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林又做梦了。
或者说, 他从未醒来过？
偶尔他脑海中也会闪过这样的念头。
梦境开始于一场激烈的战斗，阴暗的甬道，无处不在的陷阱, 此起彼伏的虫潮正在“自己”的身后疯狂地追逐，而“自己”只能不顾一切地朝着甬道深处狂奔。
“他”的面前是错综复杂的通道，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人工造物, 而更像是怪物的肠道内部，踩上去又湿又滑, 满是黏液。
“他”感到非常痛苦。
身后虫潮无比疯狂, “自己”很清楚一旦被虫群包围, 等待“自己”的将是最为凄惨的死亡。“他”必须逃，用尽全力地逃，然而此时“他”的肺部都快要因为漫长而激烈的逃跑燃烧起来。
“小心！”
正当“自己”因为体力即将耗尽而感到绝望之时，耳畔传来了一声尖锐的提醒。
紧接着一道红影掠过, 闪身出现在了“苏林”面前。
“咔嚓——”
“苏林”听见了虫族甲壳被刺穿的时候发出来的特殊声响。“他”猛然回神，发现挡在自己面前的正是梅迪瑟斯。
高大虫族背对着“他”, 宽厚而结实的背脊中心露出了一条长长钩爪。
就在刚才, 梅迪瑟斯替“苏林”挡下了一只虫族的偷袭。
为此, 这名虫族有史以来第一个叛徒直接被那只该死的偷袭者洞穿。但这并不是结束，偷袭者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后直接朝着梅迪瑟斯张开了自己的口器。来不及多想，“苏林”当即抬起了手，他举起自己的能量枪架在了梅迪瑟斯肩膀上，直接开枪。
“噗——”的一声，那只虫族的头颅在能量束下化作了一大团飞溅的血肉。
梅迪瑟斯微微侧身, 替“苏林”挡下了绝大多数飞溅物。
“枪法不错。”
“苏林”听到梅迪瑟斯淡淡说道。
紧接着虫族男人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 将残留在胸口的断肢从身上直接抽了出去。“苏林”敢发誓自己几乎可以透过那个巨大的伤口直接从男人背后看到胸前。
伤得很严重, 梅迪瑟斯的身体因此而晃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扶在了“苏林”的肩头稳住重心, 但下一秒他就被“苏林”直接攀住了臂膀。
梅迪瑟斯的触须晃动了一下。
“不用管我，我还保有基本行动能力——”
没有等虫族男人说完，他已经被“苏林”，这个比自己小了一圈的人类青年强行背在了背上。
“闭嘴。”
“苏林”十分粗暴地对着梅迪瑟斯说道。
这个意外耽误了他们很短的一段时间，但虫潮的沙沙声已然近在咫尺。
没有过多的对话，“苏林”背着梅迪瑟斯继续开始了狂奔。
在这个昏暗的梦境中，他们似乎逃了很久，最后总算逃离了怪物们的追击。
“呼……呼……”
在确认周围安全之后，“苏林”停了下来，躲在一个潮湿阴暗的角落里，放开梅迪瑟斯之后，他险些因为脱力而倒地不起。
但他并没有开始休息。相反，短暂的喘息之后，“苏林”便一骨碌爬起来，他板着脸，打算给梅迪瑟斯包裹胸口上的伤口。
“我只是来给你包扎伤口。”
动手之前，“苏林”冷冰冰地向面前的虫族解释道。这一次梅迪瑟斯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并没有躲避人类的靠近。
“你在生气。”
虫族男人忽然开口道。
“没有。”
“苏林”冷淡地回应道。
“他”熟练地掀开梅迪瑟斯胸口的甲壳，下一秒就因为那可怕的伤口而倒吸了一口冷气。
即便是对于耐操的虫族来说，梅迪瑟斯这次的受伤也非常严重。
“苏林”的胸口开始变得愈发沉重，即便否认了自己正在生气，但怒火还是沿着神经开始不断燃烧。
“他”强自镇定，开始给梅迪瑟斯包裹伤口，在这过程中，“他”可以感觉到面前虫族男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脸上。
那种过于率直且灼热的目光，让“苏林”感觉愈发心烦意乱。
自从接受了那个任务，知道了自己最后的命运之后，“苏林”的心情其实一直很平静，是那种已经知道一切，所以彻底死寂的平静。然而此刻，“他”却无比鲜明地感觉到自己死寂的心竟然因为梅迪瑟斯的凝视而泛起难以解释的涟漪。
“为什么要救我？”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苏林”忽然发出了简直称得上愚蠢的问话。
