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绥是什么意思?又在戏弄自己吗?

  季郁呈不敢多想, 但心底的阴霾好像被这个奇怪的举动给冲散了一大半,没有那么失魂落魄了。

  他浑身紧绷地看着窗外的暴雨。

  宁绥同样神经紧张,心脏狂跳, 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捏了捏,视线到处瞄, 就是不敢看季郁呈。

  老板万万没想到,自己洗完澡出来, 两个人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季郁呈不睡,他也睡不成, 跟着熬已经熬到了极限。

  老板连打了几个呵欠, 忍不住走过去:“季少,该休息了, 听说您刚醒来没多久,身体不会撑不住吗?”

  宁绥飞快打量了季郁呈一眼, 先是被他精致的脸晃了一下眼,随后视线落在他眼底的青黑下,是该睡了,这一整天季郁呈应该很累。

  宁绥先站了起来:“我们……睡吧。”

  从宁绥出现的那一刻起, 季郁呈哪里还有睡意,他并不困,只想就这样坐着,与宁绥僵持个你死我活。

  但是趁着宁绥不注意, 他看了宁绥一眼, 宁绥似乎似乎想打呵欠又忍住了……

  季郁呈便站了起来, 抱着手臂板着脸往房间方向走。

  宁绥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宁绥看着眼前高大冰冷的背影, 想说要不要继续睡在一起的话在喉咙里溜了千百回,可每每话到了嘴边都拼命被自己咽了回去, 怕说出来被季郁呈冷着脸拒绝,怕被嘲讽,怕场面变得无法收场而尴尬。

  而且……他要怎么解释自己在看到那个“家”,看到那个雪人,看到西装上的小玫瑰时的震撼感。

  要怎么解释他现在复杂凌乱的心情。

  先前他除了觉得季郁呈给自己造成的压迫感太强,只想逃避之外,还因为一开始他脑子里想的就是赚钱,根本没想过要得到感情,更不想付出感情。

  季郁呈是真心,而自己是假意。

  季郁呈为自己准备很多,而自己却从三个多月前开始就只把他当工具。

  所以季郁呈越是表现出喜欢,他越是内疚,压力大,想跑。

  可……在看到那个缺了心的雪人的一瞬间,他忽然发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根本就不是钱。

  只是他以为是而已。

  就好像睡美人故事里,公主醒来后,如果有一天发现王子其实由猎人假扮,猎人根本没有真心,她会怎样。

  宁绥一直以为答案是公主会毫不犹豫地把猎人赶出去,会失望,会愤恨,会用愤怒的眼神看着猎人,甚至会报复猎人。

  宁绥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尽管如此,我爱你”这个答案。

  宁绥觉得自己像个奇怪的人,宝贝在手上的时候觉得自己不需要,不想要,失去了又觉得难受。

  两人脚步声像交响曲一般在木地板上交错又重叠,影子也几乎叠到一起。

  走廊并不长,即便有意放慢脚步,也很快走到了季郁呈的房间门口。

  季郁呈终于转过身,盯着宁绥的发顶:“你再跟着我,就要进我房间了。”

  季郁呈的声音沉沉的,还有点冷,如冰块相击。

  与小结巴判若两人。

  尽管还有满腹的话想说,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宁绥抬眼看了季郁呈漆黑的眼睛一眼,想着他一定非常疲惫,便点了点头,道:“我先回房了,你……好好睡一觉。”

  季郁呈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宁绥想等着他进门,自己再离开。

  但季大少爷转过身,手放在门把手上,却一直不拉开。

  如果不是他手也没有任何拉门的动作,宁绥几乎要以为这道推拉门是被锁住了。

  顿了片刻,季郁呈忽然转过身来,漆黑清冷的眼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问:“你知道你的房间是哪一个吗?”

  宁绥:“啊?”

  不就走廊尽头那一间嘛。

  但宁绥不知道季郁呈要干什么,于是没直接吭声。

  思索了会儿,宁绥撒了个谎,道:“不知道。”

  季大少爷撇开头,看着墙壁,嘴唇紧抿,淡淡道:“那我送你过去。”

  “……好。”宁绥道。

  两人又继续往前走,影子继续交叠,但季郁呈的房间离宁绥的房间很近,没走几步就到了,两人只好在走廊前的房间停下来。

  这下子必须要分开了,宁绥心想。

  “晚安。”宁绥道。

  季郁呈也没什么情绪地说了句晚安。

  两人就这样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但是……完全睡不着。

  宁绥在床上翻来覆去,非常想念曾经抱着植物人老公睡觉的安稳感,如果时间能回到那个时候就好了,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他听着外面的暴风雨好像小了点,忽然紧张地想起来一个问题。

  自己要是睡着了,明天不会一起来就发现季郁呈已经离开了吧。

  刚才自己将车停在山庄前的时候,好像没有看到另一辆车……季郁呈不是开车来的吗?

  可这山上只有自己和他还有老板三个人,他不是开车来的是怎么上山的?

  宁绥现在对季郁呈的事情充满了好奇,忍不住掏出手机,发微信给老板。

  老板送自己洗澡之前,两人加了联系方式。

  山庄太大,不通过手机联系,会很麻烦。

  宁绥问:“老板,想问一下,季先生什么时候离开?”

  老板刚躺下手机就震动一下。

  虽然心中奇怪这种问题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季少本人,但还是回答道:“这个不太清楚呢,他没有告诉我,不过应该不会停留太久吧,毕竟现在刚醒不久,季氏百废待兴……这个是我猜的啊。”

  宁绥又问:“那他车呢?”

