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的请求过于霸道， 没有一点礼貌，米沙听了只想打他。
可精灵们看起来却一点也不生气，那名精灵祭司竟然还迟疑着点了点头， 似乎不打算继续追问勇者任何缘由， 就这么直接相信了勇者的话， 答应勇者的条件。
米沙惊呆了。
塞缪尔和阿尔洛解释了半天， 都没有任何效果，精灵祭司从头到尾除了“嗯”就没说过第二个字，勇者寥寥几句无礼至极的话，精灵祭司竟然就立即同意了。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熟知勇者这个人， 米沙可能会觉得， 这大概就是救世之人的个人魅力。
可这种事是不存在的，至少米沙很清楚，勇者这个人，他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他只会给别人挖坑， 等别人往里跳， 还有……
他还会恐吓。
米沙沉默片刻， 突然觉得……精灵们， 不会觉得勇者在恐吓他们吧？
他有些紧张， 可他去看精灵们的表情，也没有看出任何异常，精灵们像是顺理成章地便答应了兰斯的要求， 精灵祭司甚至还直接转过了身，示意他们跟着他一块来。
他穿过圣堂，领着大家去的方向， 正是生命之树所在的方向。
塞缪尔心中不解， 忍不住小声追问兰斯：“兰斯大人， 我们刚才……难道解释得不够好吗？”
兰斯也很是认真地回答他：“你们废话太多了。”
塞缪尔：“……”
阿尔洛：“……”
“证实身份之后，只要说明来意就好，他们又不关心前因后果。”兰斯说，“我看这些精灵，都是不喜欢听废话的人。”
米沙小声嘟囔。
那是不喜欢听人废话吗？
那明明是自己都不想废话。
生命之树在精灵城镇与骤然拔升而起的冰原之间，树后是峭壁，树前则被精灵族的城镇围绕，穿过圣坛走到城镇的另一头，便是圣地的入口，一片幽暗昏黑的密林，离生命之树，还有一段不远的距离。
精灵祭司带着众人走到城镇尽头，随后抬起头，对着原处高耸入云的巨大神树，缓缓躬下身，行了一个精灵族内的礼仪。
到了这时候，他才终于轻声开了口，说：“不能都进。”
阿尔洛几乎立即便明白了祭司的意思，他急忙说：“只有勇者大人，和中了诅咒的米沙神使。”
精灵祭司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伸出手，去触碰面前的虚空，而虚空立即扭曲成幻影，隔离开了他的手与森林一处的空间。
哪儿像是有一层屏障魔法，以此来庇护生命之树的安全，而祭司轻念魔咒，暂且为他们解开了那儿的魔法，这才转身看向兰斯，像是请兰斯和米沙进去。
兰斯忍不住问：“这魔法，是面墙，还是个罩子啊？”
所有人都一愣，像是不明白兰斯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过了好一会儿，精灵祭司才轻声开口，说：“神王的永恒之墙。”
“只是墙啊？”兰斯有些失望，“那要是有人从冰原跳下来，不就能碰到生命之树了吗？”
米沙：“……”
那么高的冰原！
谁会从冰原上跳下来啊！
会直接摔死的吧！
“你们这地方啊。”兰斯牵住米沙的手，拉着他跨越那面魔法屏障，一面说，“怎么全是安全漏洞。”\‘
米沙：“……”
精灵祭司：“……”
精灵祭司若有所思。
他目送两人的身影朝着密林伸出而出，片刻之后，竟然点了点头。
“知道了。”他慢吞吞说，“会改进。”
……
米沙走在昏暗得几乎看不见日光的密林之中，略微有些忐忑。
这森林太安静了，连哪怕一声鸟叫虫鸣都没有，附近时空仿佛是停滞的一般，连呼吸都带着一些滞涩的感觉，偏偏此处又颇为昏暗，这感觉可远比那农场的小木屋还要吓人，带着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威压的气息，就像是……
米沙莫名觉得这气息有些熟悉。
他皱着眉，还在回忆，兰斯却在他身边轻飘飘说：“传闻生命之树的附近，好像有一处异界之门。”
米沙：“……”
米沙不由浑身一僵，看向了走得略比他要快一些的兰斯。
以他的角度，他只能从后看见兰斯的侧影，而单从他所见的兰斯来说，兰斯看起来可没有一点心虚，他根本没有表现出自己与异界之门的关系，哪怕米沙没有回答，他也仍旧在好奇往下说：“不知道这异界之门，究竟在什么地方。”
米沙：“……”
米沙不由便想，兰斯从异界来到这儿，他也许……也是会想家的吧。
