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够从天空往下俯视, 原本气氛热烈的庆典在此刻一片混乱，街道上的人们四散奔逃。
高台上的争斗还没有结束。
躲藏在隐蔽角落的狙击手凯文棕黄色的眼珠盯着瞄准镜，它中央的核心目标直指教皇和他周围的主教。
这双眼睛上覆盖着浓厚的精神力, 也是这个青年最为擅长的方向。他的视线像老鹰一样, 可以隔着相当远的距离看清自己的目标。同时，这也是异种在他身上的特性显现。
凯文还在伺机而动, 叶念深的目的是将那名青年带走, 因此教廷的兴亡与他们毫无关系。
狙击只是作为保险的手段。
然而，就在他无聊地校准，将目标在教皇和大主教之间来回逡巡时, 处在瞄准镜中、头戴冠冕的老人却忽然在下一刻与他对上了视线！
“卧槽！”他一时愣住了，心跳在教皇望过来时漏跳一拍, 手中条件反射地扣下了扳机。
那不是意外。
教皇明明是个普通的老人，身边的情况还异常混乱, 他是怎么在一片庞杂的信息之中, 隔着六百多米看到自己的。
凯文迅速冷静下来，他继续用瞄准镜看向教皇。
刚刚那颗子弹绝对击中了对方。
高台之上, 衣着隆重的教皇只是被那子弹的冲击力打得稍稍后退了一步。
金铁撞击的响声让他周围的士兵顿时警戒起来。
“您没事吧？”此时还在装着自己是正经候选人的艾伦走上前, 佯作关心地问道。
他心想，虽然并不知道是哪位勇士敢于狙击，但是面前的教皇也准备万全，看这样绝对是穿上了防弹衣。
“没事。”教皇看了他一眼。
卷毛青年表情担忧, 动作也仿佛是要扶起这位年迈的教皇。临时聚集在教皇身边的护卫者因为他圣子候选人的身份，并没有阻止他靠近的举动。
艾伦与教皇之间只差两步, 他垂下眸子站在了教皇身后半步, 手扶上了对方的肘部。
边若飞扶起被自己救下的白发青年, 对方的呼吸比起被挂在十字架上的时候平稳了许多。
在精神力抑制器被破除之后, 原本被压抑的力量会迅速涌入他的四肢百骸，即使是重伤，也能在几天内恢复。
“能站起来吗？”边若飞问道，“埃尔维斯？”他补充了一句对方的名字。
异种微微瞟了他一眼，对方能知道自己的名字似是预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不过，候选人里有艾伦和这个陌生的青年，而他还将自己救下，就说明对方极有可能是站在同盟.军一边的。
他试了试，勉强凭借自己的力量支撑起来。脚腕处原本被挑断的筋脉发出钻心的疼痛，被凭借精神力勉强联结在一起，然而男人被止咬器遮掩的半张面庞上却并没有任何波动。
“我可以照顾自己，你尽管行动。”他的声音沙哑，代表着长时间的滴水未进。
他们身边围着两三个士兵，他们警戒地看着这个被选为圣子的青年，对于他帮助异种的反常行为无法理解，却并不能在没有资格的情况下对这个疑似叛变的圣子射击。
因此，只能警惕地守在旁边，且慢慢往后挪动步伐——毕竟，这个舞台原本为了祭典，并没有过多的士兵值守，此刻，守卫教皇的人数严重不足。
边若飞将自己手中较轻的那把刀递到青年的手中，自己则是将刚刚抢来的那把枪握在手中，拉下了保险栓，护在这个尚且不能挪动的异种身前。
“你是哪个势力的成员？”教皇走上前，深深地看着这个就在刚刚被自己授予圣子头衔的青年，“还是单纯的出于善良的怜悯，才做出这些荒唐事。”
边若飞没说话，余光里是站在老人靠后半步位置，低眉顺眼表情管理规整的艾伦。
“孩子，如果你现在放下武器，我可以当你只是疏忽地犯了错误，不进行追究。你可以成为理想国人神的代言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教皇劝导道。
虽然说着劝说的话语，然而他的面部表情却僵硬得仿佛死尸。
“有没有人说过，”边若飞勾起唇角，“你画饼的样子，像极了招收不到冤大头的传.销组织？”
教皇面上一层层褶皱仿佛泡皱了的菊花一样随风抖动起来，仿佛被这句话激怒。
“看来这个谈话失败了。”他的表情并没有失望，老人抬起手，对身边的士兵命令道，“将他拿下！”
然而，他的话音刚刚落下，面前的胸口却浮现出了锃亮的刀尖。
艾伦正站在老人的身后，就在刚刚，他捅穿了这个教皇的心脏。
“我成功了。”他对着边若飞露出一个灿烂而又松了一口气的笑，然而这表情还未完全舒展，他却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劲。
刚刚自己捅破对方身体，并不是金属穿透皮肉的触感……
