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后, 村中。
奚飞鸾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望着茅草的屋顶,他愣愣地想:我这是在哪儿呢?
身旁有匀称的呼吸声,他一偏头, 发觉斐折竟在一旁坐着, 身子趴在他胳膊上。他刚一动,斐折就醒了, 立马抬起头,脸色有点茫然:“尊主?”
“尊主您醒了!”斐折从椅子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添茶倒水, 又去摸奚飞鸾的额头。
奚飞鸾撑起身,看他眼底猩红:“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吗?”
斐折哆嗦着把白水递到了奚飞鸾面前,看着他缓慢喝了口, 才回过神来:“尊主……您这几日烧得…烧得都要……”斐折一咬牙,转言道:“您醒了就好, 那日您突然倒下, 高烧不退,混乱之中,臣让那小子给跑了,请尊主责罚。”
“跑了啊……”奚飞鸾垂下眼,却忽然感觉有一道目光定在他身上。
他抬头望向窗外, 窗外有棵高树上挂着摇晃的枯叶,树上什么都没有。
“跑了就跑了吧,腿长在他身上, 你又怎能奈何他。”奚飞鸾掀起身上毛毯, 发现这是他们随行时带上马车的那条:“村中的事已经平息下来了吗?”
“回尊主的话, 村里的人族都自行安置好了, 这村里根本就没有山神,都是他们捏造出来的,那村长还抓着臣让臣给他推荐几个灵验的神君像祭拜,臣怎晓得这些东西?我族向来以尊主为信仰,只有那些愚昧的人族才会抓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信奉,真是愚不可及……”
斐折还在嘚嘚,奚飞鸾却垂下了眼,盯着自己的手心不说话。
好像哪里不对……
一股熟悉又生疏的感觉从奚飞鸾心中升起,让他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斐折终于嘚嘚完了,他关切地看着奚飞鸾:“尊主,您哪里还感觉不舒服吗?随行的魔医马上就赶过来了,臣前几日让村里那个土郎中帮您看过……”
奚飞鸾突然抬手,斜斜往门上一指,一道微弱的灵流从他指尖窜出去,嘣的一声打在门与墙相连的楔子处,老旧的木门撑不住这股力道。
砰——
门拍在地上,掀起一片灰尘。
“……”灰尘中,斐折呆呆望着。
奚飞鸾指着倒在地上的木门,淡定道:“斐折,去把门装回去。”
“…………”斐折惊恐地抬起头,傻眼了。
半个时辰后,小村中噼里啪啦地放起了鞭炮,村长端来了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斐折也问村民要了两串鞭炮,红彤彤的挂在门外的晾衣绳上,斐折站在旁边,对门边看着的奚飞鸾道:“尊主,我要点了啊——”
奚飞鸾点点头,并不知道斐折在高兴个什么劲。
鞭炮噼里叭啦地响起来,烟呛味飘得满院子都是,今天冬至,外面的雪下了厚厚一层,洁白的雪将村中一切污秽都掩盖,村民们在庆祝村子的重获新生。
斐折在庆祝他们尊主的魔脉重获新生。
虽然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灵丹妙药让奚飞鸾的经脉得以恢复,但斐折的嘴角已经快咧到耳根子后头去了,奚飞鸾仿佛看见了他眼中映照着的,魔族冉冉升起的未来。
“吃完这顿就跟村长辞行吧,已经打搅他们这么多日子了。”奚飞鸾端着碗坐在院前,看着村中袅袅炊烟,心中依旧有些不真实。
他身上的伤痛仿佛被这一场高烧烧尽了似的,虽然修为没有恢复,周身灵脉运转起来却已经畅通无阻。
三族神医都束手无策的灵脉,竟然睡了一觉自己好了。
斐折一脸的飘飘然,任奚飞鸾说啥就是啥:“好好好,马车一直在村口候着,尊主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奚飞鸾瞧他这模样不像是太清醒,只能幽幽叹了口气。
酉时三刻,马车缓缓地驶出了村子,村口站了一大堆人,目送着他们离开,村长临行前给他塞了一箩筐的土特产,喊着让他下次一定要再来村里做客。
马车上,奚飞鸾望着那些身影正在卖力地朝他挥手。
下次么……
奚飞鸾没有答应。凡人的寿命脆弱又短暂,他不知村长还能不能等到下次。
不能实现的事,他一向不会答应。
马车逐渐远去,村后的老树上冒出一个人影。
郁笙半蹲在树干上,望着马车消失在地平线,他低下头,怀里多了一沓老旧的纸页,这是他从那个许老家里搜到的。
他站起来,将纸页收进储物戒中,空中有一只银蝶围着他打转,落下一地星辉,有人给他递来了传讯符。
郁笙轻念咒术,双指并拢点在那只银蝶上,银蝶顿时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光点缓缓在空中组成一串字符:宗门大比将结,我宗大败,速归。
是他安插在门中的亲信送来的。刚清醒时,他就收到过亲信的传讯,大长老将他和囚犯失踪一事死死瞒下来,并宣称已将囚犯处刑,不像是为了顾忌宗门面子,倒像是盼着他死在外头。
郁笙正要跳下树去,心念突然一动,不远处,还有一只颜色浅淡的银蝶朝他飞来。
这灵力……是二长老。
郁笙抬手点开,字符浮现:笙儿,看见讯息就回个话。
他一挥袖,跳下树去,字符化作光点消散在空中。
两日之后,焕栖宫山下的人族小镇上。
郁笙行走在街上,街上人来人往,街边时不时传来男人的叫喊声。
“这焕栖宫他娘的赔了老子多少钱!”
