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带着锁链的时候, 我也没有感觉它们有多么负累,如今全部都卸下了, 倒很是体会了一把, 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感受着体内凝滞的经脉重新恢复活络畅通,甚至都不需要如何仔细的去内视,也能够很清晰的察觉到, 自己的力量又有增强, 且是增强了许多……就像是在我所不知道的情况下,我又吞噬了个魔君似的。

  一路沉默是金的跟着颜阙离开了大殿,穿过长廊, 又是七拐八绕的上下楼梯, 等到彻底走出了门,我才惊讶的发现,原来我至始至终, 都还身处于天星塔。

  鉴于我此时应该身处于“不能出门”的青霄学宫养病,于是, 一离开天星塔的不可瞬移范围, 颜阙就立刻带着我用灵晔石回到了泠露殿, 以免人多眼杂。

  不过, 除却防止有人看见了事多之外,更多的,大约是颜阙现在不想看见天帝和素华仙尊。

  我上前一步将他横抱了起来, 饶过屏风,安置到了内殿的床榻上。颜阙坐在床边, 我蹲下身给他脱掉了鞋子。我仰头看他, 说:“阿缺, 你穿这样有颜色的衣裳, 多好看呀。”

  “嗯。”颜阙低低的答应了一声。他低着头,双手撑在身侧的床沿上,声音听起来很是委屈。他说:“天快要黑了。”

  “重明……”

  “你抱抱我。我喜欢你。”

  我点点头,说好,然后抱着颜阙,安静的躺倒在了榻上。

  我想,我同颜阙之间,这样千般万般的舍不得,落在别人的眼里,大约是挺矫情的。

  可是,克制不住。

  当你已经习惯了与一个人朝夕相见,亦或者只是一两日短暂的分别,他的身影已经融进了你的全部时,再想要分离,便是如同割肉剔骨一般的艰难。

  自从与颜阙结契之后,我们最长的一段分离,也不过是人间的月余。自此之后,只要我抬头,或是看向四周,颜阙永远都在。

  于颜阙而言,我亦如是。

  只要睁开眼睛,就可以看见想要看见的人。

  只要伸出双手,就可以拥抱想要拥抱的人。

  早已经熟稔了触碰身边另一个人的存在,又该如何去适应剥离掉对方的生活呢?

  我问颜阙:“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

  颜阙枕在我的肩头,轻轻的蹭了蹭。

  他说:“等到青霄学宫结束之后……琼州海市就要开启了,那个时候,素华仙尊一定会放我离开凝碧仙山的。”

  “放你离开……”

  我喃喃的重复着颜阙的话。虽然我并不想把事情想的太坏,但是,我还是不得不多想一些。我亲亲颜阙的头发,极不情愿的说道:“就算他会让你离开……可是,放你离开凝碧仙山,和回到我的身边,是两码事。”

  “阿缺……”

  我抱紧颜阙,平静的道:“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连素华仙尊都亲自出马了,我猜,天帝应当早就建议过颜阙离开我一段时间,好好地静心休养,只是,他没能劝得动。

  一个劝不动,那么,就只能换一个,劝不动也得劝得动的人来了。

  现在仔细的想起来,若不是天帝打定了主意要让颜阙离开,他也不会放任颜阙前段时间,没日没夜的陪着我在石殿里面胡闹。

  而颜阙……若是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何时能够回来,大约也不会拉着我胡来的那么厉害。

  颜阙微微弓起身体,他将脸埋进我怀里,闷闷的和我断断续续的说话。

  他低声的说:“我从来都很听话。”

  “他们教导我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知道自己是谁,也时时刻刻都谨记着自己是谁。”

  “重明,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好像都没有什么特别想要,非得到不可的东西,也没有特别强烈的喜恶。”

  “……别的小孩子,大约都是有的。”

  “素华仙尊和我说,这样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多少人修行一世,也未必能够达得到这样纯粹的心境。”

  “可是……”颜阙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这样的话,别人所能够体会得到的悲欢喜怒,对于我而言,同样也一直都是麻木的。”

  “我活了一千多年,好像从来也没有真正的动过怒,更加不知道,发自内心的欢喜,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直到我遇见了你。”

  颜阙抬起脸来,看着我,认真的说:“我是从遇见你开始,才真正的体会到,所谓喜悲忧乐,这些别人口中鲜活的情感,究竟都是什么样的感觉。”