“我的体形比你的小很多，以当时的情况来看，我只有百分之二十二的概率受重伤，而且我携带了治疗仪，就算是身体被刺穿也不会有致命的危险，而你——你当时的角度很糟糕，替我挡下攻击根本就是找死。看看你现在的伤口，这就是证明。”“苏林”小心翼翼地将凝胶挤入虫族男人洞开的胸，看着虫族的血液不再向外流淌，他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脸色还是很难看。
“你应该知道后果，这不像是你这样的高级虫族会犯下的错误。”
带着一丝恼怒，“苏林”硬邦邦地说道。
“我不知道。”
耳畔传来了梅迪瑟斯的低语。
“苏林”抬起头，正好对上了虫族男人带着迷茫的眼睛。
“我不希望你受伤，所以我就冲出去了……”
梅迪瑟斯这完全出乎“苏林”意料的回答，让“苏林”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真该死，“他”敢肯定，自己心跳的失控程度变得更加严重了。
开什么玩笑……
“苏林”几乎可以听见心底某个小小声音发出来的嘲笑声。
一只来自异族，动机不明，而且还超出常理背叛了自己种族的虫族，根本就不可能明白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然而，“他”竟然因为对方随便的一句话，就开始像是怀春青年似的脸红心跳。
愚蠢到了极点。
一边这样想着，“苏林”一边下意识地开起了玩笑。
“老天，你这样讲就好像你已经爱上了我一样——”
过去“他”总是这样做，用玩笑敷衍一切，只要稍微懂一点人情世故的人都会知道，这样的玩笑基本就是婉拒和回避的意思。
可是“苏林”忘记了，梅迪瑟斯并不是什么人类。
听到这句话以后，面前的虫族竟然直接愣在了原地。
即便环境无比昏暗，“苏林”还是可以看得很清楚，梅迪瑟斯的触角正在不自觉地颤抖。
明明是面无表情，面容俊美到邪魅的虫族男人，此时看上去却像是个羞涩的笨蛋。
“这就是你们人类说的爱吗？”
虫族男人直勾勾地盯着“苏林”，非常认真地追问起来。
“我，我怎么知道——”
“苏林”原本想让自己显得洒脱一点，结果话说出口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开始结巴起来。
“他”甚至感到有些恼羞成怒，但这种恼怒却不知道究竟是针对自己愚蠢的玩笑，还是针对面前的虫族男人那不合时宜的认真。
梅迪瑟斯低下头，看了看“苏林”为自己包裹好的伤口。
他显然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
“看到你受伤会感到担心，想要保护你，饲养你，并且与你繁衍后代，当然，我知道我们之间应该存在生殖隔离，但是我确实对你产生了冲动……根据我对人类的了解，我想我确实爱上了你。”
梦境中，响起了梅迪瑟斯无比认真的声音。
*
苏林猛然睁开了眼睛。
“母亲？”
耳畔陡然间响起了一个惊喜万分的声音。
在对上身侧虫族猩红的眼眸时，苏林下意识地将手伸向了自己的腰间，他企图抽出能量枪击毙对方，毕竟这已经是他的一种本能：在战场上，任何一只靠近他的虫族都可能是致命的敌人，如果不能及时应对，死的就是自己……
然而这一次苏林却摸了一个空。
他碰到的并不是“自己”破旧却可靠的枪套，而是柔软精美的丝质纺织品。
苏林瞳孔一凝。
然后他才注意到自己正穿着宽松舒适的睡衣，萦绕在自己周围的，也不是虫族领地无处不在，腥臭浓稠的血腥味，而是高级香料所散发出来的淡香。
至于自己面前的，则是奇兰·猩红之主。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对方对自己确实没有什么恶意。
虽然在某些时候，奇兰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变态。
拥有自己文明的现代虫族和梦境中那些野蛮混沌的怪物简直就是两个物种。
然而随着梦境的不断发展，苏林有的时候会控制不住地产生困惑，他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那个诡异梦境中所有的细节，所有的情感都是那么逼真，仿佛他真的经历过那些事情。
而苏林在不知不觉中，仿佛已经变成了那只古代中国人梦里的蝴蝶。
*
“苏林？您没事吧？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在奇兰愈发紧张的呼唤中，苏林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刺痛袭来，他觉得自己清醒了许多。
“我，我没事……我只是……”
