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前夫执意复婚>第24章 

  “放开我妻,不许碰他。”

  沈净咬下来的时候, 邹翎的思绪并不在手臂上的痛觉。

  他看着身处之地,有些凝固。此处是个密闭空间,墙上不知镶嵌了多少见闻石, 竟在不停回放一些本尊都忘记的过去。

  邹翎没听到密室外陈帘惊惧的大叫, 他看着那些借由见闻石回放的自己,觉得陌生极了。

  面对仙门长辈时,他是平庸木愣的安静人偶。

  面对沈默时, 他是隔着七步之隔的柔弱小可怜。

  面对苏絮时, 他是把酒言欢的大方师兄。

  面对白羽时,他是……温柔缱绻的痴情内子, 痴得他现在都看不下去了, 痴得简直有点变态。

  邹翎越看越觉得可笑, 心想我竟然有这么多副面具, 那我最初是什么样子的?

  这时沈净唇齿忽然用力,温热鲜血从伤口淌出,他低头看到流于苍白小臂上的鲜红, 眼中忽然浮现赤红的魔纹。

  见闻石没有收录他与沈默……不,是沈净的初见, 但邹翎自己记得。

  那天是他第一次堕为魅魔的日子,他引诱控制了沈净, 动用了尚不成熟的魔血灵武摇铃, 初次尝试着篡改了沈净的片段记忆。

  那是意义重大的一天, 意味着他成功学会沸腾体内的一半魔血, 成功用摇铃去催眠他人——亦意味着他骤然踏入半魔的领域, 从此慢慢走上一条不可逆的魔化之路。

  三百三十年了, 他小心翼翼地利用身体内的魔血, 用魔的修为来弥补自己作为人的弱小, 用魔性以自保。最后自然不可避免地因为使用魔血过度,越过了人与魔的边界,魔性吞噬人性,慢慢变不成人。

  邹翎看着沈净,忽然感到无限抱歉,他轻声问:“沈师兄,你说我咬了你,真的么?你想起来了?”

  沈净停止了咬,抬头时猝不及防撞入他的眼神,瞬间掉入了邹翎用声音、眼神、色相打造的幻梦里:“不……不是你咬我……是你的红狐咬我。”

  邹翎低头,瞳孔里流转着赤色的灵纹,眼神悲哀又柔和:“不,沈师兄,就是我咬的你。”

  邹翎的记忆回到三百多年前,彼时他在花丛中小心饲着娘亲红渡,忽然有一道凌厉剑气而来,伴随一声“放开他”的锐呼。红渡的狐狸耳朵陡然一竖,魔性大发地张着獠牙迎上来人,却被强横的剑气击飞。

  那长剑如虹,锐利不可挡,邹翎眼睁睁看着剑锋即将刺入红渡身体,他在极度恐惧和刺激之下催发了体内的魔血,一瞬堕为魅魔,向那少年修士释放了身为魅魔的魔力——他利用魅魔的下贱本能引诱他堕入一个猝不及防的爱狱里,以此迫使他偏了剑锋。

  他太害怕娘亲受伤了,一瞬堕魔恢复为人后,犹扑上去拽住他胳膊,少年修士一挣,他怕他再用长剑,便用尽全力去咬他的胳膊。

  然而即使他把他的手臂咬到血肉模糊,那少年修士都没有反抗,反而跪下来,伸手紧紧抱住了他,呼吸凌乱地亲吻他的侧颈,而后将他按入花泥里混乱地撕扯衣襟,混沌地说:“我喜爱你,好喜爱你,和我……和我……”

  邹翎那一瞬间才彻悟自己做了怎样可怖的事情。

  他轻而易举地把一个初次见面的天之骄子拉下了深渊。

  红渡扑上去撕咬少年修士那条受伤的胳膊,他从负罪和被啃咬的混沌里醒来,召唤出了自己炼化不久的摇铃,振着铃,吐露着肮脏的魔音,尝试着将少年修士的记忆抹掉了这一段。

  他还催眠了他三次:“你不爱我,你憎恶我至极。”

  于是那修士便只记得自己被一只红狐撕咬,忘却了最初怎样踏入爱欲的深渊,只记得扭头踩入恨的囚笼。

  “你咬的我?”沈净定定看着他,没有过问重大的细枝末节,只在乎这一个前缘深重的结果,“你咬的我。”

