只怕我娘处境不好,她如今只是一只修为低弱的小狐妖……”

  沈默忽然开口:“你娘从前是强大的六尾狐妖。”

  邹翎静了片刻,笑意清浅地抱着红狐温柔反问:“你知道从前,那你知道现在她为何是这番模样么?”

  “妖王将她视作容器,利用她孕育了六个至纯炉鼎。前五个,已成了妖王手下的枯骨,第六个,是你。”

  邹翎微笑:“是我,可我为何没变成妖王的盘中餐呢?”

  沈默抬起眼,眼中一片灰暗:“是丹羿宗将你母亲抢来的。”

  邹翎温柔地循循善诱:“抢来做什么呢?”

  “来改进……”沈默嘴唇微颤,“改进仙门的炉鼎实验。”

  不必邹翎再问,沈默平静地将查清的真相一一道来:“仙门的炉鼎实验,早已暗自进行多年,为了振兴人族盛世。人族过往青史是屈辱之史,神族践踏我等,妖族掠夺我等,魔族杀戮我等,人族用近千年的厮杀,才换来今日的鼎立之态。仙门祖师留下无数裨益后世的禁术,其中一道禁术,名为【归一】:以百活人入丹炉炼一药人,以百药人炼一兵人,以百代兵人炼一神人,剿杀天地,只活人族。仙门一直沿袭禁术归一,代代炼药人炉鼎,滋养一兵人,兵人再与炉鼎交合,再续下代兵人。”

  白羽听到这里心魂猛震,耳边就响起了现世邹翎的笑声:“别怕,你不是剑魂山用代代炉鼎养出来的兵人,你是杂草里长出来的、石头堆里蹦出来的纯粹人族,我天赋异禀的归许,我曾经爱死了的蠢货野狗。”

  白羽:“……”

  汪,可以不加最后一句的。

  沈默冷静地平铺直叙:“三大宗门内,代代有威震四海的不世之才,他们沿袭了归一邪术,未出生便吞噬了不知多少代炉鼎的血肉,畸形地、无争议地成为各宗的掌门长老,并将继续与新一代炉鼎交合,再造下代兵人。这一代丹羿宗的掌门候选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我胞弟,如不出意外,我们二人之一,将与师门炼出来的新炉鼎苟合,可在这时……丹羿宗查探到妖王的诡异行径,他们不管妖族之孽,只管妖王实验出来的至纯炉鼎。他们抢到了你母亲,刺激她,逼迫她,让她为腹中的你倾尽心血,耗断三尾的妖力以哺育你。如他们所期待的,在各种实验中诞生的你,是当世第一个完美无缺,毫无瑕疵的至阴炉鼎。

  “丹羿宗将你视若异宝,不惜为你与妖王周旋,甚至为避耳目特意将你放在逍遥宗。所有长老都将你研究透了,知道你出生前便继承了红狐的记忆,知道你是人族炉鼎和魔族魅魔的混血,知道你偷偷炼化出了属于魔族的灵武摇铃……他们清楚你知道一切,对你一切动作了然于心,但你太弱小,他们不怕你不配合,而且,只要妖王在世,没有仙门庇护,你和红狐永远无路可逃。”

  沈默重复了几遍“只要妖王在世”,随后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邹翎,问:“邹翎,假以时日,你未必做不到带你母亲逃出仙门,你们只是逃不出妖王的手掌心,对不对?”

  邹翎自始至终都安静地抱着红狐聆听,听罢眉目安然,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温柔和平静:“沈师兄高看我,我们逃不出仙门,更不必说逃出妖王的搜捕。”

  “你可以!”沈默忽然重了语气,“我知道你可以忍辱负重,可以操盘棋手,你只是没有时间,只要有足够时间,你能做的事情很多,其中必不包括认命。”

  “认命有什么不好呢?”邹翎摸摸怀里红狐的脑袋,她仰着脑袋啃邹翎的手,“沈师兄能查得这么透彻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但怎么查你大约也查不出妖王的所为。我娘记得她前五个孩儿怎么死的,我便也知道这份记忆,她生来痴傻,被那五份不可回望的记忆折磨得更疯癫。我发过誓,绝不会让她再经受那样的痛苦。她与妖王血脉相连,没有仙门庇护,妖王很快又能抓她回妖族。”

  “我帮你。”沈默这样说,“邹翎,我帮你杀了妖王,我帮你自由。”