苏林忽然间顿住了话头。
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身体深处泛起的酸软，瞬间让某些极为糟糕的记忆复苏。
是行为诡异的艾瑞尔。
还有变得无比暴虐而怪异的洛希。
这两只虫族彻底开始自相残杀，甚至开始吞噬对方的身体。
当然，还有之后的自己……那个向两只可怖虫族同时敞开了身体的自己。
“天——”
苏林忽然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甚至有些想吐。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是怎么了，简直就像是脑袋彻底坏掉了一样，竟然做出了那样匪夷所思的行为……
而现在回忆起那一幕又一幕，苏林的脸上陡然间血色尽褪。
“他们两个之后……最后怎么了？”
苏林喃喃问道。
当时的一切实在是太狂乱，太癫狂了。
苏林其实已经不太记得被两只虫族共享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只记得自己在陷入昏迷之前窥见的可怖幻觉——艾瑞尔和洛希合成了一只虫子，然后将自己一点点地缠绕进了狰狞雄虫的身体深处。
苏林因此而不由自主轻颤了一下。
听到了苏林的问话，奇兰动作微僵。
他的红眸中洋溢着浓重的杀意，触角更是因为极度的怨毒而绷得笔直。
停顿了好一会儿，奇兰才哑着嗓子，尽可能平静地回应苏林的询问。
“那只流浪虫族洛希受到了您的虫蜜的影响，陷入了不正常的狂暴状态，他……他联合艾瑞尔，对您做下了无法赦免的冒犯举动。在这过程中，他袭击并且吞噬了王虫候选艾瑞尔。考虑到他所犯下的重罪，他已经被处以最高级别的监禁。接下来，他将会由王庭事务官关押，并且送往虫族王庭受审……”
说话间，奇兰慢慢地跪倒在了苏林的面前。
他的额头抵在了苏林的指尖之前，肩头不断耸动。
他几乎快要当着苏林的面哭出来。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您……母亲……请惩罚我吧，我竟然让那样恶心低劣的东西对您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我向您发誓，我一定会弥补，我一定会让洛希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一丝血痕沿着猩红之主的嘴角蜿蜒而下。
奇兰一字一句地说道。
一想到让苏林受到那样的屈辱，让洛希和艾瑞尔犯下那样的罪行，奇兰的痛楚仿佛能凝成实质。
可苏林在听到奇兰的回答后，却陷入了沉默。
“我不懂。”
苏林迟疑地开口。
“你的意思是……”
“我将用我自己的生命和灵魂向您保证，洛希，还有艾瑞尔将会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奇兰说道。
苏林的瞳孔微缩。
*
天启号——
原初之母居所外。
高大的金属门开启，奇兰·猩红之主快步离开了原初之母的居所。
跨入门厅的那一瞬间，无数道灼热的目光便落在了奇兰的身上。身穿着圣服的高级教团主教殷勤地朝着面沉如水的红眸虫族靠了过来。
“奇兰主教，‘母亲’祂——”
企图将苏林称为“母亲”的主教话才刚说到一半，便在奇兰杀人似的目光之下迅速改了口。
“请问陛下祂现在的身体状况可好？”
他无比真切而担忧地问道。
如果让任何一只虫族看到这名主教现在的模样，一定会倍感惊讶，因为这名主教向来以冷漠残暴而称著于虫族，可现在他候在苏林的舱门之外，就像是一只亟待被领养的收容所滞留流浪狗，眼中只有极度的渴望与忐忑。
而事实上，门厅内其他几名高级主教的状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这几名主教都是紧急离开自己所在的领地，通过长时间迁跃，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天启号的。
…………
最开始，奇兰向神母教团报告原初之母苏林的回归之后，教团虽然派出了最好的飞船以及大量的高级祭司迎接原初之母。但是，绝大多数高级主教，依然对所谓的原初之母保持着观望的态度。
毕竟在历史上也不乏先例：有人觊觎原初之母的重要影响力而假冒回归的虫母，企图窃取虫母的身份和地位。
这些主教一直在谨慎等待教皇余灰之烬对苏林血脉的肯定。
至于教皇那边更是一直在暗地里不断调查苏林的身份……
教团内部因为苏林的出现陷入了一场极为激烈的权力斗争，所有教团成员都可以感觉到那种暗流涌动，那种怀疑与戒备。
