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烁的焦虑是陡然爆发出来的。



  个中缘由路轻也能明白,秋夜的风把少年的皮肤吹得冰凉,他紧紧把云烁抱在怀里,用自己不太温暖的怀抱固执地试图温暖他。

  人到中年剑染灰,这句话实在是太过分了。尤其是云烁自己说出来。

  结实地朝路轻心上刺了个口子。

  从前他有多意气风发,现在就有多黯淡憔悴。路轻说得对,他是冠军退役的人,他无法接受冠军退役复出之后的第一场大赛居于人下。

  云烁的骄傲不允许自己拿除了冠军之外的任何名次,他完美的成绩履历不允许他后退一点点。

  有些说不出口的话全都闷在了枪。管里,训练房像是精神病院的集中治疗室,持续性鸦雀无声,阶段性喊破喉咙。

  蒋经理得到了一些风声,说august向em求组不成转而去找了al战队,不知道有没有聊出结果。

  对此,em众人皆嗤之以鼻,尤其舒沅。舒沅作为炮台型突击手和前指挥,是稳定军心的一杆旗帜。

  不过眼下这杆旗帜逐渐被邹嘉嘉和路轻带偏了节奏。

  从容镇定如他和邹嘉嘉这样的人做了快三年队友,其灵魂未曾被邹嘉嘉一惊一乍龇牙咧嘴的打法感染分毫,这会儿居然也开麦嘲讽了。

  “废物乘以二还是废物。”舒沅面无表情,“路轻,我的ne方向围墙,准备集火。”

  “al和august,降级去a级战队吧。”路轻边开枪边冷笑,“倒了,补。”

  随着十月的最后一天离开这个世界,世界赛仿佛巨大的石头人从地平线走来,首先看见他的脑袋,再到肩膀,最后是一个完全体的姿态。

  路轻是个犟种,训练的十天里每天只睡五个小时可能都不到,尤其是被云烁发现后更加肆无忌惮。

  但去了洛杉矶就由不得他了。

  中午十一点半起飞,当地时间下午两点半降落,航程十九个小时。

  整个飞行时间里,全员休息的同时,蒋经理还不忘凑去凌忱那儿宽慰他,说你还年轻,属于你的荣光可能不是现在,但一定是未来。

  蒋经理一走云烁就回头了,他告诉凌忱,邓肯当年也是这么忽悠詹姆斯的,听听得了,世界赛后的职业杯,你必须上场打出成绩。

  凌忱听了吓得脸红一会儿白一会儿,最后吭吭地点头。

  在路上的19个小时里,各家俱乐部相继更新自家战队的进度情况,尤其是在em公布出正式赛参赛人员中“cloud”与“light”这两个id同时出现后,网络上是这样一个现象──

  绝地求生中国赛区节奏共一石,em独占八斗,bloodseeker一斗,天下人共分一斗。

  两个打狙出身的选手同时上场,一个是天才少年出道,出道不足两年就拿了世界冠军,另一个是担架师傅出道,出道不足两年就抬了一个战队上两次锦标赛。

  谁狙谁突击这个问题其实在春季赛上就已经有了答案,然而飞机落地洛杉矶,em官博再次更新选手位置的时候,明确了cloud将以突击位上场。

  此种变动外界评分毁誉参半,还好队员在赛区摸爬滚打多年早已司空见惯,全员毫无波澜地前往酒店。

  距离全球总决赛首日小组赛还有七天。

  各路豪强齐聚洛杉矶,全世界百万绝地求生爱好者的目光都放在这座天使之城。一周后,这场狂欢盛典将被打响,em四个人曾在这里为中国赛区缔造过秋日童话。

  那个一杆大狙统治决赛圈,人还没过安检就宣布退役的少年,回到了加州。

  下车后重新踩在洛杉矶的地上云烁并没有多么百感交集,而是沉默着进了酒店,等着排队办理入住。

  张妙妙拍了几张四个人在酒店大堂的照片发上微博,一时间官博评论区沸反盈天,看客们对重新穿回队服的云烁感慨良多。

  其中点赞最高的评论是:就像走出半生重新穿回三十号的梅西。

  舟车劳顿后的第一件事是休息吃饭,然后调整时差,熬足六个小时直接在当地时间晚上十点钟去睡觉。这是最快捷的方法,要快速进入赛前训练的节奏。

  他们将在洛杉矶继续训练一周,一周后挺入赛场。

  那么眼下的问题就是先熬过六个小时,这群人已经困得东倒西歪,邹嘉嘉办入住的时候整个人堪堪要扶着人家柜台才能站直。

  早有对策的张妙妙从行李箱里抽出了一套剧本杀──

  “挑人物。”

  这个三人套房里住邹嘉嘉、张妙妙和蒋经理,照例,张妙妙对自己多年前亲自签来的邹嘉嘉没有半分信任。据说至今邹嘉嘉的合同摆在战队合同的最上方,是张妙妙时刻警醒自己签人要谨慎。

  于是全员瘫坐在套房客厅里围着茶几,剧本杀的封面盒子上写着它的名字《杀掉那个最漂亮的》。

  正是在林地摩托那儿度假的时候由于凌忱飞出去撞树导致没玩成的剧本杀,张妙妙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冷冷道:“都醒醒。”

  众人被吓了个机灵,半梦半醒的云烁揉揉眼睛,“啊?怎么了?”