  “帮不了。”邹翎这样答,“沈默,我早说过,你得知真相也无法改变、无法撼动它分毫,你知道仙门的丑陋和你奉行仙门的规则毫不冲突,因为仙门是你脚下的地,你的脚无法永远不落地。”

  “我做得到。”沈默这样说,“我的凡胎□□只能落地,魂魄却可以一直悬浮。”

  “你做不到。”邹翎这样答,“如你所说,丹羿宗长老知道我的一切动作,沈默,你也是的,你能查到这些不堪入目的秘辛不过是因为他们愿意让你知道,你不明白吗?当你师尊同意你娶我时,就是默认你便是这一代的兵人。你所查到的仙门真相,不过是你来日也会得知、也要继承的【归一】。”

  清风徐来,荔枝林里的小池水波不兴,光影斑驳里的人心狂澜万丈。

  “我不会继承。”

  “那麻烦的是我……不是你,便是你弟沈净了,不是他,仍会是另外的丹羿宗人选。我真觉得沈师兄你是好人,和你结契不吃亏,沈默,你真的不考虑?”

  “邹翎!”

  沈默骤然大吼,七步之中落叶纷飞。

  “你知不知道入了丹羿宗等待你的是什么?!他们不会让你死,你不仅会成为我的炉鼎,还会成为丹羿宗下一代兵人、下下一代、无数下一代兵人的修炼武器!”

  白羽在落叶纷飞里悲愤冲天,即便知道后来丹羿宗的前代长老全部战亡,邹翎没有进丹羿宗过沈默口中的不堪日子,但白羽还是忍不住,想抽出早归剑把丹羿宗劈成一片废墟。

  现世邹翎在耳边嘲笑他:“你这蠢狗,又炸毛,谁需要你迟到三百年的心疼?叫你别乱动啦!不许调动灵力,你现在在我的识海里,乱动我会很不舒服的,不舒服就不拿你当玉势使哦,回头我自己找新玉势去。”

  白羽满心的悲愤都被打乱成羞耻和委屈了:“我怎么就是那物件了,找什么新的,不许乱说话。”

  “再朝我说一个不字我就夹断你。”

  “!”

  昔年的荔枝树下,红狐被沈默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到了,嗷嗷呜呜地跳到邹翎背后去,邹翎反手轻柔地哄着她,语气依然平静柔和:“不死,便还有活的希望,总比带着她被妖王吞噬殆尽的结局好。沈默师兄,你是仙道中人,是性情中人,我不是,我没有那资格,仅仅是夹缝的生存,对我们而言便已经弥足珍贵了。”

  沈默闭上眼睛,沙哑地道了一句“抱歉”。

  邹翎刚抬头,沈默周身灵流便忽然暴涨,空中一声龙吟般的长啸,未完全成熟的荔枝掉了满地,一柄青光凛凛的长剑突现。

  那是一把不输早归的漂亮仙剑。

  沈默握它在手中,生生折断了剑尖,一举毁了这把漂亮的本命剑。

  “沈默?”

  “接着。”

  沈默将折下的剑尖碎片扔给邹翎,唇角忽然扬起,左脸的痣被一点光笼罩。

  “沈师兄,你什么意思?”邹翎接住了那片流光溢彩的本命剑碎片,神色终于变了,“本命剑有剑灵,你为什么折剑毁灵?”

  沈默却转身离去,反手挥告别:“送你,别丢。”

  邹翎眉心一跳,直觉不妙,背着红狐站起来拔脚就追:“你要去哪?沈师兄,沈默!”

  但无论他怎么追,沈默都将距离控制在七步之外,声音逐渐缥缈:“邹翎,我不会参加你的弱冠礼,我不会娶你。但是……不要怕。你说得对,仙门不可反抗,我撼动不了仙门,可我还有一件事能为你做,所以别怕,别怕宿命,别怕仙门,你不是任人宰割的物件。你谁也不属于,总有一天,你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能肆意践踏你。”

  浮光尽头,沈默回头来,看了他最后一眼:“不离,别怕。”

  冬水化冻春去来,秋水长天夏无色,这一眼成了生死尽头的最后剪影。

  整片记忆识海在此暗淡沉寂。

  白羽伫立在黑暗里,等了半晌都不见光影浮起,满心不是滋味:“不离……你还在么?”