  “我咬的。”邹翎轻哑地笑了笑,“可我没仔细看清楚,没发现你左脸并没有一颗痣,我一直以为,咬的是你师兄沈默。”

  沈净与沈默同为手足,亦是师门兄弟,他们长得太像,加之沈默对至阴炉鼎敏感之极的重欲混淆了邹翎的感觉,他试探过他,却没想到沈默不知出于何等心理承认自己才是被咬的人。导致这么多年来,邹翎一直没有意识到,沈净那样厌恶自己的理由,不仅仅只是因为他间接害死沈默苏絮。

  还因为他对沈净施加了摇铃的催眠。

  沈净专注地盯着他,唇角沾了血渍,笑起时透露着嗜血般的危险,他有许多不知道的真相,但他只在乎其中一点:“原来如此,你以为你伤害的是我哥,愧疚只给了他,从来没给我。”

  邹翎看着他占有欲恐怖的眼神不觉害怕,只觉负罪。

  陈帘之前告诉他,沈净压抑着恋慕喜爱他的本心,然而现在想来,那恋慕根本是邹翎对他释放魅魔魔力的后遗症,更难受的是,他后面又用摇铃催眠了他的感情。

  倘若沈净这三百多年来一直处在对他时而爱时而恨的漩涡里……那他当真是欠了他太多太多。

  “就是这样的眼神。”沈净附身而去贴近他侧颈,这一回,邹翎没有躲。

  沈净抱紧了绑在轮椅上的人,狂喜和兴奋的情绪争先恐后地从病态的骨髓里钻出来:“邹翎,邹翎,你就该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而不是去看别人。”

  邹翎无处回避,只是道歉:“对不起,沈宗主……你的大好人生,原来一早让我毁得一塌糊涂。”

  “那便偿还我。”沈净轻咬他侧颈,抑制不住沸起的病态渴望,“把你这副残躯给我,剩下的寿元给我,生死意志给我,所有感情通通给我……你的世界只剩下我,为我所有,为我独占,邹翎这二字的一笔一画,都浸透在沈净这个名字里。”

  邹翎与沈净对视,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一直以为自己欠的只是沈默,没想到多了一个沈净,但这也无妨,终归他欠了丹羿宗,一并还债就是。

  只是若以情还,这实在办不到。

  于是他静了又静,对沈净说:“沈宗主,你来杀我,好不好?”

  沈净没有预料到会等来这样的答案,一时之间愣住了,他看着邹翎淡红的唇珠微动,吐出的字眼轻柔,似有诚恳的愧疚,没有丝毫的妥协。

  “我欠了许多债,债主太多,可惜我的命只有一条,只能谁先到先得。我可以任由沈宗主折磨报仇,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千百刑罚可以一样一样轮着来。”

  邹翎的眼神无悲喜无忧惧,唇角甚至还挂着笑,平静柔和得像在与人谈一桩交易,平静得让沈净逐渐控制不住心头涌起的愤怒。

  “你要怎么报仇泄愤都可以,只是唯独一条,沈宗主若想让我爱你,我心无余力不足,实在无能为力。”

  邹翎识海里闪过一个冷冰冰的英俊剑仙,他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认真地对沈净说话:“我原本想让小宝来送我最后一程,谁知阴差阳错,让我得知还有你这个冤大头债主。沈净,邹翎欠你良多,无可偿还,只剩一命,望你笑纳我头颅。”

  沈净眼中浮起暴怒,待要发作,密室的墙壁忽然被好几柄仙剑洞穿,只听轰然一响,见闻石回放的场景纷纷崩溃消散,沉烟滚滚间,踏进了勾勒飞羽纹路的脏污白靴。

  “说这种话时……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邹翎头皮一麻,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到了风尘仆仆的不速之客——

  白羽破开密室,持着早归剑冷若冰霜地迈进来,唇角竟有未干涸的血渍。

  *

  万仙大会那天,白羽收到兰衡的求救时第一个赶了过去,待到现场,差点被眼前情景气炸。

  笑千秋坐在兰衡身上,将他的衣襟撕得破烂,略长的指甲蹭着兰衡敞露在外的肌理,划出了好几道渗出血丝的伤痕。

  白羽看到兰衡在地上神志不清地抽搐着,平日端方持重,束紧的衣衫在此刻被撕碎,苍白的身躯上尽是斑驳的旧伤痕,只看一眼便让他眼睛刺痛:“放、开、他!”

