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谢知意刚回了谢府,何青山就迎了上来,连忙询问。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去?”谢知意无语道。

  自打上次何青山以看女儿的理由住进了谢府后,简直像个无赖,白吃白喝,怎么也赶不走。

  今儿不知从哪听了杜财神要强娶何悄悄的事,硬是逼着他过去看看。

  “急什么?等他俩成亲我再走。”

  “老无赖。”谢知意骂了一声抬脚进屋。

  何青山连忙跟上,“你还没说悄悄如何了?”

  谢知意:“……”不想搭理他。

  “白梅那老家伙好像也说要来,别让他挨着我住。”

  谢知意已经不想说话了,完全不想让他们两个人在这儿住。

  平生心尖尖上的两个女孩子,一个是姐姐谢南风,嫁给了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读书人,一个是心上人元如之,嫁给了一个只有一身蛮力的大老粗。

  他一个也看不顺眼。

  问题是这两个人也互看不顺眼,头疼!该怎么把他们赶出去呢。

  还是尽快回京述职吧!

  此时岳阳楼外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停下了,吁地一声,从上面下来一位衣衫华丽的贵公子,单看样式算是简单,但那布料实属矜贵,不是临城该有的,倒像是京城的东西。

  白胥摇着折扇,目光转到马车镂空窗上,一个“秦”字,观马车的样式不是达官贵族、也不是商人,大楚民风开放,但也律法严格,用度极其讲究。

  想着这位京城秦家是书香门第,祖上应该出过什么大官,只是后来没落了,但看那衣衫用度应是大家族。

  那先下来的公子长身玉立,看着像位读书人,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秦家也是打算重心培养送儿孙入朝堂好重新崛起,那这位秦公子应该也会参加科举,与他同届。

  遐想间那秦公子又扶了一位妇人下来,妇人头戴珠钗,样貌年轻,估计也不过二十岁左右,想来是新婚燕尔。

  听口音像是临城这边的,举手投足间优雅高贵,但一些小动作却掩饰不了她出身乡野,想必此次是来探亲的。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白胥已经将人打量了个上下。

  “这儿便是传说中的岳阳楼了吧。”秦夫人笑笑,与丈夫抬脚进去。

  何悄悄正在拿着清水扫地,着重打扫那些人沾过的地方,一边骂着“晦气”,一边将那地狠狠地拖了一遍,拖到门口,入眼一双绣花鞋,差点拖到人家脚上。

  “何悄悄。”

  绣花鞋的主人连忙后退一步惊呼出声,身旁的男子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嗯?”何悄悄抬头,见一位俏佳人正面露怒色,连连道歉。

  “何悄悄。”

  秦夫人又喊了一声,“不认识我了?”

  何悄悄这才将人细细打量了一番,嘴巴都成了O字型,这不就是当年她开衣裳铺子常来光顾的那位小姐嘛,听说她嫁入了豪门。

  当年她与这位秦夫人几乎是要混成了闺中密友,后来京城一位秦姓人家来此,好像是拜访什么人,秦公子一眼就看上了她,穷追不舍,后来好不容易答应。

  没几天就举家搬到了京城,一朝嫁入豪门当了富太太,手下伺候的丫环都排成了队。

  听说嫁过去那一年还给秦家生了一对龙凤胎,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一家子拿她当宝贝一样宠着,丈夫也对她言听计从,家里也就这么一位夫人,没有通房也不纳妾。

  “你怎么回来了?”何悄悄惊喜道。

  “子由回来拜访一位先生,我顺路来看看你。”秦夫人掩嘴笑道,四下打量着酒楼,“看来你最近混得不错,还破产了吗?”

  何悄悄一脸黑线,“别提了,你走后我又破了一回,这会儿似乎是好些了。”

  两个人一阵寒暄,何悄悄高兴过头猛然惊醒一拍脑门,“快坐快坐,我去给你们弄俩菜去。”

  本来这个点酒楼内没多少客人了,何悄悄他们也要用晚膳了,这会儿她直接回后厨亲自又多加了几个菜。

  别看她体制旺别人,但她却没几个朋友,小时候玩伴儿也少。

  这位秦夫人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了。

  此时的大堂里秦子由盯着红柱子上的烫金大字暗暗出神,此等好诗,他走遍大江南北都未曾见过,居然出现在一家不知名的酒楼里。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好诗,实在是好诗!”秦子由大加赞赏。

  “此时出门即便是未能寻到鸿儒先生,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秦夫人不懂诗词,但夫君说是好诗便是好诗。

  秦子由叫住正来来回回收拾桌子的裴老虎问道:“敢问伙计,这几句是谁写的?”

