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慕言看着师尊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居然不知道,该觉得痛快好,还是该心疼。
早知如此,玉离笙何必当初啊!
当初如果两个人好好的,那么接下来的这一切,应该都不会发生。
明明,许慕言还是小魅魔时,他就真心实意地答应了,要给玉离笙生儿育女。
明明是师尊自己没有好好珍惜。
师尊总是对他那么坏,那么绝情。
一次都没有好好珍惜过他。
许慕言心里暗暗宽慰自己,不要伤心,这一切都是因果循环。
有因才有果。
他暗暗想道,等自己瘫痪了,生活不能自理了,也没办法同玉离笙恩爱了,开始发烂发臭,成为一个狼狈不堪的残废。
到了那时,玉离笙就不会再爱他了。
色衰爱弛。
玉离笙对他的爱,应该也会色衰爱弛罢。
许慕言抬手,缓缓抚摸着玉离笙的头发,无声地道:“看吧,玉离笙,我曾经说过的,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红着眼眶掉眼泪,卑微地祈求我不要离开,现在,我都做到了呢。”
可他却一点都不痛快,一点也不高兴。
“言言,你不要害怕,师尊有办法可以治好你的。”
玉离笙缓缓舒了口气,尽量挤出一丝笑容来,“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天无绝人之路。”
他曾经当过几年的药人,还曾用自己的血肉,救活过无数人。
即便,后来他不当药人了,但血肉依旧可以用药。
实在不行,玉离笙便再度修为药人,他要用自己的血肉,调养好许慕言的身体。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留住许慕言。
玉离笙隐隐有预感,倘若这次再失去了许慕言,那便彻底失去他了。
往后天上地下,再也没法与许慕言相见。
他再也不能失去许慕言了。
再也不能了。
外头终究人多眼杂,玉离笙也不愿在外多加逗留。
把心一横,抱着许慕言连夜赶回了昆仑。
昆仑山上下一片死寂,早就失去了往日的热闹。
各大峰头都笼罩在一层浓雾中,死气沉沉的,连鸟雀都无法在山间飞掠。
玉离笙马不停蹄地将许慕言抱回了月下小筑。
这里还保持着,许慕言成亲当夜的样子。
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玉离笙将人安置在榻上,握着许慕言的手,解释道:“我知道的,你舍不得为师,一定还会回来,遂还一直留着喜房。”
“言言,你放心,师尊知道你现在受不住,师尊绝不强迫你。”
“言言,你乖,师尊先去给你煎药,很快就会回来。”
许慕言听罢,下意识伸手拉住了玉离笙的衣袖。
“言言……”玉离笙微微一愣,随即想到什么,他道,“不怕,回家了,师尊带你回家了,不会有人再敢伤害本座的言言了。”
许慕言心有余悸,生怕自己会突然失去光明,他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曾经,他在这个寝殿,挨过打,跪过夜,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
实际上,他是很害怕这里的。
如果有选择的话,他是不愿意回到月下小筑的。
这里并不是他的家。
玉离笙温声细语地劝道:“言言,师尊得给你煎药去,喝了药,身体才能好……你放心,师尊哪里都不去了,就在山里一直守着你。”
许慕言抿了抿唇,终究还是一点点地把手松开了。
“言言最听话了。”玉离笙抬手摸了摸许慕言的头,轻声道,“师尊很快就回来看你。”
许慕言点了点头。
等玉离笙一走,他就把自己裹在被褥中。
因为害怕突然之间会失明。
索性就把头蒙住,这样就看不见了。
玉离笙站在殿外,再三确定许慕言没有跟出来之后。
才来到了山中的厨房。
按照大夫之前开的药,除此之外,玉离笙拉开衣袖,在手臂上划了一刀。
鲜红的血汩汩涌了出来,滴入了煎药的瓦罐中。
为了不让许慕言发现,还特意在里面加了很多的蜜饯,如此一来,不仅苦味能散去不少,还能遮掩住血腥气。