  笑千秋耳朵一动,第一瞬间毫不留情地拽起兰衡挡在自己身前,白羽手中的早归剑险些伤到他,剑锋只能生生转弯。

  这魔头笑盈盈地抱着木偶一样的兰衡当挡箭牌,顺势靠在他身上亲昵地耳鬓厮磨:“白大剑仙,别这么激动啊,要是不小心伤到你的宝贝师弟就不好了。”

  白羽握紧早归剑,眼神极冷,灵压使方圆十步之外的地方飞沙走石:“笑千秋,你是何时闯进人族的?”

  笑千秋笑着摩挲兰衡喉管上的旧伤疤:“这还得感谢剑仙昨天突然问话,你用千里传音让我和小六聊天,听着听着就生气了吧?你用剑气攻入我的魔宫,又把大殿里的柱子打坏了,但我在那时意识到了,剑气穿过结界时必有可乘之机,于是我便抓紧这大好机会,趁着结界还没愈合,先行从魔族出来了。”

  “出来找死吗?”白羽盯着眼神失去焦距的兰衡,“百年前人族划下结界封闭魔族,你族中人如有敢踏出结界者,我见之必杀。”

  笑千秋环抱着兰衡挑衅:“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如果我死前还能掐着他温存一番,死也死得值当。”

  白羽轻呼一口气,早归剑倏忽一翻,人未动弹,早归剑翻出的剑气已快成一道实质的残影瞬移而去。

  笑千秋还没来得及感应到灵力,那剑气便出现在他身后,对着他肩背劈下来,一道剑气的攻击足以让他疼得手臂麻痹。不过须臾之间,白羽便抓住了破绽,左手风驰电掣地抢走了兰衡,右手持剑对准笑千秋的心脏。

  谁知兰衡竟在这时喊了一声“别”,白羽指尖一抖,那笑千秋便向后侧避开,擦擦血便继续欠揍地笑:“白羽,你大可杀我,只不过杀完我,你就再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办法能救邹翎了。”

  白羽心弦瞬间勒紧:“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知道有一种办法,能阻止他的人性被魔性吞噬殆尽。我闯进人族来,不仅为了看一眼你怀里的可怜小狗,也为了和你做个交易。”

  笑千秋不疾不徐地笑,说出这一句话他便有了免死金牌,于是他话音刚落又反诈,召唤出本命灵武,趁着白羽失神,持着那暗红色的薄长弯刀掠上来厮杀。

  卑劣的是,他的每一刀都劈砍向兰衡。

  白羽失神不过刹那,当即左臂护紧兰衡,单手提剑拆招,愤怒当中掺杂了关于邹翎的担忧,剑势果断收了一半:“你说清楚,你要什么交易?”

  这魔头却没听进去,只顾着刀刀劈向兰衡,猩红着魔瞳笑:“我听见你说话了,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死,我好感动啊兰衡,收你做狗,真是我这一生当中最快意的美事!”

  白羽手上青筋暴起,忍无可忍地使了一招反手剑,怒不可遏地用剑背将他横扫在地:“住口!”

  笑千秋借刀势起身,好整以暇地揩了揩额头上的血,自嘲地笑:“真是不公平,你我一样搞了三百年的至纯炉鼎,你却单手就能轻易揍我,啧。白大剑仙,有你在,我们魔族得不见天日到什么时候啊。如果当年我抓的是邹翎就好了,让他在褥子里给我当狗岂不快哉……”

  白羽眼皮一颤,早归剑上的寒光不受控制地暴涨,剑气摧枯拉朽地将地面震出裂痕。

  笑千秋感应到骤然暴虐的灵压,眼里、脸上全部泛起赤红的魔纹,笑着抬刀主动撞上无坚不摧的早归剑锋,两人一魔掠上半空,刀剑的寒光遇到初夏的骄阳,劈砍成刺耳刺目的雷电。

  震天响的动静早吸引了慕道台上的视线,但混战中的当事人无心理会。

  魔头都喜欢挑着别人的软肋快意地践踏。笑千秋更甚,血流得越多,更能让他尝到扭曲的快意。

  白羽左手紧紧护着兰衡,愤怒肉眼可见,笑千秋唇边溢出血丝,剖心之语仍不停不休:“白剑仙这么生气干什么?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不是没让你道侣当野狗吗?我只是让你师弟当家犬而已,你还得感谢我呢。想来你是没问过你师弟,其实做我的爱犬很痛快,一点也不丢脸,如果我当初抓的是小六,我一定会加倍疼他。”