  裴老虎随口答了个“掌柜的”。

  “那这字是谁写的?”

  “我们白哥。”裴老虎朝柜台的白胥努了努嘴。

  秦子由顿时对方才的青衣姑娘肃然起敬,没想到这小小的酒楼藏龙卧虎。

  那掌柜的虽为女子却才华横溢,又独自经营这般生意火爆的酒楼,实在是奇女子。

  那账房先生穿着一身白衣,手持一把折扇,从事颇为从容,有来结账的客人他几乎不用算盘就能口述出结果,实在是神人也。

  不止如此,他观那上菜打扫的小二也是身手不凡,粗布蓝衫,脚步轻盈,如果他没看错,这人绝对是个练家子,而且功夫不俗。

  “夫人,你这位手帕交真是奇人。”秦子由赞叹道。

  秦夫人轻笑道:“自然如此,当年我的衣衫都是她做的,手艺非凡,而且她还做的一手好菜,一会儿请你尝尝便知道了。”

  秦子由哈哈大笑,怪不得自家夫人口味挑剔,秦家的厨子虽比不过宫廷御厨,但也是一等一的,却被秦夫人称为“将就”,念念叨叨几年。

  “那便真是托了夫人的福。”

  夫妻二人一来二去打情骂俏,白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大庭广众之下实在难以入耳。

  但人家是正正经经的夫妻,大楚民风开发,就是当堂亲吻也没什么不妥的。

  “来了来了。”

  耳中传来何悄悄的喊声,抬眼就见她左右手各端了一盘。身后三人人手两个盘子,竟然做了这个多,白胥忍不住惊奇,看来这位何悄悄很看重这位秦夫人啊。

  “你们快尝尝,后面还有几个菜。”

  林林总总不过七个人,何悄悄炒了十二个菜,白胥看了直摇头,平时让她烧菜不乐意,全凭二狗来,这会儿倒是不嫌麻烦了。

  好酒好菜,平日里舍不得吃的都拿出来了。

  楚拂衣眼馋了许久的好酒被何悄悄连开两坛。

  第一道糖醋排骨,大小适中糖稀色的排骨堆在盘子中,撒着白芝麻和葱花,汤汁不稀不稠恰到好处,底色均匀,肉炖的很烂,混杂着汤汁儿,酸酸甜甜,也不油腻。汤汁浇在米饭上也是十分下饭,老虎觉得能干三大碗米饭。

  第二道葱爆羊肉,切片的羊肉撒着孜然,孜然的气息飘散着整个大堂,其中伴着林阿婆家熏制的火腿肉,实在是令人眼馋。

  第三道麻婆豆腐,秦夫人最能吃辣,红油汤底上软趴趴的豆腐趴在上面,撒着葱花香菜,红白绿颜色交杂,入口嫩滑,又麻又辣,这是秦夫人当年最爱的一道菜了。

  东坡肉、酱猪蹄、番茄牛腩、藤椒鱼、啤酒鸭、油焖笋、干煸四季豆……

  何悄悄几乎将家底都搬上来了,只是不知这些众人吃不吃得完。

  不过当白胥看到裴老虎那一人干三个人的饭时突然觉得此番不一定能剩下什么,甚至……他抄起筷子猛抢,最后一块排骨……

  何悄悄注意到自家员工这强盗行径,忍不住捂脸直呼丢人,好似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一抬头见秦夫人手速飞快加了一块猪蹄放到秦子由碗里。

  不等秦子由反应过来盘子里几乎下了一半,要不是秦夫人好心一边自己抢,顺手给他夹一些,今晚怕是只有汤汁拌饭了。

  不,汤汁拌饭也没了。

  秦子由眼巴巴地望着裴老虎将糖醋排骨最后的汤汁浇进碗里,他还一块没吃。

  “子由,快吃吧。”