  老板道:“季少开过来后车子就坏了,轮胎爆了,几个小时前刚让人拖走修理。”

  宁绥放下了心,看来这样的话,季郁呈想要下山,只能坐自己开来的车。

  ——等等,他要是打电话让周助理来接他怎么办?

  宁绥算了下时间,自己开车来要三个小时,刚才没看见季郁呈打电话,如果他回房间后就打了通电话给周助理的话,周助理至少也要在早上八点才能赶到了。

  所以自己只要在早上八点之前醒来,就可以不用面临一觉起来季郁呈已经离开了的情况。

  这样想着,宁绥放心了些,定了个闹钟。

  老板见宁绥那边没有问题了,松了口气,正要睡觉,手机忽然又响了一声。

  季郁呈冷漠地发来一条:“起来,去把我老婆的车子油箱里的油抽了。”

  老板:“……”为什么啊?!

  虽然满头问号,但老板还是赶紧穿上衣服爬起来,从仓库里找了螺丝刀、鲤鱼钳、装汽油的容器,穿上雨衣去了庭院外面。

  深更半夜做这件事情,他感觉自己像电视剧里的黄色雨衣杀人犯似的。

  但……谁让季氏开的条件太高了呢,常年没几个季家的人来度假,自己能独享这里的庭院,还能拿高薪酬……就只能忍忍了。

  好不容易抽完回来,季大少爷又发来了指令:“宁绥房间的暖气开了吗。”

  房间都是中央空调,这个倒是不难,老板去前台远程操作了一下。

  本以为终于可以睡觉的他实在是太天真了,还没回到房间,宁绥那边又忐忑地发来了信息:“不知道季少上山时有没有淋雨,他本来身体就虚弱……老板您煮过姜汤给他吗?”

  老板困得眼皮直打架,挨个回复。

  ——“季少,宁绥汽车的油抽完了,一滴不剩。”

  收到这条信息的宁绥:?

  ——“放心吧,姜汤早就煮过了,那位是我们季氏的大少爷,老爷子将他看得像眼珠子一样,我怎么可能不照料好。”

  收到这条信息的季郁呈:?

  发完之后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发错了人,老板吓了一跳,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迅速把两条信息赶紧撤回。

  然而宁绥和季郁呈已经看到了。

  老板推开房门,正要趴到床上去,忽然发现这两个人都是正在输入中……

  他看了眼时间,凌晨五点了!!

  再不睡就要猝死了。

  老板实在忍不住,冒着得罪季大少爷的风险,把两人拉了个群,建了个三人小组。

  在群里讨好道:“有什么话咱们群里说吧。”

  宁绥和季郁呈:“……”

  群里再一次陷入了古怪僵硬的沉默。

  刚才还正在输入中的两个人却纷纷不发任何信息了。

  季郁呈坐在床上,漆黑的眼盯着手机上宁绥的头像。

  刚才撤回的那条信息,老板应该是要发给宁绥的,所以宁绥也还没睡……

  他在关心自己吗?还是说,只是愧疚?

  宁绥无法理解把车子油抽掉这个脑回路,那明天他们两个人怎么下山?

  是报复自己吗?还是……也怀揣着和自己同样的心思?不想让自己下山?

  宁绥捏着手机,心脏砰砰直跳起来,忽然鼓起了点勇气。

  他忍不住掀开被子下床,打开门,径直朝着季郁呈的房间冲过去。

  本来鼓起了百分之两百的勇气,可走到季郁呈门口的短短几步,看着那道紧紧闭着的门,这气又忽然泄了点。不管怎么样,现在还深更半夜呢,自己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想到这里,宁绥打算敲门的手又放下。

  他转身打算走,可季郁呈的房门却忽然猝不及防地在他面前滑开。

  四目相对,而且站得极近,还是今晚头一次这么近,季郁呈的呼吸几乎落在宁绥的脸上,宁绥的手下意识前抬,也碰到了季郁呈的衣角。

  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暴风雨之夜,两个人看着彼此,呼吸都滞了一下,空气像是凝固了般。

  “进来。”季郁呈忽然道,说完转身就朝里走。

  宁绥咽了咽口水,怕他反悔,赶紧跟着进去。

  两个人坐在床上,季郁呈盯着宁绥的脸,视线像是恨不得剜开他的心,看看他在想什么似的,咬牙问:“为什么要让老板给我煮姜汤?”

  宁绥被他盯得紧张起来,道:“担心你生病。”

  季郁呈一怔。

  担心?可担心又不是喜欢……

  尽管如此,季郁呈心跳还是漏跳两秒。

  他垂眸看向地面,有些痛恨自己的不争气。

  “你还会担心我吗?”季郁呈不知道为什么,抱起手臂,语气有点酸溜溜的:“你在意我的程度恐怕还不如季之霖吧。”

  这是什么话。

  这怎么可能。

  无论是植物人时期的他,还是刚醒来的他,都远胜季之霖一百倍一万倍。

  或许是他将他自己和季之霖比,如此卑微,宁绥心头有点儿酸涩,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在意的程度,季之霖和你隔了一座喜马拉雅山。”

  季郁呈只想冷笑:“我在喜马拉雅山下?”

  “你之前在山上,”宁绥道:“现在在云上。”

  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季郁呈猛然愣住,喉咙瞬间紧绷。

  尽管想极力控制,但他眼睫还是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