  早归剑的汹涌剑气令周遭失色,笑千秋忽然笑着侧肩,主动让左肩被剑气划出血珠,顺风溅到了兰衡神志不清的脸上。

  这魔头的吐字带着疯癫的温柔:“小狗,你看你师哥气疯了,要杀我,你手里有刀,快往你最爱的师哥胸膛里戳一刀。”

  “小狗”二字让兰衡陷入不得苏醒的噩梦,苍白的侧脸被血珠点缀,双眼更加混沌。他右手分明空空,却真的听从了笑千秋的命令,真的以为自己手里有刀,握着空气真的往白羽的胸膛里一戳。

  这似乎是身为至阳炉鼎的兰衡,对占有他三百年的魔头刻入骨髓、烙印进魂魄里的言听计从。

  白羽因这一事实感到无比的暴怒和负罪,可他无能为力,既不能让兰衡挣脱出噩梦,也不能一劳永逸地斩杀笑千秋。

  笑千秋分明被揍出一身的伤和流了到处的血,却言笑晏晏如立于不败之地的胜者:“啊,我忘了我的刀在我手里啊,小狗,那就给他一掌,我要你使尽全力的一掌。要是不听我的话,你知道我会怎么惩戒你,记得吧?”

  兰衡瞳孔缩成一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色苍白成惨白,发抖的手聚起灵力,嗓子里翻涌着兽一样的低鸣,一掌错乱地打进白羽心口。

  笑千秋放声大笑:“乖小狗,真听话!”

  白羽默不作声地挨下这一掌,咽下喉头血腥,他一声不吭地继续护紧兰衡,只是骤然逆转周身灵流,把早归剑塞进兰衡的手里。

  烈烈夏日与寒冰共存,他一字一句地传音给兰衡:“师弟,别怕。还记得剑魂山的修炼法则吗?噩梦自己终结,美梦自己制造。现在,困住你三百年的噩梦就在这里,别怕。想一想从前在剑魂山练剑的岁月,我们练了几千日夜的剑,挥下千万次的剑招,不是每一次都能挥出剑气,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击倒对手,今天挥剑,是为了明天能更快地收剑入鞘。所以别怕,这里是人间,师兄在这里,你只管挥剑!”

  半空的热风刮过兰衡喉管的旧伤疤,锋利大梦没有醒,手中早归剑沉如泰山,他混沌在漆黑又赤红的噩梦里,看不到一丝光明,只是那一声“挥剑”惊醒了潜藏在深处的也曾千锤百炼的剑修之心。再痛苦难当和神志不清,他也本能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挥剑。

  挥剑!

  早归剑逆着夏日挥起沉重的弧度,揭开三百年的幕布,撬开一寸耻辱的家犬项圈,挥下重新为人的第一剑。

  剑名早归,剑名归去来兮。

  风嚣日寒,笑千秋攥住劈进左肩的早归剑,生生将剑锋从血肉里剥离,而后用这只鲜血淋漓的手扇兰衡的脸:“这样会让我很疼的……哥哥。”

  “哥哥”两个字一出口,兰衡对不准焦距的双眼骤然清醒,发抖的手拿不住沉得要命的早归剑,正要脱手,白羽握住他的手,两人共同握着早归剑挥剑。

  笑千秋半身浴血,勉强挡住早归。

  白羽声如寒钟:“滚回地狱去。”

  “下地狱前我会拉小六一起。”笑千秋盯着早归剑上的手,瞳孔里的魔纹停止流转。

  白羽眼角眦出收不住的灵流:“你疯疯癫癫跑来人间,到底想要什么?”