“都说了叫你不要压它不要压它,压秦氏第一啊!”
郁笙偏头看去,一满脸富态的胖子抱着手里沉甸甸的钱袋,一边对另一面色灰败的瘦脸男人比划着,一边眯着眼缝笑得露出了金色的大牙。
“你、你少得意了!明年我一定赢你好几倍!”
郁笙眼里划过一丝厌恶,继续向前走去,不多时,他走到一处屋檐下,有一黑衣人从暗处走出来,单膝跪地道:“掌门。”
“魔族的事查清楚了吗?”郁笙淡淡道。
“回掌门的话,细作传来消息,近日魔尊一直没有在极北现身。”
“废话…”郁笙将声音压得很轻,给人一种温和之感。
黑衣人却将头垂得更低了:“但据细作所言,魔族上下齐心,都对那个、那个人尊重得很,那人是大魔斐折亲自带回极北的,据说是失踪已久的前任魔族少主,傀儡之说恐怕……”
郁笙的语调轻柔:“傀儡之说怎样?”
黑衣人缓缓俯身,胳膊有些颤抖:“恐怕是一面之词。”
“哦——起来吧。”郁笙不怎么在意地挥挥手,转身往巷外走。
“掌门,两位长老已经带弟子回去了,您……”
郁笙脚步一顿,偏过头来,似是想起什么:“大长老他老人家今年在大比上丢了不少脸面吧?”
黑衣人低头道:“是。宗门今年…成绩不太理想,没有一位弟子跻身前十,倒是秦氏今年的弟子跟打了鸡血似的,把前三都包了……”
“你怎还助长他人,灭自己的威风呢?”郁笙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神色无比冷漠,声音却温和有礼。
黑衣人猛地扑在他脚边,颤抖道:“是弟子失言,弟子知罪!”
“都说了,起来吧。”郁笙动作温柔地将他扶起来,眼里毫无笑意:“这么怕我作甚?我可不像你们魏长老那般脾气,好了,我也该回去领罚了。”
黑衣人直起身,身形瑟缩着看他远去,一声也不敢吭。
极北,墨守宫。
殿内生着火,窗外大雪纷飞,奚飞鸾坐在榻边,正被魔医压着手腕。
“尊主您回来啦——”殿门被撞开,斐柒兴冲冲跑进来,被榻边的斐折用手指抵住脑袋:“嚷嚷什么?进殿连通报都不会?基本的礼数呢?”
斐柒冲奚飞鸾吐吐舌头,捂住额头:“哥你出去一趟怎么火气这么大?”
这时,魔医睁开眼,声音惊奇:“尊主的经脉,居然真的、真的全续上了……这是哪路神医,医术竟如此高深?”
斐折立即俯下身,紧张道:“那尊主身上的伤呢?”
“好像全好了……”魔医愣愣的,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诊断,他又抓起奚飞鸾的手腕压了压,再三确认才道:“真的全好了……”
“尊主,您真的不认识那个叫、叫什么来着?听着那人叫他好像是…季寒一?也不知道是哪个寒哪个一,听着像是个人族的名字。”
“不认得…吧。”奚飞鸾眼神困惑。
他真想不起来这位季神医和他在哪儿见过,他试着运转了下丹田,灵力上涌,脑袋顿时有些晕晕乎乎的,灵脉刚刚复原,灵力运转对他的身体还有些负担。
“不认得就不认得吧。”斐折见他精神不振,忙打断他回忆:“尊主,墨守宫后山上有眼冰泉,周围天寒地冻,灵气充沛,虽叫冰泉,泉水却是温的,在那里疗愈,可事半功倍,臣带您过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感谢~