等煎好药之后,玉离笙才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寝殿。
就见许慕言又把自己藏在了被褥中,好似很害怕。
玉离笙的心又开始闷闷地疼了起来。
“言言,药煎好了,师尊喂你喝药。”
玉离笙照例是亲自给许慕言喂药,一勺一勺喂完之后,放下碗,起身扶着许慕言,让他舒服地躺在床上。
还细心地拉过被褥,给他掖好。
“言言,睡吧,师尊哪里都不去,便在此地陪你。”
许慕言点了点头,也的确有些困了。
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玉离笙又陪了他一会儿。
他才起身吹灭了油灯,只留了一根红蜡。
然后推开殿门,来到了后山的地牢。
就如同当初魔界的地牢一般无二。
里面关押着许多十七岁的少年,用铁链子套住脖颈,宛如牲畜一般,在此地苟延残喘。
稍有叫骂,便会被守地牢的弟子一顿鞭子伺候。
见玉离笙过来了,守地牢的弟子们宛如傀儡一般,面无表情地拱手。
玉离笙道:“将地牢里的少年,一个个都拉出来,本座要亲自验一验货。”
而后便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静静等着少年们一个个被拉出来,再按跪在他面前。
“饶命,玉长老饶命啊!我……我不想当炉鼎,我不想当炉鼎!”这少年面色惨白,跪在地上还不停磕头求饶。
玉离笙似笑非笑地道:“谁说寻你们过来,是要把你们当炉鼎?就你们这种薄柳之姿,也配?”连他言言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嗓音也不好,配不上他的言言。
“拖下去,把舌头割下来喂狗。”
玉离笙冷声吩咐道,很快就听见外头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下一个。”
他在挑选最适合许慕言的声音。
挑选了半宿,足足挑了不下于千人,才终于勉强挑出了一个人选。
“只是勉强同他有三分相像罢了。”玉离笙低声道,抬手掐住少年的脖颈,在他惊恐的目光中,抬手一抓,一团光芒便抓至了掌心。
“拿你的嗓子一用,这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可不要不知好歹。”
他迫不及待地想把嗓子给许慕言换上,迫不及待想听见许慕言开口唤他一声师尊。
连一刻都不能等了,赶紧回到月下小筑,施法为许慕言换嗓子。
可让玉离笙感到痛苦的是,这团光芒怎么都不肯挨近许慕言。
即便被他强行放入许慕言的喉咙处,很快就化作星星点点的碎片,散开了。
玉离笙不信这个邪了,只当是这嗓子同许慕言不够匹配。
这回他学聪明了,一下夺了五个少年的嗓子,也不挑同许慕言的声音像不像了。
反正只要能让许慕言再度开口说话便好。
可是,让玉离笙很绝望的是,无论他怎么施法,要为许慕言换嗓子。
最终都无疾而终。
根本换不了。
他开始暗暗反思,是不是自己修为尚浅,遂才无法为许慕言换嗓子。
为了验证,到底是玉离笙的问题,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他传唤了一个弟子进来,抬手一挥,解开了摄魂术,那弟子刚失声唤了声:“玉长老……”
转瞬间就被玉离笙掐住脖颈,生生掐断了他的声带。
之后,又为他换了嗓子。
玉离笙道:“你开口求饶,本座便饶了你。”
那弟子捂住喉咙,剧烈咳嗽起来,断断续续地道:“求玉长老饶……”
话音未落,就被气急败坏的玉离笙当场直接挫成了齑粉。
“可恶!”
玉离笙目眦尽裂,面如豹状,厉声道,“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可以为别人换嗓子,却偏偏不能为言言换?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爷要如此不公!
为什么要夺走言言的嗓子!
到底是为什么!
玉离笙痛苦难忍,提剑指天,咬牙切齿道:“我不服!我就是要同许慕言在一起!”
“这一次谁都不能阻我!”
“我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谁敢带走我的言言,我就杀谁满门!”
