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唐非弃微微眯起眼睛, 手中的长剑在日光下闪着冰冷的寒芒。
原本正在闭目的机械人坐起身来，深蓝色的发丝随意扫过脊背。金属质银灰色的服装在太阳下愈发反光。
他眼底是属于数据流的荧蓝色，声音也透着机械特有的无机质感。
“你是谁？”
即使已经从埃尔维斯口中听说了对方所谓“数据库”——也就是记忆被删除了相当一部分内容的事情, 唐非弃依然感到心里一冷。
如果边若飞当真想与他们再无瓜葛, 遗忘才是最残忍的方式。
源零却已经默不作声地分析了他细微的表情。
“你认识我。”他肯定道。
“不，我不曾认识你。”唐非弃却否认了这点。如果对方是在自愿的情况下忘记, 那他也并没有义务提醒他任何事。
他敛下表情, 已经不打算再在这里停留。飞剑的银光在天空中留下一道痕迹。
源零依然懒洋洋地坐在原地“充电”，并没有动弹。
直到对方的痕迹彻底消失，蓝发的青年才慢慢地歪头。他并非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物和体内弹药的损耗痕迹, 以此推得了自己的数据库中有相当一部分记录被删除。
但是查阅系统日志，却得出那并不是出于外界的攻击, 而是经过主机允许之后才会进行的正常数据更新。
理论上，他的程序并不会未被以往曾经做下的判断。
但是……
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照片。上面的棱角和染色都维持着崭新的模样。
在那上面, 望向屏幕的金发青年正半揽着他对着镜头露出明亮而愉快的微笑。
这应当也是认识的人, 与方才那个一样。然而数据库里却空白得没有任何信息。
源零复又躺下，一头蓝色的仿真头发向海藻一样散落在地面上, 却没有沾染任何灰尘。在日光里, 连带那个陌生青年的微笑都仿佛有些失真。
他将手掌放在自己的心脏，也是主CPU所在的位置，神色难得增添了些许茫然。即使没有任何残留的数据，但在看到这个照片的时候, 芯片依然会有细微的发热。
是病毒？
猜想到了这一种可能，源零却难以对之做下论断。
他眸子里出现了仿佛雷达一样自动旋转的标识。
半晌之后。
“机体扫描完毕, 无任何异常。”
然而心脏却有着些微的刺痛, 仿佛产生了某种故障一样。源零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体内的各项数值也都没有任何异常。
他复又看着那张被捏在手里的照片, 手指缓缓摩挲过金发青年的轮廓。心脏处的沉闷感愈发明显。
“CPU检查完毕，无任何异常数据流，运行状态正常。”
源零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仿佛要从其中汲取力量似的。如果左右都找不到原因，好像只有一个线索可以考量了。那便是他无端消失的数据记录。
“数据恢复程序，确认启动。”他垂下眼睛，口中是无机质的金属音。
就算是病毒，也想要将它恢复。或许能从其中找到答案。
比起删除程序，数据恢复要艰难许多。他并没有将之放入回收站，而是直接采取的彻底删除。因此，恢复数据的时间要长得多。
进度条被压成条形存入后台运行，源零站起身，化成蚊虫一样大小的探测机器人从他周身往外飞去，他能够共享它们的视野。在意识到自己来到这个新世界之后，源零就曾放逐它们。
而他的目的地是东海基地，以机械制造而闻名的人类基地。
“源零”这具躯壳上所有的零部件全部都是采用原世界最顶级的材料，配备了属于战争机器人的一切攻击手段。即使电量能够通过日照来补充，消耗的弹药和武器保养却是必不可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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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有两百左右的母巢开始活动，新增幼虫数量三万。第一批低阶虫族已经抵达了作为目标的人类基地，战况还在持续。”身披虫甲的高阶虫族跪在地上，严谨地报告着信息。
“预计需要多久？”站在上首的男人微微转过了身体，压迫力十足的视线落在面前俯首的下属身上。
“回陛下，”虫族答道，“半个月内必定拿下。”