  “你把怀瑾的转世找出来交给我,我就告诉你,如何阻止邹翎变成下贱魅魔的办法。”

  笑千秋眼睛睨向左脸被扇出血掌印的兰衡,话却向白羽威胁。

  “不然,你就等着宿命用比我残酷千百倍的手段,把邹翎训成狗。”

  *

  笑千秋离去前的话始终振聋发聩地盘旋在白羽的识海里。

  兰衡痛苦不堪地蜷缩在剑魂山旧地的身影也在他记忆里震荡。

  回到人族的五个月里,他绝口不提自己在魔族的岁月,不过是想逼迫自己尽早忘却,然而笑千秋的到来如宿命一样暴虐恶劣,只消一声“小狗”,就轻而易举让他坠回深渊。

  “对不起,师兄,我打了你一掌……”

  “我不疼,别说这些。”

  “我……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每天入睡前都告诉自己我是人不是狗……可我……我……”

  三百年太漫长了。

  兰衡陷在一个非人似犬的噩梦里挣脱不开,他却是沉在一个名为不离的美梦里不愿醒来。

  料理完魔头,安顿好兰衡,白羽马不停蹄赶回逍遥宗,掘地三尺也找不到邹翎后,转头便冲到丹羿宗这来。

  此刻他闯到了丹羿宗的禁地,战过丹羿宗一百三十个内门高手,挑开六十个阵法,撞开四十道结界,终于破开牢门,看到了被束缚在轮椅上的邹翎,听到了他引颈就戮般的傻话。

  白羽指尖淌出血,顺着手中早归剑的剑身滑落:“不离,别同他说那些话……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家。”

  邹翎怔怔地看着他,白羽手中提一把淌血剑,背后竟还悬浮着五柄一模一样的早归剑,剑光斑驳,凝聚在他身后如羽翼。

  “归许贤弟又大驾光临了,看来这次阵仗不小。”沈净变回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宗主,他起身绕到邹翎背后,双手放在邹翎肩上轻轻摩挲,“逍遥宗在万仙大会上突现魔族,这可不是小事,归许料理完了?那兰衡贤弟呢?故人也照顾好了么?”

  白羽死死盯着他按在邹翎肩上的手,暴躁迫使指尖沁出的血珠更多,嗓音压得沙哑:“……不许你碰他。”

  白羽受不了沈净看他的不离的目光,那和笑千秋看兰衡的眼神何其相似,一个是爱而疯癫,一个是不得而扭曲,全都不是好东西!

  邹翎不在意身后的沈净,只歪了头专注地看着白羽:“我在哪是我自己的事,倒是你,白仙君,兰衡如何了?你来做什么?若是以为我身陷囹圄,想来带我回逍遥宗,那多心了,我是自愿来丹羿宗见沈宗主的。”

  白羽满腔的怒火陡然被堵成灰烬,心弦因数天不眠不休而绷得死紧,好不容易见到心心念念的人,没想到第一句开口的话就令他溃不成军地断了心弦。

  他把怒火对准沈净,早归剑甩开血珠如落雨,锋利寒亮的剑尖直指那斯文俊秀的伪君子:“自愿?若不是他扣下小宝,你怎会对他说那些话?!不离,我就在这里,你不必害怕他的威胁,只要你一句话,我砍了他带你和小宝离开!”

  沈净放声笑开,弯腰在背后与邹翎耳鬓厮磨,右手从邹翎的肩上摩挲到侧颈,对话如与情人呢喃:“邹师弟,小六,你前夫似乎还对你穷追不舍,他口口声声说我胁迫你,实则对我们之间的渊源一无所知,你说怎么办呢?”

  白羽那张向来冷冰冰的臭脸显现了强烈生动的暴怒:“我再说一遍,不许碰他!”

  沈净贴着邹翎轻笑:“归许贤弟,你大约是只顾着师弟兰衡,回逍遥宗之后还没听说万仙大会上不离送你的话,是不是?”

  “谁准你叫他的字了?”

  沈净长笑着挥手振出两块见闻石,右边的投放出邹翎在万仙大会上宣告整个修真界的和离誓言,邹翎每多说一字,白羽握剑的手便多淌下一滴血。

  “你和不离千真万确地和离了一个多月。”沈净驱动左边的见闻石,投放的是先前他就展示给白羽的场景,那画面是陈帘易容的“邹翎”单膝跪在他面前,风情万种地邀请他结契。

  沈净低头在邹翎侧颈上轻吻:“这个邀约我收藏了三百年,现在,我决定应你三百年前的请求,我可以与你结契,我要给你种上相思扣,给你戴上相思锁。”

  沈净在温柔地说这些话时,同时不动声色地施行了远程折磨灰狼小宝的咒术,邹翎感觉到了左手的剧痛,知晓他正在拿小宝威胁他,只觉这种种都是多此一举。

  “不必大费周章。沈师兄,我已决定将命都交给你,我的命难道比一个和我的道侣契轻贱吗?”邹翎风轻云淡地说着,却似乎触发了沈净发疯的某一根神经,换来了一个埋在侧颈上的咬痕。

  那厢的白羽似乎也要疯了:“不离!”