尽管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他却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自己被面前的教皇以一种绝不是人类能拥有的巨力拉到前方，整个身体都随着这个过肩摔倒转在空中，随后重重地落在地面上。
教皇原本属于人类的眼睛却显着无机质的黑色冷光。
疼痛后知后觉地蔓延到全身，整个身体都仿佛要散架一样，背后的骨头似乎断掉了一根。
他只是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人类贵族，从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此刻一时间眼前发黑，连叫都叫不出声来。
而此刻，边若飞也终于冲到了近前，挡下了来自教皇的即将落在艾伦身上的拳头。
他面色发白，用尽全力才颤抖着将教皇的攻击止住将人往后推了一步。
这不正常。边若飞清楚自己在这段时间里仿佛怪物一样增长的身体素质，他现在甚至可以徒手掰弯枪管，然而却几乎比不过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迈教皇。
对方的力道根本不是人类会有的力度，而且刚刚艾伦的攻击，明明穿透了对方的胸膛，却诡异地并没有流出血来。
边若飞刚刚挡下对方攻击的手隐隐颤抖。
艾伦匆忙地往后滚动，想要远离这明显不太正常的教皇。
站在不远处的另一名候选者露西妮睁大了眼睛，新奇地看着他们这边的场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你们两个，竟然都是叛乱者？”
女孩跺了跺脚，“可恶，那岂不是显得我太不合群了吗。”
然而，现场没有人有空回馈这个粉发女孩可爱的抱怨。
教廷也是可悲，选出来的三位圣子候选人，两个是叛徒，最后一个也对于教廷本身没有过多敬畏之心。
躲开教皇袭击的艾伦刚要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谢了兄弟。”他真诚地对帮助自己的边若飞说道。
然而金发青年在看向他时，表情却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下一刻，传来一声枪响。
“快躲开！”边若飞朝着依然不清楚状况的卷毛贵族大喊道，试图扑上来。
边若飞如今的眼睛拥有了极高的动态捕捉能力，甚至能够看到半空中运行的子弹，然而身体却并不能跟上他自己的反应速度。
他试图扑向那个还傻傻站在原地的卷毛青年，却被面前的教皇拦住了脚步。不得不硬着头皮对付自己面前的这个异常生物。
这种时候，也许该召唤另一个主角出场救援，然而，尉斯简此刻还处在这个世界，还并没有被收回。但是如果边若飞想要主动收回出现在这个世界中自己笔下的主角，是要有几秒钟的延迟。
此刻，显然时间来不及。
子弹正中艾伦的胸口。他当场便倒下了，血液源源不断地从被击中的位置涌出来。
卷毛青年似乎还活着，却难以行动。他抬起模糊的视线，灵魂仿佛在此刻漂浮在空中，看着高台之上的场景。
埃尔维斯正握着刀，努力撑起身体想要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却最终因为身上的创伤无力地半跪在地面上，额头上是忍耐疼痛而密密麻麻的汗珠。
在地宫之中就一直护着自己的青年正在与衣着华丽的“教皇”过招，此刻他的应付明显很勉强。
另一名候选人露西妮似乎意识到情况不对，正躲在掩体后，慢慢往建筑物的方向挪去。
不超过十个数的士兵零散地站立在高台上，其实混乱发生到现在，也并没有超过五分钟，教廷的主力军还都没有来得及集结过来。
不远处，他也看到了开枪从背后设计自己的罪魁祸首。
年轻的红发主教微微气喘地站在台阶的最上一层，手中的枪口还指着自己的方向，表情难辨。
在这种紧急的时候，他却仿佛脱离了这个世界，如同走马灯一般地回忆起自己的过去。
他人生的前十七年索然无味，十八岁遇到的女孩彻底改变了他自己的人生轨迹。然而，即使加入了同盟.军，他也只能提供自己最不缺少的金钱和微不足道的情报。
组织里的其他行动，艾伦几乎都没有参与过。他真是一如既往的软弱无用，即使是在第三轮圣子选拔里，也全部都靠新加入组织的成员带着才走到这一步。
明明想要用私藏的匕首杀掉教皇，却反而失败了。
自己从头到尾都这么没用。