  “重明,和你在一起,我很欢喜。”

  “每一天,都很欢喜。”

  “所以,为了这一点欢喜,逆转天意也好,其余别的也罢,凡我所需要承受的,我都甘愿承受。”

  我听着颜阙的话,忽然想起了以前被逼着看了静心的某一本经书上,有写了这样一段,大意道是世人求爱,一如刀口舐密,尝到的甘甜滋味,或许只有零星半点,但却时刻有着割舌之危,偏偏众生仍乐此不疲,实在可怜可叹。

  遥想当初,我还是一条优秀的单身龙,身边也无长辈的甜蜜爱情故事可供参考,即使总有所谓的叔叔伯伯们感慨的与我说起,我家老头子从前有多么的爱慕我那早死的娘,但这些感慨,却完全无法改变老头子在我心里的半分印象。

  甚至我有时候想,如果那就是爱的话,那么爱这种东西,还真是挺可笑,挺不值得的。

  再爱再爱,人一走,茶就凉。最后还不是他爱和谁滚床单,就和谁滚床单,别说区分男女了,人鬼妖仙魔,只要相互你情我愿,看对了眼后,又有哪一个不可以?

  于是,那时,我便好像很懂,很老成的与老白吐槽,说是这世上的糖浆蜜水数之不尽,蜜罐子里边现成的糖它难道不香吗?何苦非要折腾自己,就与那刀刃上的一点甜死磕呢?

  老白那个时候也不晓得感情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听见我高谈阔论,便半懂不懂的点头,末了,仔细思考片刻,又谨慎的和我道:“虽说如此,但各人所求不同。兴许就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呢?”

  我被老白的话给逗笑了,十分不屑的道:“若是这样,那么这‘鱼之乐’爱谁要谁要,反正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干那样的傻事。”

  现在,我回过头来,再想一想自己当初几百岁时说的话,感觉还真是年少轻狂的可笑。

  一辈子没有到最后,谁也没有资格妄谈这三个字。且是年纪越大越不敢妄谈,因为畏惧天意无常。

  说人总是越活胆子越小,还真不是没有道理的胡言。

  活的越久了,心里的牵挂就越多。莫说什么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须知要先有了舍不得,方才能够有舍得。

  我对颜阙说:“我舍不得你。”

  舍不得和颜阙分开,更舍不得颜阙去承受他所谓的“凡所需要承受的”。

  没有什么,是颜阙所必须承受的。

  既然相爱是两个人的事情,那么凭什么,受罪的总是他一个?

  颜阙说我让他明白了何为欢喜,但是同样的,我也将他拉下了无心无欲的神坛。

  我真不愧是他的劫难。

  须得渡一生的劫难。

  我说:“阿缺,你留点东西给我吧。你的给我,我的给你。我会好好地呆在青霄学宫。如果离开之后,你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你。”

  颜阙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闷闷的答应说:“好。”

  “要记得你说过的话。”他伸手,轻轻的碰了碰我的脸颊,说:“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就够了。那么,重明,改变一个习惯,又需要多久呢?”

  “有很多人都喜欢你。”

  “现在有。以后也还会有。”

  颜阙说:“你不要喜欢她们。你要喜欢我。”

  “我喜欢你。”我握住颜阙的手,使他的掌心贴在我的脸颊上。我说:“我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或许说起来惹人笑,但我在遇见你之前,总是觉得自己是会孤独终老的。”

  我短暂的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决定要和颜阙说。

  “我的那些朋友们,他们总是笑我有洁癖。”

  “……不是行为习惯上的洁癖。”

  “而是……我会觉得,亲密之事不洁。”

  大约是自己想想也挺有意思的,我笑着和颜阙说:“别说做什么了,亲吻我都受不了。甚至……我觉得有什么好吃的,就算再美味,你吃一口,我吃一口,也足够恶心人的。”

  “我只想亲你。”

  “我的阿缺,是最好的。”我侧头亲颜阙一下,说:“如果这样算的话,你也治愈了我。”

  “我们……”

  我想了一想,最后用了一个好像不太恰当,但是又好像很恰当的比喻。

  我说:“我们,是破锅配烂盖。”

  “我们都不完整。”

  “但是……”

  “合在一起,就成了最最相配的两个人。”

  作者有话说:

  虽然这章看这短,但实际上只是少了一两百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