  “唔。”黑暗里荡起了现世邹翎的声音,“我在,在想事情。”

  白羽心想他定然在想沈默,语气低迷了:“这便是你最后一次见沈默的记忆,是吗?他来找你告别,随后他杀去了妖族,想为你杀妖王,可惜独木难支,只剩身首异处的结果。为这,沈净认定是你蛊惑的恶果,将沈默之死的祸端扣在你头上。”

  “唔……是啊,我当时追不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过他这不声不响的一意孤行留有后手,真正的实情得在两百年后再提了。”邹翎的声音有些古怪,话题陡转问道:“归许狗狗,那天在丹羿宗,我见你闯进来时有六把早归剑呢,那你岂不是有六个剑灵?”

  “早归从来都没有剑灵,而且不止六把,对付沈净不用出全部的剑。”白羽清清嗓子,“早归,一共有九把。”

  话音刚落,白羽突然被邹翎抽离出识海,他下意识觉得自己说错什么才惹得邹翎动气,心魂一归位便慌忙惶惑地睁开眼,眼睛被突如其来的月光刺得发疼:“不离?我做错什……”

  一句话还没说完,邹翎便从他怀里挣出来,吃力地骑到他身上去。

  白羽魂魄都要飞出去了。

  不知为何狂性大发的邹翎亢奋又吃力地伏在他身上,紧紧扣住白羽的手亲吻:“归许……归许……人族修士没有人能如你一样炼化出九把本命剑,混血如我,最多就是炼化出两把灵武,你是怎么做到的?”

  白羽脑子空白了好一会,想抓他腰身摁住,理智回笼,只是拽过邹翎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口齿不甚清晰地回答:“我挨了太多天雷……剑骨异变,熬不住雷劈,我便将自己的剑骨劈开,和早归融合在一处,炼化出一模一样的新早归……”

  邹翎眼眸中的癫狂神色一顿,汗涔涔的手胡乱摩挲他的眉眼:“劈开自己的骨头很疼啊!你的修为已快要到大乘期,到时境界提升再惹来天雷,岂不是得再劈开自己的骨头,炼化一把新的早归剑出来?”

  白羽抓着他的手到唇边用犬齿没轻没重地咬:“是,再劈一次剑骨,不离……你别走,你疼我,我就不疼……”

  他想起过去三百年间,每次渡完雷劫后半死不活地来找邹翎。邹翎的长发凌乱地披了满榻,疯癫一夜结束后时常伤痕累累,仍挨过来把耳朵贴在他心口,抱着他轻拍脊背,沙哑的嗓音轻轻哼着引人入梦乡的歌谣。

  过去的邹翎像温水,现在的邹翎像烈火,笑起来可爱又可恶。

  “想得美,我让你疼还差不多,哼!”

  白羽快要攀到山顶时,邹翎忽然抽出手给了他一耳刮子,然后伏下来抱住他,硬生生将他再度拽入记忆识海。

  欲哭无泪。

  *

  再入识海,白羽这回看到的故人相貌熟悉,然性格截然相反。

  那和阿六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郎怒发冲冠,气势如虹,仗剑冲上来就是一顿吼:“邹翎!!还我大师兄命来!”

  彼时的邹翎刚过弱冠,闻声转头来,眼神黯然无光,不知是木楞呆滞,还是不想躲避,一动不动地戳在原地。

  少年郎反倒一惊,剑锋冲到跟前时紧急一转,饶是如此剑尖还是滑过了他右腰,血珠飞溅坠落于荒芜的百花园,染亮了满地的枯枝败叶。

  白羽心魂一震,顿时清醒了,大怒地冲过去,然后直愣愣地穿过了故人。

  “又发飙了哈哈哈!”耳边是现世邹翎快活的笑声,“笨狗,你看就好了!这都是死了的过去,你想干嘛?你能干嘛?”

  白羽执拗地怼到过去的邹翎身边,大手捂在他右腰上,闷闷地追问:“不离,为什么我在你身上没有看到过任何伤疤呢?”

  邹翎得意地哈哈笑:“大约是因为有一半魔血的缘故?魔的自愈力强,我的伤口总是能很快就愈合,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完好如初,细腻如玉,肌理摸起来手感不错吧?不像你,伤疤不少,摸起来太糙了,抱你就像抱荆棘。”

  白羽越发低落了。

  往事记忆里的少年郎倒是大呼小叫起来:“你有病啊?你为什么不躲!”

  邹翎只是笑:“抱歉,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便是沈师兄的小师弟苏絮?”

