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师尊……好像有点不对劲。◎

  念头一起,赵聿便是一哂。

  巧合罢了。

  他只是受伤,又非什么疑难杂症,不必麻烦医修,任何一个实力强悍的修士都能为他疗伤。

  他是云徕的徒弟,云徕为他医治再正常不过。

  正想着,脖颈处却突然传来微凉触感。很清晰,却稍纵即逝。赵聿刚感受到,还未来得及思考是什么带来的,便消失了。

  他思绪发散,思索着,紧闭的双眼看不见白袍墨发的修士慌乱地将手指从他脖颈处收回的模样。

  云徕抿着唇,视线落在赵聿侧颈那一小片白皙皮肤之上,方才指尖碰触那处感受到的奇妙的、痒痒的感觉还停留在他心间。

  那“呲”的一下,像火苗烧着指尖,烧得他指腹反常地微热……实在怪异。

  云徕不敢再看,匆匆移开视线,却瞧见赵聿成熟俊朗的脸,忽然发觉,原来那个乖巧可爱的徒弟现已长成大人模样了。

  许是身体疼痛,他的一对剑眉紧蹙着。眉下是盖着长睫的眼。

  云徕记得赵聿的眼瞳是浅色的,迎着光仿若璀璨透明的宝石。

  那双眼总是盈满笑意,信赖地、认真地看着自己。

  现在这双眼却……

  云徕闭了闭眼,垂着手再次去碰赵聿的侧颈,略带粉意的指甲轻轻划过脖颈处皮肤,最后停在了喉结下半公分的位置。

  指尖滑动寻找道骨之始时,那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浓烈,像是眼睑上扑了一簇繁盛的花,弄得痒痒的,忍不住眨眼以减轻这种感觉,却毫无作用,反倒沾了一团花粉,弄得痒意从眼眸钻到后脑。

  云徕突然感觉喉口有些酥麻,下意识咬咬舌尖,以痛感压住这种感觉。手指微微用力按了按那处皮肤,留下两枚花苞似的印记

  呼……

  他暗暗吐了口气,脑海中回荡着冬凌仙子的话。

  她说,现在能救赵聿的只有他。

  赵聿筋脉道骨俱断、灵力枯竭,只有他这个和赵聿同修一道法门的师父能为他续脉接骨,同时填补灵力。

  这法子极为耗费灵力。

  云徕现在被心魔纠缠的身体是不适合做这件事的,因为灵力一旦使用过度,心魔便会发作,若是再不幸,从此断送仙途一命呜呼也是可能的。

  但。

  赵聿是他唯一的徒弟,此次下山历练也是他先提的。他就是自己死了,也得保住赵聿的命。赵聿还未来可期,他却不知未来在何处。

  时间紧迫,云徕敛眉按下种种思绪,也不去想那点异常。毕竟比起心魔发作时骨头战栗、皮肤发红的状态,那点异常不值一提。

  舌尖顶住上牙膛,又抵着牙齿,续脉用的法诀第一音节无声地自唇齿间蹦出。

  连接云徕与赵聿的两指指尖仿佛两口漩涡,疯狂卷吸着积聚在云徕体内的灵力,随后顺着道骨灌入赵聿身体里。

  云徕紧蹙着眉,身形有些颤抖。灵力流失得太快了。

  照这样下去,不出一炷香时间,他灵力便会枯竭。甚至更早的,灵力还剩一点时,心魔便会发作。

  云徕指尖用的力气不受控地大了些,点点冷汗爬上他的额间,他仿若未觉,无声念诀速度更快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心魔发作便发作,他能忍耐的。

  赵聿等不得,他不能停。

  ……

  那会是什么东西呢。

  赵聿忍着身体疼痛,分神想着,忽然,侧颈处再次出现微凉触感。这一次它停留了几个呼吸后,开始在他脖颈处移动。

  这样的感觉……

  是师尊的手指么?

  莫名的,赵聿再次想起了那册突兀出现的话本。里面写着:“云徕”手指在“赵聿”脖颈处徘徊,寻到道骨之始便……

  忽地,那疑似手指带来的微凉停在他喉结下方,按了一下。

  不疼,反而轻得过分。但就是这么轻的力度,却压过了身体各处带来的痛苦,让他再清晰不过的感觉到。

  他思绪一滞,话本字句变得模糊。所有心神被这突兀的一按吸引过去。

  只是几息,一股强劲的冲力从那处以破竹之势卷着连绵的冰凉透过皮肤从道骨灌入。

  那冰凉凉得刺骨,凉得赵聿只觉骨头都要碎了。

  它力道还极为蛮横,从道骨一直往下冲,好像要把他五脏六腑都要冲破了。

  突如其来的痛楚让赵聿心神一震。这痛不是四肢断裂的疼,是骨头像是被谁用小刀一点一点磋磨着的疼。

  好在他很能忍痛,勉强忍了下来,没造出任何动静。

  但这般疼痛……

  赵聿心沉了下来,有关那册名为《天命》的话本的记忆再次出现,如同走马灯,旋转着停在“云徕”抽去“赵聿”道骨的那一段。

  他不愿去想那段内容,但那些字却如恼人的蝇虫在他心里飞来飞去。

  话本里的“云徕”和他身侧的师尊……

  是同一人?