既然就有异界之门，他想要去看一看，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只不过……如果勇者走了，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那这个世界又会怎么样？
神界的勇者系统应该不会失效，系统会在这个世界之内进行筛选，尽快找出具有勇者实力的第二人……
等等。
米沙心中一沉，忽而觉得……自己好像触碰到了一部分事情的真相。
阿什比说，世界各地就有类似勇者那怪异行事手段的人出现，而这些人似乎经过了乔装，唯一的相同特征，也只有男性，和与勇者差不多的身高。
这些人从不避开人类的城镇，神界的系统之内却并未留下多少讯息，直到三年之前，才有勇者进出福祉之地的记录出现。
米沙原本觉得这很正常，而这也正是阿什比所说的那些人并不是兰斯的佐证，可现在他却觉得很不对劲。
这根本做不了什么凭证，那些人很可能就是兰斯。
只不过那时候的勇者另有其人，所以系统并未记录现在这个勇者的行踪，直到现在，等到兰斯成为勇者之后，系统之内才出现了与他有关的痕迹。
这也正好能够解释兰斯近乎于夸张的实力——普通的新手勇者不可能有这样的能力，可在这个世界上，最符合勇者挑选条件的，也许就只剩下兰斯一个人了。
米沙不由再抬眼，看向了走在他身前的兰斯。
兰斯是从异世来的，可他本不是这个世界的勇者。
这个世界的勇者。
……也许已经死了。
他心中如惊雷炸响，眼前只见兰斯回过头，似乎对他说了些什么，可他什么也没有听清，只觉得自己与勇者之间，仿佛隔了厚厚的一层屏障，而有一个至大的疑惑，正停在他的心中。
如果一切真如他的猜想，原来的勇者死了，那……他到底是为什么而死的？
兰斯似乎又说了一句什么。
米沙猛地回过神，这才发觉兰斯正在和他说话，而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他怎么也不能将这些事情直接表露出来，他只能同兰斯点了点头，假装自己真的在听兰斯说的话。
“所以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兰斯轻声说，“这个世界，所有种族，都信仰着一个神。”
米沙：“……”
他以前从未想这个问题。
可兰斯这样提起，他认真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世上有那么多的种族，各自之中又有那么多的分支，可所有的种族，那怕是魔物们，似乎都信仰着同一个宗教，尊敬着至高无上却从不见踪迹的神王。
米沙已经很熟悉兰斯对于众神的厌恶了。
他甚至都不用去想，也知道兰斯接下来要说什么话。
米沙只能轻轻叹气，说：“兰斯大人，请您不要说这些渎神之语，神王会听见的。”
兰斯轻声说：“他不会的。”
米沙：“……”
兰斯看出了米沙脸上略带古怪的神色，还是微微一顿，将剩下的话吞进了喉咙里。
“算了，我知道你在担心我。”兰斯有些无奈，“我不会再说了。”
米沙点了点头。
无论兰斯说不说那些奇怪的话，对现在的他，都造不成什么影响了。
他心里反复地在琢磨着自己的猜测，却又不知道自己应该从什么地方去证实。
恍惚之间，他听见兰斯压低声音，伴随着一声几乎轻微不可闻的叹息，说：“我也希望你能够多信任我一些。”
米沙：“……”
魔王一族的听力很好。
兰斯也许并不希望他听见，可他听见了。
米沙犹豫着要不要往下追问，兰斯却又提高声音，说：“我们到了。”
米沙下意识顿住脚步，抬首朝前看去。
眼前好似突然就有了亮光。
生命之树枝叶繁茂，几乎遮挡了整个天空，而那光辉，自树体而来，如同所有与神相关的圣洁之物一般，它散发着极淡的光芒，可枝叶交叉成映，以至于树身周遭的空地，几乎亮如白昼。
兰斯摸了摸下巴，说：“我要爬上去吗？”
米沙：“……”
兰斯又回过头看了看身边的米沙，说：“算了，我爬吧。”
米沙：“……”
米沙头一回见到如这般的“神迹”。
在神界时，他们的建筑大多华美高大，可看起来也不过是奢华一些罢了，从未带给米沙“神迹”之感，人世间的所谓神塔更是如此，不过是壮大一些，能令人感觉到世界的辽阔，与几天他所见的生命之树，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可他仔细去想，他现在的心情，似乎也并非是对“神迹”的感慨。
他像在敬畏。