  苏絮振去剑上血珠,神色又变成愠怒:“不错,丹羿宗内门第九弟子苏絮,来找逍遥宗内门第六弟子对决,报我大师兄之仇。姓邹的,是修士就出剑——我们堂堂正正一战!”

  “好的。”邹翎右手抽出离休刀,一抬手右腰上又溅出血珠,还莞尔一笑做道歉,“不过我的灵武不是剑,苏师弟见谅。”

  苏絮提着剑干瞪眼,两人安静地摆了半晌的对峙姿势,他忿忿然收了剑:“不战了,我不跟伤患动手,更不跟脑子有病的家伙动干戈。”

  邹翎屈指弹了离休刀刀身,邀请一般:“我很好杀的,苏师弟真不考虑下?”

  “……哈?”

  邹翎善意地提醒他:“不然,苏师弟就得延续沈师兄和我的婚契了。”

  “……哈?!”

  苏絮收回去的本命剑又召唤出来了,他像只小狮子似的暴跳如雷,但因为过于激动,嘴巴里并没能吼出什么清晰的话,只有囫囵的单音节。

  邹翎依然松松垮垮地拎着刀,歪了头眯着眼轻笑:“说来我也感到意外,我还以为延续这份婚契的会是沈师兄他弟,没想到来的却是丹羿宗老幺。苏师弟,我听人说沈净长得极像沈默,这是真的么?”

  苏絮又被激怒,持剑就要怼上去干架,谁知空中忽然飞来一片落叶,叮当一声敲在他剑身上,清越金属声起回风,地面枯叶随风起懒腰。

  记忆里过去的邹翎和现世的邹翎同时喟叹了一声:“大师兄啊……”

  白羽侧目看去,见到了来者。

  风起,怀瑾周身悬浮着残枯的落叶,他生得俊美,但此时眉眼满是阴霾:“逍遥宗已向丹羿宗说过,沈默之死和我六师弟不相干。阁下如若执意来刀剑相向,在下可以与你奉陪到底。”

  风落,苏絮帅气地掉转手中剑削去落叶,及颈短马尾一扬,三尺青锋一指:“贵宗说无关就想撇得一干二净了?既然阁下愿意不吝赐教,那么在下便大胆讨教了!”

  于是这两人在荒芜的园子里一顿斗殴,旁人怎么劝架都无济于事。

  “归许,你看这世上是不是有很多特别有趣的事情,比如这两个性情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初见就打得不可开交,互相都看不惯,不是口头呛话就是手上动剑。”白羽听着邹翎微低的语调,“谁知道他们慢慢的,悄无声息的,竟成了一对儿,我是真想不通呀。”

  白羽觉得此时邹翎想一只蔫了耳朵的狐狸:“这苏絮也是丹羿宗养出来的兵人?”

  “啊,是的,不然他何以小小年纪这么强?他是丹羿宗再优化的新兵人,不像沈默那样还有些明显的天性缺陷。”邹翎语气松快了些,“但他还是比不过沈净,那家伙其实才是这一代中最合适的兵人,直到现在我也纳闷为什么不是沈净来续婚契,也许是沈净自己有问题吧?你看之前,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拿小宝威胁我当他情人哦,还搞一些密室的五花大绑,那情趣藏得可真深啊。”

  白羽登时攥紧了拳头,从当初察觉到沈净的觊觎之心后便极其不痛快,大抵是他明白,对邹翎这样的人而言,负罪之心有时凌驾爱恋之情,他害怕他将对沈默的愧疚投射在沈净身上。

  更何况沈净是个装得极好的斯文败类,心里不知藏多少爱而不得的扭曲。

  “苏絮不像丹羿宗里养出来的,就像兰衡不像是剑魂山能养出来的一样。”邹翎又低沉地自言自语起来,他也在看过去的记忆,看日天日地的苏絮,看沉着沉静的怀瑾,“他经常动手比动脑快,但也不像归许你这样笨,他是个机灵又可爱的小家伙,像一只矫健的豹子。”

  白羽关注点又偏了:“……难道我是你世界里最笨的那个存在吗?”

  邹翎被逗笑了:“是啊!大蠢货!只配干些暖床垫脚的活!”