  “白羽,不必向前一步,你只需原地不动。”邹翎侧颈的咬痕渗出血丝,人是艳丽不可方物与脆弱不堪一击的,眼神却是始终不为所动的平静。

  白羽忽然明白了什么。

  不离自始至终都是清醒的。

  三个至纯炉鼎里,他从一开始就是清醒的局中人。他和疯癫着堕魔的怀瑾不一样,和痛苦着逃避的兰衡不一样。

  沈净怎么可能驯得了他,宿命又怎么可能让他低头。

  他清醒地接受,清醒地复仇,清醒地还债。

  “就如见闻石回放的那样,你我之间已经再无瓜葛。从一开始你我就泾渭分明,只是我用救命之恩裹挟你。我贪恋过你年轻的躯体,过去我愿意哄着你,给你营造一个我深爱你的表象。”邹翎歪头,沈净滚烫的指尖在他的咬痕上流连,“我们迟早会和离,和任何真相任何人事任何宿命都无关,你若不死心,我也可以再与你清清楚楚地说一遍——当年携君入歧途,相误已久。”

  “不是相误!”

  “两百七十年前,你第二次跃升境界,扛过天雷后来找我,你还记得当时说了什么话吗?”

  沈净的指尖热气腾腾地抚上邹翎的眉眼,低笑着插嘴:“他说了什么?”

  邹翎眨过眼,纤长睫毛扫过他的指尖,依然平静:“你在床榻间攥着我的脚踝问我,邹翎,逍遥宗内门死得剩下你,千万人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白羽唇边溢出刺目的鲜血。

  ……三百年太漫长了。

  伤人刻薄的话说过了许多年月,他印象深刻的记忆大多是两人之间的美好与快意,那些作茧自缚自作自受的回忆,他当然会选择性失忆。

  “很抱歉我命如顽石,一口气苟活到现在,把你从对我恨之入骨生生磨成了错觉的情真意切。”

  邹翎还有很多伤人的话没有复述,他可以一直复述到白羽拂袖而去。

  “多情至如无情,铁树不该开花,你有故土剑魂山,有旧爱师弟兰衡,大好机会,当及时止损,当补偿当年未能护好的挚爱。走吧,劳你费心,累你百年,但在这人世间,我亏欠了无数人,唯独不欠你。”

  亏欠比爱恨凛冽。正如他在这三百年里分担不了白羽对兰衡的愧疚负罪,白羽也无法稀释邹翎对其他人欠下的债。

  他们两个人在被褥里翻滚百年,肢体纠缠着互补互修,心魂感情上的债务却最一目了然,谁也不亏欠谁。

  “归许,话已说到这份上,再深讲不免颜面扫地,你还是高抬贵脚离开为好。”沈净舌尖扫过犬齿,他一手蒙住邹翎双眼,一手推着轮椅转身,“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你声名在外,正值鼎盛春秋,有数之不尽的娇娥或俊杰愿意委身于你,邹翎衬不了你。你一路闯进丹羿宗来想必损坏我宗门甚多,这些我都不与你计较,来日良辰吉时,我与不离的喜酒只需要你来喝一杯,做个冰释前嫌的象征就好。”

  邹翎眼睛被蒙上,四肢安然地在捆仙锁的束缚里,他却觉得身心说不出的畅快。

  与白羽彻底告别,便能算是这旅途的漂亮终点。

  然而其实他已经与白羽道别了好几回,从留下和离书开始,他已经挥手过好几回,原本预料中与白羽的作别会是最简单利落的,没想到竟然一直到此刻还拖泥带水、不干不净,甚至有点诡异的藕断丝连错觉。

  他闭上眼在舒适的黑暗里冥想,白羽那个颜面神经失调的冰块人,出于什么理由而如此一反常态。

  总归不可能是爱。

  正这样想着,身后传来白羽沙哑坚定的声音。

  “不离,你铁了心要和我和离,好,我答应你的离去。你说嫁娶不须问,风月不需续,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你想再嫁娶,那人只能是我,想重启风月,那人也只能是我。”

  邹翎在沈净掌心睁开双眼,心跳声骤然如擂鼓巨响。

  六柄早归剑发出清越的齐振声,汹涌澎湃的剑气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沈净,邹不离曾是我妻,如今是我前妻,也是我未婚妻。放开他,不许碰他,我忍你很久了!!”