而这一切从苏林终于散发出初蜜香气的那一刻，彻底改变了。
苏林即是虫母，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原因非常简单，除了真正的虫母，哪怕是他们培育出来的最完美的拟虫母，都不可能对其他雄虫产生如此强烈的影响。
只有虫母，可以让教团护卫军那种级别的队员陷入彻头彻尾的疯狂。
只有虫母，可以让所有的教团祭司在一瞬间堕入狂乱的内斗。
只有虫母……
可以让王虫候选，开启与另外一只高等级雄虫的自相残杀。
所谓苏林是人类的那些证据，在虫母的蜜香中，变得不值一提。
因为虫群已经用自己的反应证明了一切，苏林即是那一位终于依照预言回归的原初之母。
…………
在漆黑宇宙中缓缓行驶的天启号看上去仿佛并没有太多的变化，然而几乎所有的高级主教都在得到消息后，从自己的领地奔赴而来。与此同时，天启号自身的飞行速度却开始不断地下降，因为只有这个速度才可以在最高程度保持飞行的平稳性。
原本被教团费尽心思设置的豪华装潢，在很短的时间内又被快速清除，因为那样俗气廉价的装饰品，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虫母视野范围内。教团最高层的几名管事以最快速度来到了天启号，开始以处理教皇宅邸的方式重新装饰起了飞船，哪怕这时候的苏林因为身体的过度消耗而一直处于昏迷之中，而他根本就不可能看到那些精美的装饰……
好在今天终于有好消息传来。
原初之母已经苏醒了。
所有主教都跃跃欲试，期待着来自虫母的召见。
只可惜，他们面前还挡着一只该死的红眸虫族。
奇兰这个疯子几乎已经快要把原初之母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了。明明就在不久之前还搞出了那么严重的纰漏，可奇兰·猩红之主却仍恬不知耻地管控着虫母的一切。
一边在心底诅咒着奇兰，主教们一边对奇兰做出了无比恭敬的姿态。
“那位陛下可曾对我们有任何指示？”
他们问道。
终于让苏林拥有了应有的尊重，奇兰本应感到无比欣慰才对。可此刻面对主教们殷勤的面孔，奇兰却只是觉得无比厌烦。现在可不是什么高兴的好时候。
他又想起了之前在起居室里发生的那一切。
苏林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在听到洛希和艾瑞尔合体而成的陌生虫族即将被处死之后，青年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欣喜。
只有惊讶，迷茫，不知所措……
【一定要处死他们吗？我觉得……也许一切都是我的错，当时他们明显是因为我的蜜汁才会陷入那么不正常的状态……】
【我，我可以去看他们吗？】
【奇兰，我并没有那么娇弱，我也不是想为他们开脱什么，我只是觉得……天啊，一切都太荒谬了。】
…………
【奇兰，你知道的吧。我其实，并没有想过成为虫母。】
娇弱苍白的虫母脸上神情是那么复杂，然而唯独没有对那两只虫族的痛恨。如果奇兰猜测得没错的话，苏林似乎并不希望看到那两个家伙死去。
苏林甚至到了这个时候，依然在抗拒着自己那无比高贵的身份。
一切都是那两个家伙的错。
全部，都是他们的错！
…………
奇兰的耳畔仿佛还回响着苏林虚弱的低语，他的脸色也因此而愈发阴沉。
他甚至懒得理会那些企图向自己打听消息的高级主教，声称苏林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他无比敷衍地将那些家伙打发离开。
在沉思片刻后，奇兰在机器人的带领下走向了天启号的底层。
在那里有一间戒备森严的牢狱，监牢的大门上有着无比复杂的纹样，最上方的是猩红之主的群落标识，正中间则是神母教团的徽章，可是更加让人在意的是，在这两个纹样的周围遍布着的硕大显眼的王族纹样。
那正是王庭的标识。
作为神母教团高层外加差点就要成为领主的高等级虫族，奇兰只要瞥一眼这些花纹便可以看出来，这所监狱虽然是处于天启号内，实际的掌控人却是来自王庭。
啧……王庭走狗。
那两名事务官如今也开始企图插手虫母回归的事务。
舍里那只老疯子明明都已经快要因为身体彻底崩溃嗝屁了，但他在虫族中的统治权却依旧坚不可摧，时至今日，区区两名王庭事务官竟然以王庭名义看管起了那个家伙。
想起这件事，奇兰的心情变得更差了，他挥了挥手，在通过复杂的安防措施之后快步走向了那间戒备森严的监牢。
穿过一条狭长黑暗的走廊，他很快就在尽头看见了被囚禁在监牢之中的洛希。
更准确地说，是那曾经名为“洛希”的虫族。