半晌，他却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只有空气中的氛围变得紧张而沉闷。冷汗顿时蔓上了他的额头。
面对这位在短短两年内收服这颗星球大半母巢高阶虫族的君主，他内心紧张与恐惧交织，与此同时，更多的是对那深不可测实力的臣服。
“最多十天，我一定拿下那座基地。”高阶虫族保证道。他不敢抬眼观看处于高位者的表情，只能看到对方精光锃亮的皮靴。
卡洛斯正待开口说话，而一阵脚步声却令他偏移了注意力。
鞋子踩在草地上的声音并不明显，然而在场的两位均是五感远胜人类的虫族，早早地便听见了响动。
“……阿九？”似乎是看到了这边的场景，来人的声音显得有些迟疑。
年轻的声线让半跪在地上的高阶虫族下意识挪过了视线。
只见金发的人类正站在自己君主的临时住所门前，皮肤白皙而容貌精致，压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增添了一丝秀气。他的手中还提着一条活蹦乱跳而乱溅水的鱼，裤腿被挽到膝盖，方才做了什么不言而喻。
但为什么这里会有人类出现？
高阶虫族脑中刚闪过这个想法，就感受到了来自头顶上虫皇暗含警告的视线，连带空气都仿佛瞬间稀薄起来。他顿时低头，不敢再到处乱瞟。
“什么事？”下一秒，高阶虫族震惊地听到那令所有虫族都甘愿拜服的皇者对那名看起来普通而弱小的人类发问，语气并没有方才与自己说话时那样深重的压迫感。
“快看，我抓了条鱼！”边若飞见卡洛斯态度如常，于是高高兴兴地把自己想要告诉对方的事分享出来。他期待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等待着他给自己的回复。
卡洛斯沉默了一下。
而跪在下方的高阶虫族内心已经被连绵不绝的“危险”刷屏了。只是一条鱼而已，用这种无聊的东西来给陛下看，恐怕下一刻这个人类就要血溅当场！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等待即将到来的风暴。
“然后呢？”高高在上的陛下却并没有如他所想地发怒，反而心平气和地问道。
“最近一直吃压缩饼干，我脸都要绿了。”边若飞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终于可以吃肉改善伙食了。还不快夸我。”
他指指自己的脸。胳膊上的袖子也被捋到手肘，两臂都湿淋淋的。
这句话听得旁边跪着的虫族又是一阵不规则的心跳，因为没有人、也没有任何虫族敢指挥这位陛下做事。他强大到让所有的对手都感到绝望，也理所应当地受到所有弱者的臣服。
他的呼吸在这一瞬间紊乱，甚至不受控制地抬头看了上首的男人一眼。
卡洛斯却并没有理会。他的视线却落在金发青年白皙而看似瘦弱的手臂上，一时间有些难以想象昨夜对方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度才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了一瞬。
否则仅仅是那一巴掌，对方可能就会被自己下意识的反扑贯穿心脏。
“你怎么不说话？”边若飞又看了眼地上跪着的虫族，“是在忙？”
该说不愧是异族中的少数派吗？这些能够化成人形的高阶虫族各个都是俊男美女，颜值都在平均线以上。虽然这个小哥低着头，但看下颚线的弧度和体型，妥妥也是一个身材完美的帅哥。
他盯着对方的时间长了点，顿时让卡洛斯悄无声息地冷下了脸。
“已经没有事情了。”卡洛斯说道。
“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过来帮我烤鱼吧。”边若飞顿时得寸进尺。他向来不知道什么叫做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距离，直线思维一样的大脑让他在家的时候就成为了长辈们最喜欢调侃的小辈。
“可以。”金发的男人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
默默缩在地上当背景板的虫族顿时瞳孔地震。然而在帝王的威势之下他丝毫不敢表现出来。
“那么陛下万安，属下撤退。”他相当有眼色地说道，飞快地离开了他们的视野范围。
直到远远地离开，他才松了口气。那名奇怪的、跟在陛下身边的人类也被他作为机密信息深深压在心底。
另一边。
边若飞试图修剪树木的枝杈来支起烤架，卡洛斯在一旁默默观看。