  *

  修真界享了百年的太平无趣,突然在今年涌出了特别多的有趣之事。

  譬如剑魂山的兰衡五个月前突然奇迹般从魔族返回人族,人族第一剑仙白羽与之旧情复燃。

  再譬如,万仙大会上骤然出现个疯疯癫癫的新魔王,与那兰衡一人一魔刀剑相向,见血见爱恨纠葛,白羽在其中为旧情冲冠一怒。

  再再譬如,围绕浓墨重彩的邹翎二字,牵扯出一桩又一桩的陈年旧事,上演一出又一出瞠目结舌的惊天事件,如宣告和离,如入丹羿宗,如……剑仙白羽为这名字单挑整个丹羿宗,并与第二剑仙、仙门总门主沈净大打特打。

  一字以蔽之就是精彩绝伦的连锁八卦。

  修真界各处的话本业、说书馆又沸腾起来,对这几件大八卦进行了浮想联翩的编排捏造,把原本就风云诡谲的几件事整得更加跌宕起伏。

  只不过世道在不停发展,邹翎名声一如既往地原地踏步,伴以百年不变的贬斥污水。

  “皮囊美如蛇蝎,骨骼柔如绸缎,心肠曲如九江,是以引诱挑拨剑仙易如反掌……啊呸!越写越倒回去了。”

  最新出炉的话本被一双熊掌撕成碎片,千年黑熊妖霍嚯叉腰摇头:“不离还需要费心去引诱谁?他往轮椅上一坐,多少人都愿意为他飞蛾扑火。”

  话音刚落,熊族里最大胆漂亮的小熊少年扛着一大锅的鱼蹦蹦跳跳跑过来:“大王大王!我又抓了好多新鲜的鱼,太阳照这么高了,邹仙师现在肯定饿了,我烹饪完了送给他吃吧?”

  霍嚯挽起袖子就拿了锅里的鲜鱼放进嘴巴里吃,在少年不满的大叫里把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吃完还十分不爱幼地拍小少年的熊耳朵:“还不死心?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人家邹仙师是有道侣的!那两口子最近吵架了才跑来咱们这散心,你这没眼力见的小蠢货,还想赶上去添堵啊?”

  小少年认真地握紧熊掌:“我可以给仙师做小的呀!那冷冰冰的大老婆惹仙师不高兴了,我这个暖乎乎的小老婆就可以照顾他,安慰他,陪伴他呀!”

  霍嚯被童言无忌逗得笑得喘不上气:“哎呀我的亲娘……你这傻话可千万别让那个冷冰冰的大老婆听见,不然他非得一剑把你串上天去哈哈哈哈………”

  霍嚯笑得前仰后合、捧腹大笑,身后忽然就传来了冷冷的声音:“叨扰了。”

  霍嚯惊恐地搂住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熊往旁边一蹦,方才还哈哈大笑,现在就跟被掐住喉咙的野鸡一样,咯都咯不出来了。

  这位“冷冰冰的大老婆”带着生人勿近的极冷气场,看得出来,他应该是想调整一下面部失调的颜面神经,想撤下一身霸道的气场,整出与人为善的表情来。可惜他的冷是深入骨髓的习惯,想改也改不过来。

  他的眼神瞟向那锅鲜美的鱼,还没抬眼说话,霍嚯就把一锅鱼放到他面前:“嗨呀你们慢慢享用,我们才叨扰,告辞!”