  再不吃没了。

  秦夫人早没了刚才时的矜持,又回到了当年和何悄悄一起干饭的日子。

  秦子由见状连忙尝了一块,入口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家的厨子厨艺太低级了,纵然他吃遍了几乎大楚的美食也无法形容出此事的味道。

  色、香、味俱全,这些菜并不稀有,其实很常见,但正是因为常见味道很难突破,便是京城最好的酒楼做出的味道也不过如此,而小小的临城竟然能有这么好的酒楼。幼年时曾有幸随长辈去过宫里,御赐的味道至今难以忘怀,但此时秦子由觉得怕是御厨都不及这里的万分之一。

  整个人好似置身于云彩之上,味蕾完全打开,尽情品尝这些美食,那些滋味在舌尖上跳跃翻涌……

  然而还没挨个品出滋味来便一扫而空。

  直到月上中天,众人打着嗝扫完了所有的饭菜,盘子空空如也,连汤汁也不曾剩下。

  秦子由与夫人蹭完了饭唠了几句便要告辞,虽然不舍但夜已经深了,他们此次来临城主要是为了拜访一位儒家大师,好辅导秦子由的功课,为来年秋闱准备。

  只可惜几次来访都未寻到那位先生的一丁点蛛丝马迹,大概还会在逗留两三日,若是一直找不到人便只好启程回京城。

  秦夫人万般不舍,秦子由也是极为不舍,吃了岳阳楼的菜,大概他也会和秦夫人一样百般挑剔家中厨子的手艺了。

  此时的谢府内谢知意那双白净修长的手死死捏着碗,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眼前这两个无赖扫地出门,事实上他很像这么做。

  何青山夹了一块肉轻叹一声,“没我家闺女做的好。”

  另一旁一位四五十的大叔白梅挑了挑眉,“我也觉得没我儿媳妇儿做的好。”

  “你吃过没就在这里掰扯。”何青山不悦道。那是他闺女。

  白梅道:“没吃过也是最好。”

  啪——谢知意捏断了一双筷子,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白吃白喝还嫌他的东西不好。

  要不是看着他姐姐的份上他绝对要把这俩人丢出去。

  “白老头,你怎么这会儿突然过来了。”何青山问道。

  那白梅闻言轻叹一声,瞥了一眼谢知意,淡淡道:“南风把我丢在洛阳跑了。”

  话说几日前谢南风决定要去寻一位闺中密友,白梅担心她的安全非要跟去,但谢南风剜了他一眼怒道:“我们姐妹聚会,你跟着像什么话?”

  但白梅依旧要跟着去,谢南风最后无奈只能带上他。

  二人坐着船一路南行,最后在洛阳靠了岸,洛阳人多,白梅下了船一回头就找不到谢南风的影子了,在渡口坐了半个时辰。

  最后在开船的时候他在船上的众多人中发现了谢南风,谢南风还故意摆摆手挑衅地朝他一笑。

  此时船已经开了,白梅想上船也来不及了。

  白梅没办法也不知道谢南风最后会在哪里下船只好先回家来,在渡口坐了一下午终于等到返航的船。

  回到家中才发现夫人儿子都不在,倍感无聊,便启程去了何家村,谁料何青山也不在。

  他只好收拾收拾包袱来临城投奔这位小舅子,没想到何青山居然在这儿。

  何青山哈哈大笑,几十年了谢南风的性子还是如此,当年她就喜欢撺掇元如之扔下他们二人满世界的跑,现在还是这幅性子,倒是挺好。

  “活该。”谢知意淡淡道。

  此后何青山和白梅便在谢府住下了,整日里吵吵闹闹、鸡飞狗跳、各种嫌弃。

  直到白胥晚上回了谢府他们才安静下来,甚至为了不让孩子们发现还躲了起来,再加上白胥几乎只有晚上回来,回来后也基本在书房被谢知意,导致白胥一直不知道这二位的存在。

  谢知意也懒得管,只是更加严苛管教白胥的功课,导致白胥叫苦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