  这时候每天只睡五个小时左右的路轻就体现出其阴间作息的优势了,他随便抽了个人物手册看了看,“我就拿这个吧……这个兄弟叫什么,叫路易,跟我一个姓。”

  “人家叫路易?威尔士,人家姓威尔士。”张妙妙敲敲茶几,“都睁开眼,别睡,天黑了再睡!”

  路轻翻开第二页,“哦,威尔士,为什么不把人家名字印在同一页……靠。”

  然后路轻在第二页看到了凶手是自己。

  很好,在座唯一头脑清明的人是杀人凶手,这叫什么这叫天胡开局。

  路轻大致翻看了一下自己手里这位路易?威尔士,此人是英籍华侨,受邀来到这里参加艺术展,他在展馆里用日本艺术家的雕塑作品《天神的灼热之箭》杀了当晚艺术展的行为艺术模特。

  接着就是剧本杀故事的固有模式,风暴把所有人困在了展厅里,大家寻找凶手。

  邹嘉嘉困得快不认识字了,干脆合上册子问张妙妙自己能不能当被杀的那个。

  “我也不行了。”云烁抱着沙发上的抱枕,“先杀我吧可以吗?”

  “这又不是狼人杀。”张妙妙叫了个咖啡的外卖,“打起精神,干点什么能打起精神?你们只有今天可以调时差,明天就得训练,人家august都开始四排了!”

  这不行。

  你可以杀我,但不能卷我。

  包括凌忱,五个人同时抬头。

  邹嘉嘉站起来往卫生间走,“我去洗把脸。”

  舒沅放下本子,“我去拿电脑。”

  “哎不是……”张妙妙左右看看两个人去了不同的方向,最后看向路轻,“你为啥不困?”

  路轻耸肩,“我也不知道。”

  “年轻人扛熬。”云烁评价,“我去拿电脑。”

  套房的桌子不够四个人坐一排,于是张妙妙清空了水吧台给路轻和云烁,一人把着一边。

  云烁插上鼠标,抬眸,“你是凶手吧。”

  “靠。”路轻一愣,“我杀气这么强?”

  “你歪头了。”云烁的手指哒哒哒在键盘上登录账号,“你杀人的时候会歪一下脑袋。”

  路轻瞬间笑成了条萨摩耶,“真的吗?”

  其实不是歪头那么大的动静,而是非常小幅度的、像机械仪器卡顿,路轻开枪淘汰别人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动一下脖子。

  他自己不知道,看他多年直播的水友也不知道。所以路轻狂喜,刚想一连串鞭炮嘭嘭嘭问他怎么这么关心自己是不是现在超喜欢自己的时候,上飞机了。

  困是真的困,但偏偏这时候胜负欲爆棚,隔壁在卷,今天只能被卷死,不能被累死。

  路轻游刃有余,云烁靠在撑。邹嘉嘉就差用牙签支眼皮了,舒沅气定神闲cn老神仙人设不倒。

  张妙妙举起手机录了个小视频,发微博,配文字。

  电子竞技俱乐部pubg:最平静的那个坚守着em的底线,最精神的那个决定了em的上限。

  当初张妙妙相中舒沅就是看上了他四平八稳,这么多年证明了张妙妙的确慧眼识珠,她坐在沙发上看着这条不过十秒的小视频心中感慨。她年年带选手出国打比赛,年年来终点站洛杉矶的阵容都有所不同。

  最后她还是把目光放在云烁身上,这个在决赛日的决赛圈里孤狼乱杀举起冠军奖杯后迅速消失在人海的狙击手,好像那一年把一切都割下留在洛杉矶。作为领队,也是业内公认cn电竞阵容选择最毒辣的领队,她单独又拍了一张云烁的背影。

  配文字:今年你该偿还了。

  该不该偿还的云烁不知道,他只知道足足六个小时月升日落后,酒店分布是这样的。张妙妙蒋经理带着全队心智最不成熟的邹嘉嘉住在套房,舒沅凌忱两位突击住在一间,双狙出身住在一间。

  这没什么,订酒店的人是张妙妙,她想整点活实在是太容易了。

  但云烁没想到被自己信任多年的领队整了这么一种活──

  玫瑰花瓣在床单上摆了个爱心,爱心中间是浴巾折成两只天鹅惺惺相惜寓意忠贞不渝,还有两瓶白葡萄酒。俨然是蜜月房布置。

  “走错了吗?”路轻吓一跳。

  云烁揉了把脸,“没走错,照妙妙这个进度,明年来估计就是情。趣。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