实际上，如今在监牢之内的，既不是艾瑞尔，也不是洛希，那根本就是一只全新的虫族。融合了艾瑞尔之后，“洛希”的体形无可避免地产生了改变，就算是他的人形拟态，如今的身高也接近三米。
巨大的身形让他看上去宛若人形的山丘，但即便是这样，这名虫族身上也不见任何因为体积过大而产生的失衡，他显得英俊优雅，那结实紧致的身体无限接近于遥远宇宙另一端那群人类所构想出来的古希腊神族。
当然，如果是人类所构想出来的那些神族，可不会像现在的洛希这样，时不时会出现一些怪异的变化。
隔着高能光幕，奇兰厌恶的目光扫向了洛希的面孔。
那家伙现在看上去就像是洛希和艾瑞尔彻底融合在了一起，在绝大多数时候，可以在那张脸上看到原本属于洛希的痕迹……但是艾瑞尔的鬼魂始终潜藏在那张精心拟态的脸之下。
他一直在蠢蠢欲动，只要“洛希”情绪波动或者是稍微恍惚，容貌就会出现微妙的改变，他会变得更接近于“艾瑞尔”的模样。
就比如说现在。
察觉到奇兰的到来，虫族的黄瞳中陡然间闪过一道金光，他猛然间立起了自己的身体。
数十条细长的漆黑合金链条穿过了虫族囚犯的脊柱，又将他的四肢以及脖颈都彻底封住，只是这样轻微一动，囚室之内顿时响起了叮叮当当的链条碰撞之声。而与之同时，他身上泛起了一阵半透明的红光涟漪，那是笼罩在他身上的特殊光能囚服正在发挥作用。
因为“洛希”突如其来的大动作，一道高频电流瞬间顺着锁链击中了他的身体。
“嗞嗞——”
随着电流的声响，奇兰可以闻到虫族外壳被烧焦时散发出来的隐隐臭味。
那一定非常疼痛，不过遭受了一次酷刑的高大虫族男人看上去却并不是很在意。
他的眼睛明亮，神色更是焦急。
“苏林……苏林他怎么样了……？”
他问道。
“你应该称祂为陛下，你这个下贱卑劣的越矩者。”
奇兰冷漠地说道，看着这样的“洛希”，心口泛起一阵强烈的厌恶。
只要看到“洛希”，他就会想到苏林之前受到的伤害，作为苏林的子嗣，这简直快要逼疯奇兰。
“他受伤了吗？他之前哭得很厉害，我当时很可能没有控制好自己的力道……”
“洛希”的脸一点点地变为了艾瑞尔的模样，眼瞳颜色不断在金色和浅青色中变换的高大虫族，开始神经质地不断追问。
奇兰没有开口。
他只是站在囚牢之外，冷漠地看着面前畸形庞大的虫族忍受着恐惧的折磨。
不过没过多久“艾瑞尔”的低语就骤然停止了，虫族男人骤然抬头，在直勾勾地盯了奇兰几秒钟之后，那张因为融合了洛希和艾瑞尔所有优点而显得愈发英俊逼人的脸上，浮现出了另外一种令奇兰倍感厌恶的神色。
那是一种如释重负似的表情。
“你还能找来找我的麻烦，所以苏林已经苏醒了，对吗？”
属于洛希的深沉的声音，在囚室之内不断地回荡。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只要他没事就好……”
听到这里，奇兰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拟态。
“你没有资格窥探‘母亲’的任何消息！你这个该死的劣等品！你也知道祂有多么虚弱，可是你竟然对我们的‘母亲’做出了那种事情——你应该庆幸，苏林不曾因为你的鲁莽举动而在身体里种下污秽的种子，不然的话，就算把你碾成碎片，抛弃在王之墓场附近承受那永恒的绝望与悲叹，也无法弥补你的罪过！”
奇兰气急败坏地怒吼道。
然而他的呵斥，却让“洛希”怔在了原地，他忽然孩子气地撑起身子，望向了监牢之外暴怒的红瞳虫族。
“你们检查过了？当时的我……那并不是幻觉对吗？”
然而下一秒，虫族男人的面容就开始扭曲。
强烈的自我厌恶和自我悔恨淹没了方才还欣喜万分的自己。
“洛希”猛然抬手，死死咬住了自己。虫血汩汩流出，浸透了怪物虫族的身体。
“闭嘴！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因为这种事情而感到兴奋？”
是“洛希”在绝望地呵斥自己身体里的另外一部分。
那贪婪，野蛮，不知羞耻的蒙昧王虫候选。
然而“洛希”的自我悔恨却并没有压过“艾瑞尔”怪异而欣喜的呢喃。
“可是你也一样不是吗？你现在不也在亢奋吗？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呢？如果我污秽的话你也一样，对了，当时你明明比我更过分吧……而且，当时苏林明明更喜欢你，可是你却是最野蛮的，最控制不住自己的那个家伙！”
…………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看着面前争论不休的虫族融合体，奇兰忍不住爆发出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