  霍嚯对这第一剑仙的气场有点发怵,但更多的是不想去打扰他和好友之间的感情。半个月前,这剑仙背着沉睡的邹翎跋涉而来,全身上下挂彩了许多处,眼神却是燃星烧日般的明亮。他说自己对邹翎做了错事,落下一个邹翎决意和离的结果。如今他知道覆水难收,却还想要再博一把,拼一个破镜重圆。

  换在两个多月前,霍嚯会毫不客气地抬起熊脚踹过去,大喝一声死木头不要耽误我们不离的第二春。

  可是一月前霍嚯伴着邹翎旅行了一路,他隐隐感觉得到,邹翎恐怕没有足够的时间再邂逅个第二春了。

  霍嚯希望好友在最后的旅途上能开心点,这份开心或是品尝迟到了的深情如许,或是报复从前被冷待的快意,看他们夫夫怎么玩,看好友是郎心似铁还是柔肠百转。

  现在这俩人已经在他的深山老林里隐居了半个月,前面这两个人还算太平,然而自初九夜后,霍嚯震惊地发现,他那脾气顶顶好、最温柔和善不过的好友邹翎,居然在破晓时把那个剑仙轰出门了!

  更震惊的是,那白羽被赶出来时身上只有一件里衣,靴子都来不及穿,左脸上几个亲吻吮咬的痕迹,代表浓烈爱意,可右脸上却是一个鲜红巴掌印,代表明晃晃的怒火。

  那日之后,这两人就各处一地,白羽倒是时时到邹翎那儿去,然后碰了一鼻子的灰,灰溜溜地被撵出来了。但即便屡屡碰壁,他还是锲而不舍去讨嫌。霍嚯看得目瞪口呆,原以为那白羽也不是传说中的冰冷无情,找个机会便想上前去打个招呼攀谈一番,结果刚靠近就被那人周遭的霸道灵压给唬走了。

  在那之后霍嚯就主动远离白羽,因为他发现,若邹翎不在,白羽似乎便在不停地生闷气,这剑仙一生气,周遭的灵压便极其瘆人。

  霍嚯想,这样冷的一块冰疙瘩,真是难为邹翎跟护着宝似的暖了三百年。

  想罢霍嚯摇摇头,咯吱窝夹着哇啦大叫“我的鱼”的少年遁远了,剩下对着一锅活蹦乱跳的鲜鱼发愁的白羽。

  鱼该怎么烹饪才好吃?

  白羽不太清楚,索性召出本命剑擦了又擦,擦得锃亮,然后像串糖葫芦一样直接串了好几条鱼,举着用灵力作小烤。

  名动天下的早归剑拿来干这事儿倒也顺手得很。

  烤完白羽便直接举着早归往山中而去,他闻着味觉得应该不错,脚下步伐迈得轻快,甚至涌起了求夸奖的幼稚心理。

  但待他到了那人面前,把鱼递过去之后,那人连闻也不屑闻,手腕一振,便把香喷喷的烤鱼尽数丢到泥土里。

  白羽垂眸看一眼,心中感到钝钝的可惜,随即弯腰看向轮椅上苍白的人,温和地问:“不离,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邹翎坐在木质的轮椅上,眺望着远处的山川绿林,面无表情地充耳不闻。

  白羽蹲在轮椅面前,大手盖住他在膝上攥紧的略小的拳头,刚要说什么,邹翎便抽出了手。

  他只能低着头下意识地搓搓指尖:“好……我不会碰你,你放心。”

  邹翎注视了他片刻,慢慢地开了口:“你不必这样。”

  白羽心砰砰直跳,想道,这是不离在这三天里同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愿意,我乐意得很。”

  邹翎移开视线,他被白羽带到这深山里半个月,起初他还能够周旋一二,然六天前初九夜,醒来后他便周旋不下去了。

  只因他醒来发现,魔气已经从双膝的位置上移到大腿,半身的魔血在一刻不停地欢快沸腾。

  他摁在心底的那个心声,叫嚷的声音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兴奋。

  比如此刻,心声在欢快地蹦跶:“归许蹲在眼前的样子真可爱,为什么不伸手揉一揉他的头发?啊今晚把他叫到被子里吧,我想跟他结发了!”

  邹翎双手放在无知觉的腿上,鬓边冒出冷汗,抑制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了含糊的声音。

  白羽耳朵动了动,抬头看向他:“不离,你想说什么?”

  邹翎对心声、对白羽说:“滚。”

  作者有话说:

  爆更粗来了!oh!

  非常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没有你们我写不到这orz

  整不出骚话来,就提前祝小天使门五一劳动节快乐,顺便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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