  白羽很想摸摸邹翎的脑袋,但触碰不到。他想说我确实笨,如果你过去能和现在这样,带我深入你掩埋的秘密,也许,我便能聪明点了。

  但他到底没说。

  识海的记忆慢慢流淌,苏絮时常怒气冲冲地来造访,挑衅不成打架不赢,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黑脸回去。时日一长,苏絮再来逍遥宗时身边必还有另一个劝架的内门弟子,大多时候是和事佬陈帘。

  苏絮气冲冲地挑战怀瑾时,陈帘拉不住便蹲在邹翎身边唉声叹气:“我们小师弟真是……害,师尊和师兄都太惯着他了,惯得不像个小师弟,像个小公主似的。”

  彼时邹翎抱着红狐蹲在一边,听此点头附和:“确实,不过世间应该没有这么能打的暴躁公主。”

  陈帘嘴里会嘀嘀咕咕地说些废话,然后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偷摸两把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再然后会被察觉过来的红狐揍两顿爪爪拳,最后也顶着一张开花的脸,拉着不服输的苏絮回宗门去。

  人走后,怀瑾便过来,一手盖邹翎脑袋,一手盖红狐脑袋,眼里带点笑意,英俊得不得了。

  “大师兄啊。”白羽耳边又响起邹翎的喟叹,他以为邹翎要说出什么伤心话,谁知下一句却是:“我要是个姑娘,就冲你这个笑,早就不要脸地嫁你八百回了。”

  白羽当即醋得不行:“他、他待你好只是师哥的好,我待兰衡也这样好,师兄弟间的手足情谊,和嫁娶结发完全是两码事吧!不离,你难道会混淆吗?”

  邹翎陷入了一阵凝滞的沉默。

  白羽又想到别的:“沈净那混蛋说过你有三段婚契,第三就是怀瑾,难道……”

  “你果然是个绝顶的大蠢货啊,哈哈哈!”邹翎大笑着打断他,随即笑声甜滋滋地往他耳朵里钻,“我都说了,我不是个姑娘,嫁不了他,可你白归许也是个男儿,我却和你在一起了。”

  白羽呼吸停顿了。

  “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你的,比谁都喜欢。”

  过去的记忆继续缓慢地上演,这一段有关苏絮的记忆没有太多跳跃,这段岁月是邹翎最留恋的时间。

  苏絮三天两头跑来,日子一长逐渐不再摆张臭脸,也愿意心平气和地和邹翎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今天不找我大师兄论剑了?”

  “换个对象吧,论烦了。”苏絮傲娇地拎出两大坛酒,拍封推给他一坛,“我听说你特别能喝酒,人称不倒翁,今天咱们来论酒。”

  “听谁说的啊?”

  “管那么多,喝就完事了。”

  “好哦。”

  两个人便对桌豪饮起来,邹翎酒量并不怎么好,但苏絮却是个一杯倒,喝不到一会便满脸红晕,双手抱着酒坛子,下巴戳在坛口吹酒香,迷迷瞪瞪地摇着脑袋说胡话:“邹翎,你长得这么好,怎么会是个坏人呢?”

  “……苏师弟,以貌取人是不对的哦。”

  “是啊!怀瑾就是这样,长得好但是心肠不好,蔫坏一人。”

  “你是打不过他才不喜欢他吧。”

  “我没有,你别胡说。”苏絮眼睛瞪圆了,“我跟你说,我看人很准的。谁在说谎,我一眼就能看穿了,怀瑾每次打赢我都要说一句不准我再来惹是生非,但他每次都在说谎,撒谎精。”

  邹翎被惹笑了,笑完意识到什么,神情又凝重了:“难道我在你面前就没有说谎吗?”

  “你没骗我。”苏絮认真地点点头,“当初你说自己很好杀,就是想让我杀了你,我知道你没说谎。大师兄的死,不是你有意为之的,你也很煎熬,是不是?”

  邹翎怔住。

  苏絮不住点头,突然差点埋进酒坛子里,邹翎要去扶他,怀瑾突然从不远处瞬移而来,揪住他后颈拎起来。

  苏絮一抬头见是他,醉醺醺地比划起剑势:“撒谎精,来啊,再战!”

  怀瑾拎着人晃,含着笑意看邹翎:“小六,他是不是又找你什么麻烦了?”

  邹翎摇头:“他就是想比拼喝酒罢了,喝不过就这样了。”

  怀瑾叹了一气:“不愧是小公主。”

  邹翎:“……师兄,你上哪打听到他的外号啊?我好像没见你和丹羿宗的弟子往来啊。”

  怀瑾望天。

  苏絮打嗝。

  “如果岁月在这里暂停就好了。”

  白羽听到邹翎如是说。

  作者有话说:

  我搬砖回来了!!

  给大家表演一个五体投地和铁锅炖自己(安详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