究竟是如何土壤与风雨，才能孕育出这样令人震撼的生命。
这想法只在米沙脑中持续了一刻。
他很快便按着诸神所宣扬的一切，联想到了伟大的神王。
神王创造了风雨雷电，神王运转着世间的一切。
是神王，才能孕育出这样令人震撼的生命。
他的敬畏，是对神王神力的敬畏，仅此而已。
……应该，仅此而已。
等米沙回过神来，兰斯已经不见了。
他摘下自己的兜帽，左右张望，试图寻找兰斯的身影，只是四处都是生命之树交缠的枝叶，哪怕他已经极力寻找，却仍旧什么都没有看见。
米沙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再想想异界之门就在附近，兰斯……该不会偷偷跑去寻找异界之门了吧？
不对，米沙皱起眉，又想，兰斯没有异界石，就算找到了异界之门，他也无法通过异界之门前往其他世界。
勇者应该不会走的，勇者刚才还说，希望他多信任他一点——
下一刻，兰斯忽地从一处极高的树枝上跳下来，正落在米沙面前，吓了米沙一跳，而他抬起头，对着米沙笑了笑。
“我找到了。”兰斯举起手中金色泛着微光的枝叶，“阿尔洛配好的魔药呢？”
进入精灵族的圣地之前，阿尔洛依旧提前将其余材料混合在了一起，只差生命之树上的露滴，这份女神赐予的圣药便要立即生效，米沙也该撤掉自己乱七八糟幻术伪装，重新恢复自己原来的样貌了。
米沙匆匆将自己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丢开，他从随身的挎包内掏出阿尔洛配好的魔药，拔出瓶盖，递到兰斯面前，而兰斯举起手中的生命之树的枝叶，小心翼翼将那一点露滴倒入透明的药瓶之中。
在生命之树柔和的金色辉光之下，那露滴如同一点金光，滑入瓶中，一瞬便将整瓶药水染成了熠熠金辉。
兰斯轻声开口，说：“他无意临世，更愿去寻求真实的光。”
米沙一顿，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了兰斯。
他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人类教廷圣歌中意义不明的一句话。
他不明白兰斯为什么突然要提起这句话，却极为迅速的捕捉到了他曾在主教口中听说过的那几个字。
真实之光。
有两个神使的勇者，将会为人类找到真实之光。
可那到底是什么？
真实之光？难道他们现在所见的光芒，都是虚假的吗？
兰斯已经又抬起手，摸了摸米沙的脑袋。
米沙已经很习惯兰斯突如其来的摸头操作了，他只是努力朝后退开了一些，一面小声说：“兰斯大人，请不要这样。”
他已经知道勇者对他有好感了，他不能纵容这种事发生，他要想办法避开勇者的示好。
可兰斯的手触碰到他的发梢，又微微下垂，正好划过他的侧脸。
米沙惊得绷紧脊背，正要再后退，兰斯却又低声说：“我还是更喜欢真正的你。”
米沙：“……”
这感觉很怪。
他的心，好像跳得快了一些，又莫名其妙的，稍稍有一些受到别人夸赞时开心的触动。
米沙有些慌乱无措，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回应，于是他举起那瓶魔药，闭上双眼，什么也不想，吨吨吨将整瓶药喝了个干净。
“我喝完了，没事了。”米沙强装镇定，“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米沙恢复了自己幻化为人时的样貌。
他跟着兰斯离开了精灵族的圣地，而塞缪尔有些莫名失落，甚至忍不住小声嘟囔，说：“米沙神使，您的龙角，真的非常可爱。”
米沙：“……”
米沙正要回答，却又注意到了勇者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
米沙不由自主瞪了回去。
兰斯：“？”
米沙：“……”
不对，这样还是很不对。
米沙拉住了阿尔洛的胳膊，提高音量，故意说：“阿尔洛，关于那个诅咒，我有事要问你。”
阿尔洛：“……”
他拽着阿尔洛走到一旁，没有人跟过来，米沙才稍微安心了一些，心情复杂，紧张不已。
阿尔洛不由问：“诅咒怎么了？”
“我发现一个大问题。”米沙严肃说，“那个勇者……”
阿尔洛：“嗯？”
米沙心虚了一些：“……是不是有点喜欢我啊？”
阿尔洛：“……”
阿尔洛有些震惊。
阿尔洛：“米沙？你才发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