有些不甘心。
艾伦不知从哪里聚起了力量，跌跌撞撞地勉强半爬起来，捂着洇出鲜血的胸口，想要挪到埃尔维斯身边。
远在六百米开外的凯文透过狙击.枪的瞄准镜看着那个位置的景象，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立刻拉下自己耳朵上的无线耳机，切换到了所有队友的频道，语速极快：“大家注意，教皇似乎不是人类！刚刚我打中他了，正常人即使身上有防弹衣，也会被子弹爆开的强大力道倒飞出去，但是教皇只是后退了半步。”
“他怎么样？”频道里传来了属于自家老大平稳而镇定的声音，语速比往常稍稍快了些许。
“他？”凯文一时有些愣怔，随即迅速反应过来，“目标人物正在与教皇缠斗，目前处于下风，情况不太妙。”
“我知道了。”叶念深说道。
他正驾驶着战机飞跃与云层之上。
在隔壁战机上的莉迪娅听着自己旁边那飞机上的引擎声骤然增大，加快的速度即将与自己即将拉开距离，于是急忙也跟上去。
“你是个什么东西？”边若飞不擅长体术，此刻，连力量也不占优势，只能狼狈地来回躲闪。
他不知道尉斯简此刻的进度如何，因此正处于是否要将对方强制收回，自己再将新的主角召唤到面前的纠结之中。
另一边，艾伦身上触目惊心的血迹，也表明，留给他自己犹豫的时间不多。
“你绝对不是教皇。”边若飞沉声说道，一边将尉斯简强制召回卡牌。在走廊里匆匆行走的修女露丝忽然发现跟在自己身旁的那个神秘灰发青年消失了。
被疑问身份的老人停下了攻击，原本戴在头顶的冠冕，此刻因着战斗也滚落在地面上，骨碌碌地一路转动着，最终停在了红发主教的脚边。
诺亚·格雷西将它捡了起来。
教皇并没有理会其他人，而是笑呵呵地说道：“我当然是教皇，当之无愧的教廷最高身份所有者。”
“按照你现在的身体状态，比大多数异种都要强健。”边若飞抬枪对准面前敌人的眉心，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如果将异种视为罪人的教廷，教皇本人却是异种，那真是魔幻现实啊……”
子弹准确地射中了教皇的眉心，却只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浅坑。那人类皮肤一样的东西被破开，内里是钢灰色金属质感的材质，在特定的角度反射着冷硬的光芒。
就在边若飞射击的时候，教皇猛扑上来，五指在这一刻仿佛蟋蟀褪下的外壳一样落在地上，暴露出内里五个仿佛军刺一样闪着锋利光芒的利刃。
边若飞猝不及防，只能下意识抬起手臂遮挡，下一刻就听到了利器入肉的声音，自己却并未觉得疼痛。
金发青年抬起眼睛，看着艾伦正面向着自己，胸口被一整条机械臂贯穿，随后那利爪脱离了他的身体。
眼前一片血色，鼻尖充斥着铁锈味，面上似乎也有着温热的液体溅落。边若飞一时有些呆愣，仿佛大脑过载。
留着一头柔软卷发的青年失去了支撑，胸前一片血肉模糊，他仿佛破布娃娃一样往前倒在了自己护着的青年怀里，嘴唇微微翕动，似是在努力说着话。血液不住地从他的嘴角涌出。
边若飞下意识将耳朵凑上前，想要听清对方说着的话语：“我好疼……”
他的年纪很轻，只有二十岁，与边若飞一般大。在这种时刻终于露出本性，渴望地询问道：“我……是不是很有用，我做到了以前……咳……完不成的事，”不再是同盟.军里只能提供钱财的边缘人物。
将人抱在怀中的边若飞只是点头，甚至没有办法帮对方堵住胸前碗口大的裂口。“你很勇敢，也很优秀。”他肯定道。
艾伦像是得到了夸奖和肯定的小孩，勾起了唇角。他挣扎着继续说道：“你不要感到……负担，我中枪的，伤，本来就活不成了……”
青年的声音愈发微弱起来。
“你别睡啊，”边若飞头一次感到想哭，他拼命回忆自己能够给予的帮助，却发现毫无作用。
原本他活在这个世界里，潜意识将一切当做梦境或者游戏一样的东西，却始终没有实感，此刻却头一次，无比真实地感受到，自己确确实实地站在这里，与自己原本那个安逸和平的世界隔了可能永远都无法回归的距离。
遇到的每个人都是真实的，也有可能会在下一刻失去生命。
怀中的人类失去声息。
那个在宴会上会暗中帮助解救无辜女孩的小贵族，那个在地宫里时刻跟在自己身后的“胆小”同伴，那个悲伤地讲着自己过往的青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说话了。
边若飞抬起头，第一次感到了有一种明晰的情绪，叫做愤怒。
教皇不知为什么，在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同伴失去声息之时，并没有发动攻击。