头顶顿时电闪雷鸣,狂风四起,吹得玉离笙的衣衫猎猎作响,他的双眸燃起了熊熊烈火。
对此间的痛恨,又加重了数倍。
如果失去了言言,那么玉离笙根本就不知道,何为苍生,何为人间了。
他的眼中没有苍生!只有言言。
他只知道,如果失去了言言,那么他也活不下去了。
但在他临死之前,他要将整个修真界屠戮殆尽,一个不留。
让天底下的千千万万个生灵,为他二人殉葬!
哪怕是死,玉离笙也要让苍生陪着他一起死!
既然他没办法得到幸福,那么天底下就无人能得到幸福!
接下来的日子里,渐渐又回归平静了。
许慕言总觉得自己最近特别累,没有缘由的累。
实际上他每日什么都不用做,衣食住行师尊都把他伺候得好好的。
包括洗澡换衣服喂药,哪怕许慕言想吃个橘子,师尊都会细心地为他剥好。
再把橘子分成一瓣一瓣的,亲自送到许慕言的嘴里。
许慕言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的。
有时候他都觉得师尊好像在把他当猪养。
每次他除了睡,就是吃,偶尔的娱乐活动,也仅限于师尊为他表演才艺。
譬如,师尊吹拉弹唱都很不错。
今日弹琴,明日再给他吹个笛子,拉个二胡什么的。
还会效仿二十四孝之彩衣娱亲,穿上戏服,当场给许慕言唱段昆曲。
才艺可谓是花样百出。
好像天底下就没有玉离笙不会的才艺,师尊什么都会,什么都行。
对此,玉离笙是如此解释的。
“我年少时,曾经当过师门公认的炉鼎,那些畜牲为了拿我寻欢作乐,便曾将我丢入人间的南风馆中,让我同里面的妓子学些取悦男子的手段……遂被迫学了些吹拉弹唱,后又曾将我丢入人间的戏楼,强行将我扮作花旦……”
玉离笙说这话时,身上的大红色戏袍还没有换下,为了应景,脸上还罕见地涂抹了些胭脂水粉。
他的身段极佳,长袖盈风,云鬓珠花。一颦一笑极具风情,唱念做打也一板一眼的,真真好似一位梨园名伶。
许慕言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狠狠抿了抿唇。
他不记得玉离笙还被人丢进过南风馆,也不记得他被丢进过戏楼了。
如今见玉离笙面色如常,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云淡风轻。
说起这段过往时,脸上没什么情绪变化,一如既往地镇定自若,好像说的事情,根本不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一般。
这足以让许慕言为他感到心痛了。
他怜悯玉离笙的过去,可他又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玉离笙吃苦受罪,却什么都无法改变。
幸好,这种日子已经结束了。
人间太苦了,等玉离笙勘破了情爱,便能离开此间,飞升成神。
此后风光霁月,一片光明灿烂。
许慕言想到此处,心里有了几分慰藉,他展开折扇,安抚道:“师尊,以前的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珍惜当下,及时行乐,才是最要紧的。”
“珍惜当下,及时行乐……”玉离笙缓缓重复这句话,忽而笑道,“言言,你是不是在暗示师尊什么?”
许慕言:“……”
他立马丢开折扇,转身躺回榻上,被褥拉过头顶,直接装睡。
身后的玉离笙忍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满眼宠溺地笑了笑:“言言,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是什么?师尊又没说什么,你就躺下,还钻进被褥里了……难免不让师尊多想啊。”
许慕言恨得牙根痒痒,霍然一把掀开被褥起身,准备同玉离笙大干一场。
哪知恰好看见玉离笙在宽衣解带,大红色的戏袍半褪,挂在了臂弯上,隐约可见白皙的胸膛。
淡青色的血管在雪白的皮肉下,显得有些狰狞,一看就非常有劲儿。
事实上,玉离笙就是非常有劲儿。
曾经种种,许慕言还历历在目,一刻不敢忘记。
玉离笙微微一愣,不动声色地将手臂上的伤口挡住,笑着问:“馋了?”
许慕言:“……”
算了,还是养好身子再说吧,他可不想马上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