  不,不可能!

  可疼痛却越来越强烈。强到赵聿几乎难以忍耐,不过很突然的,它变缓了几息,容他松了一口气。

  但他还未来得及好好思索,更为刺_脚c a r a m e l 烫_骨的冰,更加难以忍耐的痛涌来了。

  先前的,似乎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赵聿暗暗咬着牙,忽然发现自己对眼睑乃至其他器官的控制略有恢复。

  不过,承受着这样的痛苦,他也未曾发出一声痛呼,就连身体也是未曾有过颤抖或移动。他反复想着,师尊是在给他医治,不能动。

  然而他心中天平却悄悄往话本所说偏移。

  因为太像了。

  现在的一切发展似乎都能和话本描述印证上。

  但怀疑只是一瞬,赵聿便狠狠否定。

  这不过是师尊用的治疗之法罢了。

  他年幼时曾听闻有人刮骨疗伤。想来救治一事疼痛是再正常不过的。

  或许越是重的伤,治愈起来越会带来活来死去的疼痛感。

  只是随后的,从脖颈处那节道骨开始,其余道骨被冰凉裹挟着移位,全身筋脉也像断了似的,生疼生疼的感觉让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想法。

  难道师尊……?

  正不可置信间,一道熟悉、清冷的调子忽然在他识海中炸开:

  【怎、怎么……?】

  【唔……好想……】

  【再近一点,再、再多碰一碰罢……】

  这是——

  幻象么?!

  魇魔应彻底魂飞魄散了,他现在不会再陷入幻象的。

  可是那声音却清晰无比地再次响起。

  【云徕你怎能……不可、不可……】

  和师尊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没了清冷,倒掺杂了几分软糯可欺,像极暴雨天没得遮挡的小花,只能撑着细瘦的茎秆,迎着狂风,摇摇晃晃,被雨打得几乎要折进泥里,脏了蜷缩成一团的柔嫩花瓣。

  赵聿莫名地想,他绝不愿那花朵被污泥脏了。他要将它安置雪山之巅,好好护着。

  ……

  不。

  他该对这声音里的软弱警惕。

  师尊怎会那般说话?这声音定是疼痛带来的错觉。

  正想着,他忽然从疼痛中察觉一片火热……就在脖颈与肩胛相连之处。似乎是师尊的手掌贴着那儿。

  那灼热的温度几乎要破了皮肤传达到赵聿心口。

  他思绪凝滞了,师尊的手停留了一瞬,旋即轻轻蹭弄他的皮肤,拨玩他的喉结。

  赵聿滞涩的思绪变成一团乱麻。从乱糟糟中只凝出一个确切的想法。

  他……他得避一避。

  但他还未来得及调动脖颈时,胸膛前突然一重,带来一片冷香,和柔得好似绸缎的发,扑在他下颌与唇边。

  赵聿所有想法停滞,心田却不知怎的,突兀的活跃,猛地生了一团火,烤得他陷入更深的混沌却又急切地想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那重力很快消失,香却还绕在他鼻尖,绕啊绕,似乎绕进了心田,给火添了一把柴。

  师尊的手掌也在重力离开的一瞬间用力,指尖剐了他喉结一下,烫得他想要动一动,却莫名的,忍住了。

  赵聿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师尊方才好像摔倒在他身上了。换言之,师尊曾……落入他怀中。只是离得太快。

  他莫名有些失望,又松了口气。

  现在只有师尊的手仍落在他喉结处,时不时剐蹭一下。

  冰凉还在持续着,只是不太稳定,搞得疼痛也时强时弱。不过赵聿现在完全不在乎疼痛,也忘却了话本内容。

  他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字。

  痒。

  ……

  不过,若是要算上那像极师尊声音说的话语,倒不知有多少个字了。

  那个声音不停发出短促的、急切的催促,间或几句“不能”、“不可”、“不该”。

  赵聿觉得自己脑子比先前还要混沌,干涸的识海变作另一副模样,粉色的花弥漫整个识海。

  他的意识游荡在花丛之中,飘飘乎不知处于何地。

  【……唔,想再近一点】

  【……】

  【不、不能!】

  但突然变得尖锐冰冷的声音瞬间荡平了花海。

  赵聿猛地睁眼,见到了双颊绯红,额间湿润却表情冷凝的云徕。

  倏然对上徒弟迷茫又赤红的双眼,云徕狼狈地避开视线,嘴唇几张几合,最终却只道:“……醒了?”

  【不、不知羞耻!怎可……?】

  两道声音天差地别却同时响起。

  一道冰冷短促,一道仓皇又莫名委屈,绵绵地萦绕在赵聿心间。

  他盯着云徕沁着粉色的侧颊,陷入沉思。

  他的师尊……

  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好像,也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