看他愉快地处理了鱼的内脏，将之串在烤架上的时候，卡洛斯这才意识到了人类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娇弱，竟然需要将肉类加热之后才能食用。
“说起来，我刚刚听到那个人喊你‘陛下’？”边若飞一边往鱼上撒着自己背包中带过来的调料，一边问道。
他只知道对方是个高阶虫族，但是看到另一个高阶虫族的态度，边若飞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将自己带走的男人身份并不普通。
结合之前对方发表的关于“掌控者”的那番言论，边若飞的内心不由得浮现出一个猜想。
“你是他们的效忠的帝王？”他试探地问道。
“嗯。”卡洛斯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应道。显然，在他的心目中，这并不算是重要的事。
“那难怪……”边若飞恍然大悟。难怪昨晚对方完全体的实力看起来那么强大。
“既然是这样的话，”他瞬间支棱起来，“我有个虫族朋友被关进了人类基地里。他也是高阶虫族，你能帮我看看他的状况吗？”
高阶虫族能控制和感应低级虫族的事并不是秘密。
边若飞对坐在自己旁边的男人发动了星星眼攻势。
“名字？”卡洛斯微微蹙起眉，随后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
“他叫布伦特，金发碧眼，年纪不大。”边若飞顿时说道，他比划着形容那孩子的信息，“我有点担心他，虽然他最初隐瞒了身份。”说到这里，边若飞的表情有细微的低落。
毕竟是能够跟他双排的好兄弟！
卡洛斯坐在原地，脊背挺直。他看着面前青年的表情，发觉自己能够轻易读出对方的情绪。
“他没事。”男人忽而说道。
边若飞顿时抬起头注视着他：“真的？”
“他早已离开了人类基地。”卡洛斯淡淡地说，他的语气冷漠，“即使被捕捉，那也是他实力上的无能。”
这个语气……
边若飞一边给自己心心念念的烤鱼翻了个面，一边打探道：“你认识他？”
“他与我出自同一个母巢。”
“可是，”边若飞皱眉，“我记得你说过，一个母巢只有一个高阶虫族？”
“一般的确如此。”卡洛斯说。
边若飞感到一阵惊讶。这世界真小。
“那你们虫族既然都有地位的不同，为什么住的地方还是偏简约的类型？”
“虫宫在北极冰原。”卡洛斯说，“如果你想的话，我以后可以带你去看。”
“好啊。”边若飞没有半点犹豫地答应下来。
——就当是体验异世界的风土人情。他向来随遇而安。
在谈话间，渐渐地，属于鱼肉的鲜香味慢慢散发出来，充斥了附近的空气之中。
边若飞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面前的鱼上，感觉肚子都要跟着一起咕咕叫起来。
他已经吃了两天压缩饼干了，再这样下去他可能真的会忍不住跟旁边这个意外缠上自己的虫皇打一架跑路。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边若飞就将烤鱼取下来，放在一旁被水洗干净的大片树叶上。他浅尝了一口，发觉味道刚刚好。
“不愧是我。”他顿时满意地眯起眼睛，仿佛是一只餍足而得意洋洋的猫咪。
“你要来尝一口吗？”边若飞甚至邀请旁边的虫族道，“事先声明，只有一小口。”
毕竟，按照之前对方生吞山峦大小的虫族的食量，一条鱼恐怕都不够塞牙缝的。
边若飞分出一块肉，递给了旁边的青年。
卡洛斯金色的眸子将视线落在人类的手中，在嗅觉里，鱼肉散发着相当鲜美的气息。
他又抬眼看了金发青年期待的表情，最终还是没有拒绝，而是伸出手接了过来。手中简陋的树叶和鱼肉与他富有威压的上位者气质显得相当矛盾。
卡洛斯尝试着抿了一口，从没有体会过的味道就在味蕾中蔓延开来。
“怎么样，”边若飞同样迫不及待地捞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被烫的嘶嘶吸气，“是不是很好吃？”
卡洛斯放下了那块鱼肉，明明是很简单的问句，他却罕见地迟疑了。
最终，他还是矜贵地轻点了一下头，便看见金发青年展露出明亮的笑颜。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晚上看看能不能再写一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