边若飞看着诺亚·格雷西从不远处走上前来，对方面上带着愤怒和畅快夹杂在一起的扭曲笑意，红发如血，形如恶魔。
“还满意吗？”年轻的红发主教以一种温柔又残酷的语气说道，“得知你背叛之后，这是我想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
“我亲自将它送到你的面前，是不是很高兴？”诺亚·格雷西注视着金发青年的面上一瞬间浮现而出的痛苦，内心感同身受地浮现出了喜悦，“现在，你也能体会到，我的心情了。”
边若飞根本不打算与这人废话，拔枪就向面前的青年射击，子弹一颗颗喷射而出。
站在一旁的“教皇”骤然行动，挡在了格雷西的身前，所有的子弹全部如数接下。
诺亚·格雷西甚至有余裕，抬起自己拿在左手上的王冠，将之戴在了名为教皇的个体身上。
原本盛装出席这场庆典的教皇，此刻身上那造价不菲的衣袍已然全部一片凌乱，上面全是划破的口子和弹痕，硅胶制的皮肤被剥落了一半，露出机械制造的内里。
边若飞一时间有些恍悟。
“教皇是被你控制的机械人？”
此刻明明自身处于劣势，然而边若飞却丝毫感觉不到恐惧。原本翻涌着的情绪在达到一个顶点之后迅速归于沉寂，此刻他分外冷静。
“没错。”诺亚·格雷西坦然地承认了，他将目光挪向了后方的埃尔维斯，目光幽深下来，“我想送给你第二份礼物。或许是那只异种的标本，你会喜欢吗？”
“你是不是精神变态？”边若飞很难对一个人产生类似于厌恶的情绪。
即使之前诺亚·格雷西几乎是要向他求爱，边若飞也只是尴尬到脚趾抠地。
然而此时此刻却产生了例外。
“小骗子，你最好看清现在的局势再说话。”诺亚·格雷西淡淡地警告道，“你现在求我，或许我就能放过那只异种呢？”
“别答应他。”埃尔维斯勉强抬起沙哑的声音，喊道。
边若飞没有回头。
“我求你。”他说道。
诺亚·格雷西露出胜券在握的模样。
与此同时，在这个高台上不起眼的角落，一个音箱的后面，不知从哪扒拉到防弹衣的主播加比偷偷摸摸地躲在阴影之中。
直播摄影球静静地悬浮在他的头顶，将整个画面同步传送给全球观众，下方屏幕左下角的礼物已经刷爆了。这个仪器的收音效果很好，也将所有的对话收录其中。
“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加比望着面前已经快要爆炸的弹幕，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嘴唇不利索，“这信息量太大了。”
一条条弹幕从这里飘过，观看数量已经飙升到了三百万，从数量上，几乎达到了这颗星球上人类和异种总和的三分之一。
【统治整个理想国的教皇竟然不是人类，而是一个机械人！作为理想国的一个普通平民，现在心情就是很复杂。话说回来，外面这么混乱，我是不是该跑路？】
【比起教皇的身份，你们没惊讶控制他的竟然是那个红发男人吗？他脸这么年轻，看起来绝对不超过二十八岁，但是教皇可是已经在位三十年了啊！】
【哦吼！这个场景真的绝了！不愧是教廷，求爱送的礼物都这么硬核，那个金发帅哥估计都要气死了~】
【控制着教廷的幕后大佬隐藏身份，捏造出了主教身份，只为了接近这个金发青年，甚至将对方选为圣子。然而他们立场敌对，在一切暴露的时候无法挽回，大佬干脆自暴自弃，杀掉对方的同伴……】
【既然得不到爱，就干脆得到浓烈的恨。从某种意义上，我嗑到了。】
【嗑到了。】
【+1。】
……
【+10086。】
【你们都是什么恋爱脑，这都能嗑。这是死仇。】有性格正经的观众打乱了队形。
然而，能在这里看直播的众多观众，在这种时代基本都没有任何同理心，半点都不会收敛，也不介意任何当事人的心情。
他们连主播的生命都不在意，只是想随着逐渐离谱的事态狂欢而已。
“我求你。”高台上，金发的青年缓缓开口，盯着红发的主教。
“求你赶紧死。”边若飞面无表情。
随着他后半句话刚刚出口，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这个充满着硝烟的场地之中。
几乎没有人看清那个人的身影，原本站立在原地的教皇就倒飞出去，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
“杀了他们。”边若飞的声音冷如寒冰，“源零。”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